伊看到那辆越野车后便开始煮咖啡。却久久不曾听到门铃声。于是脑子里开始飞快转动。是啊,谁呢?八月里的那个凶杀案。
年轻的导演终于进来。一进门就闻到了咖啡的香。他没有坐下,而是问,想好了吗?杀人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将牵涉影片中的每一个细节。
伊端着手中的咖啡壶,脑子里想的却全都是死亡。她写过无数的电影剧本,剧本中也不乏死亡。那些人或死于伤,或死于痛,也有自杀什么的,但却从没有写过杀人的人。
导演靠在门廊上,很快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当然是女人。女人总是比男人更柔弱。想想看,柔弱中爆发出来的杀伤力有多强大,又能表现出人性怎样的张力?
但……
小时候,在乡下,我曾亲眼所见。一个剽悍的屠夫,却被屠夫柔弱的妻子杀害了。那场面,至今在我心中环绕。或者,倘若我不能完成这个情节,我将永远不能摆脱出来。
您只是为了您儿时的记忆么?伊说,可我觉得,终归还是男人杀了女人。杀戮所要表现的,应该是这个男权社会的本质。
偏见。导演说,那个女人只是出于本能。她杀了那个男人就等于是,杀了她自己。
话不投机。然后,沉默。
伊很茫然,抱怨,枯竭的思绪。似乎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被别人讲完了。
可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
《威尼斯之死》或者《魂断威尼斯》,总之无论托马斯·曼还是维斯康蒂,他们讲述的都是同样的故事。夏天。海边。对男孩的爱,却最终地,死于非命。同性恋,或者瘟疫,您想要什么?
我在瓶颈中。导演真诚的目光。您说我想要什么?生活正变得日益地糜烂。在低谷中。挣扎。而唯一能够证明我自己的,您知道吗?不是电影,而是自毁。所以,求您。对我来说,您就是稻草。能救我吗?就在此一搏了。我甚至痛恨那些曾经的光环……
导演竟突然跪在伊的脚下。蓬乱的头发。那一刻伊毫无准备,好像遇到了街头乞丐。导演旋即又站起来。表演呢,他自嘲。不过人有时候就是会被逼无奈的。就像我,现在这样。
在海边,他也曾这样祈求。不记得他们是否接吻,更不知那时候他们是不是能接吻。但心中是爱。像爱一个王子。在别人的游戏中,她所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情感的全部。他不像那个说谎者。他的目光是澄澈的。他陪着她。在午夜的沙滩。远处明明灭灭的渔火。终于找到了,她的爱,却如沙砌的城堡。经不得哪怕轻轻的浪。也是八月。然后秋风萧索。在枯黄的树下。从此长别离。她于是可怜女友。可怜她坐在那辆破车里。或者她更可怜女友的那个舞伴。她可怜他,以至于不忍听他久远的往事。只是人生变幻莫测,是谁在选择?现在轮到她要来可怜别人了,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不过,伊说,我却曾看到过一张破席下面的,苍白的脚趾。在海滩上。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谁。自杀还是他杀?抑或死于事故?还抑或,死于爱?
她于是邀请导演一道去看画家的画室。说她很想让他们认识。因为画家也曾有过堕落史。很颓唐的生存,一文不名,还丢失了,曾经的桂冠,但他正在重整旗鼓。不知道靠了怎样的动力?
然后他们去了画家的家。她说她想拯救一个朋友。画家问,是不是那个年轻的恋人。她没有回答,但他们还是走进了画家的家。
“啪”的一声。门从楼上就能打开。显然很科技的装置。因为画家总是呆在阁楼上。不知道画家的声音从哪儿传来,亦不知道扬声器被隐藏在什么地方。画家遥控他们,从厨房的冰箱里带上酒来。他并且在扬声器里咄咄逼人,问伊,如果没有您的朋友,您肯赏光莅临寒舍吗?
伊光着脚往楼上走。她的脚步很轻也很犹豫。她不想看导演狐疑的目光,也不想解释她和画家其实并不相熟,更不想为画家过于随便的话语而辩解什么。这里对她来说也是个陌生的所在,不管导演是不是相信。她已经无需对任何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了,况且,连导演本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陌生人。
那个正在被画家描述的裸体女人。整个绘画的过程就如同看一场色情录像。画家在画布上涂抹的每一笔都仿佛在蹂躏那个女人。看着画家对裸体女人的肆意妄为,就仿佛他们自己也成了共犯。
画家一边更换着炭笔,一边不停地摆弄那个模特的四肢。他要模特做出各种各样的看起来很不舒服的姿态,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双臂不是在身体上相互交叠,就是要高高地举过头顶,伸向身后。而暴露出私处的两条大腿,也要扭动出各种近乎浪荡的造型来。要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各种动作,从模特脸上就可以看出她的苦不堪言。而每每不能达到画家的标准,画家便会冲过来硬生生地扭动她的身躯。模特也曾几次眼中含泪,但显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画家径自地画着一张张素描。甚至忘记了伊和导演的在场。但是伊知道画家是故意装作很投入的样子,也知道这恰恰就是画家的浅薄。不过她愤怒的并不是画家的装模作样,而是为那个赤裸的女人愤愤不平。不错她是模特,但不是可以任由摆布的物件。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以如此任人宰割呢?这才是始终徘徊于伊的心中的不满。
顶楼。很大的画室。到处是画架。很时髦的品位。很多的油画。大大小小。一些未完成的作品。总之一个艺术的所在。温暖的色调。但却寂静。平日里只有画家。或者只有,画家和他的模特。
画布后面。他们三个人的目光。像射出的箭,足以杀死人了,也足以,将那个赤裸的女人吞噬。她却不反抗。甚至连一丝想要反抗的愿望都没有。她们已经曾经沧海,便无须再追求洁身自好了。只要能拿到钱,那才是她们的底线。但画家说有的模特不是为了钱,而只是为了对他的崇拜。进而她们情愿献身。当然不是献身于艺术家,而是,献身于艺术本身。
伊慢慢地掉转头。不再纠缠于自己的同情心。透过阁楼上拱形的木窗,看远处的海,还有海边的那幢自己的房子。
导演和画家攀谈。显然从绘画中得到了某种启示。好像是关于男人和女人的。但那声音显得很遥远。而充斥在伊的耳廓的,似乎只有画笔在画布上摩擦出的“刷刷”的响声。那声音就像做爱。在男人想要的地方来回抽动。伊已经不想再呆在这楼上了,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艺术家所从事的工作很污秽。
伊甚至已经朝楼梯的方向转身,却仿佛突然看到了什么。在窗外的什么地方。是的伊不敢相信在小区的空地上,竟然也站着一个裸体的女人。不会是幻觉吧。伊定睛。不,那不是幻觉,而是被伊称作人鱼的那个姑娘。她正被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推出大门。她身上几乎一丝不挂。她不停地拍打着那扇已经被关闭的沉重的大门。但无论她怎样歇斯底里。
画家的顶楼听不到女人的呼号。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吼叫。她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被赶出大门的窘境,她只是想找了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然后这女人跑向伊的房子。她抱紧的双臂遮盖了她的乳房。她当然也敲不开伊的房门。她于是又转向更远的女邻居的房舍。她一定觉得在这样的危难中,一定有女人能收留她。她又开始拼命地敲击女邻居的门。同样的没有回应,她几近绝望。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门打开了。打开了,却又立刻关闭。人鱼再度被拒之门外。再后来,伊就看不到那个姑娘的身影了。
惊心动魄的一刻让伊满心伤悲。她不知道这样的场景意味了什么。伊要去找那个姑娘。伊回头告别的时候,看到了导演沮丧的脸。他说他们这一代导演都很大胆。大量性爱的镜头,但,又能拯救什么呢?
激情。画家说,有了激情,才会有创造力。
那么,伊重新回到画家身边,看他在女人的裸体上风云走笔。那么这个模特是为了崇拜,还是为了钱呢?
您难道看不出来吗?她那么顺从。显然Money就是杠杆。如果我有了别的想法,自然也可以用Money来平衡。
您不觉得过分吗?伊嗤之以鼻。
导演惶惑,说,毕竟有爱。
画家说他喜欢画女人的乳房。而且一定要透过女人的腋下去透视乳房。他说他从来不喜欢一览无余。他说临摹不是艺术,当然,有时候也会迸发激情。
伊不停地看着窗外。却没有再看到人鱼的踪影。那姑娘愤恨的心情可以想见。或者,杀了那个男人的欲念都有。那么,为什么还不动手呢?毕竟是那个男人不仁不义在先。
从画室离开后,导演愈加沮丧。在倾诉自己不再有创造力的时候,就仿佛在抱怨自己不再能勃起。他说这种无由的消沉就像是一种疾病,所以他才想要拍一部凶杀的影片。或者也是为了拯救自己颓废的生存。他说这也许不是堕落,凶杀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生命的礼赞,并且也是唯美的。
伊不再想听年轻导演的唠叨。她同情他,但,她觉得找到那个四处求助的裸体女人更重要。她无意为什么人伸张正义,她只是凭着某种直觉感知到,一定有什么就要发生了,尤其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八月。
伊望着导演的吉普车一路烟尘。她觉得他沮丧的状态不适宜开车。但是她并不对他负有责任,自然也无暇顾及他在公路上的心情。
房间里,女儿在大声说着英语。电话线被拖得到处都是。她一边说一边做出各种手势,仿佛对方能透过电话线看到她的举止。眼泪就挂在女儿的脸颊上。湿了,又干了,显然这一通电话已经打了很长时间。她只穿着T恤衫和很窄小的内裤。裸露出很好看的大腿,但是坏心情。
那是女儿在和她丈夫吵架。透过电话机的家庭的战争。那位美国丈夫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一出走,就走到了遥远的中国。不过他知道妻子只有回到中国,才能在母亲身边慢慢平静。在女儿和丈夫的争吵中,伊并没有站在女儿一边。她只是在血缘上和女儿有着扯不断的关系,所以女儿痛,她就痛。不过她一直觉得女儿是个被丈夫宠坏了的女人。在家中,她几乎可以随心所欲,让爱她的丈夫一天到晚围着她转。而海边的这套房子也是因为有了女婿的赞助,否则伊可能毕生都不能实现她关于大海的梦想。
伊没有忘记晚宴结束的那个夜晚,突然地,门铃声,在客人们的众目睽睽下。她知道那一刻,人们什么样的想法都会有,尤其女友意味深长的目光。
但是,那一刻伊真的很坦然。她知道自己的生活中有什么,抑或没有什么。所以她没有忐忑不安,也不怕众人心底的猜疑。她于是果断打开了房门,她甚至庆幸在这深深午夜,当门铃响起的时候身后能有那么多人。她根本就想不到一推开门就和她紧紧拥抱的,竟然是大洋彼岸的女儿。在惊愕和惊喜中,她唯有把女儿紧紧抱在怀中。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女儿了。她抱着她,就仿佛回到了女儿小时候。她抚摸着女儿散乱的头发,闻着她身体上至今犹存的那种甜丝丝的气味,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她被感动得几乎落泪。
直到伊觉得在众人面前,她们母女之间的亲昵应该结束了,但女儿就是死死抱住伊。慢慢地,伊终于觉出女儿的身体在颤动,她的脸颊竟也是潮湿的,女儿在哭?
尽管她们母女已经久未相见,但是伊知道女儿绝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她从来通达乐观,对什么都无所谓。无论是伊送女儿回美国,还是女儿送伊回中国,女儿就从来没哭过。
但是,这一刻,你到底怎么啦?伊尝试着将女儿从胸前推开,但紧抱着伊的女儿干脆哭出声来。这样的哭声当然不会给人喜极而泣的印象,于是在场的所有的人都莫名地关切起来。
伊在女儿的耳边轻声说,你看,有客人,妈妈先把他们送走。但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得不到女儿的许可。就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唯此为大。她于是愤然挣脱母亲的怀抱,忿忿跑上楼去。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更不要说以礼相待了。
女儿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客人不知所措。伊不曾解释,也没有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她不想让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了解她的家庭,更不想让自己过往的岁月大白于天下。
所有的人在那一刻就仿佛停摆了的钟。他们注视着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又眼看着那个有点任性的女孩忿然而去。他们觉出了女孩的不谙情理,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于是他们左右为难,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走还是留下。而将这个踟蹰的群体猛然惊醒的,竟然是门外突然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在这午夜,就像是响起了反攻的号角。
伊打开门才看到那辆夜色中的出租车。司机让伊自己看闪着红字的计价器。单单打车的费用就几千块,还要加上司机索要的各种路桥费。后来知道,女儿是赶上哪架飞机就跳上哪架飞机,全不管飞机要飞到中国的哪个城市。女儿是从南方城市搭乘出租车一路北上的。她也根本不去想租车的费用有多高。面对几千块的出租费,伊一时捉襟见肘。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现金在手上。伊将房子里的所有现钱搜罗起来也不过两千块,而司机既不要美金,也不收支票,更不肯等到第二天银行开门,让伊焦头烂额。
然而,伊的家宴终于产生了效应。在那一刻,伊忽然记起了女邻居的那句格言,邻里之间相互走动也许并不是为了友谊,而只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翻找他们的口袋或钱包。其实他们才刚刚认识,这场面真是让人不能不感动。女友和女友的男友虽然不宽裕,却也掏出了八百块。女邻居的钱包里挤满了各种信用卡,惟有的五百块她全都拿了出来。画家说他可以出美金,一百块一张的总共五张。但是司机已声明不要美金,所以就是有再多的美金也没有用。伊于是看到女邻居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个商人。就仿佛她知道那个男人的口袋里一定有现金。果然地,那男人截住了所有人的钱,我来,说着就从人鱼的小包里轻松地拿出了足足五千块,当即付掉了出租车的所有费用。
伊说不出地感动和谢意。当即写好借据,并承诺明早即还。而那位大度的商人竟当众撕毁了借据,说,我收了这借条就意味着,我对您不信任。虽然我是商人,但邻里之间,商人的规则并不适宜,您说呢?
伊心存感激地将人们送出家门。最后离开的是女友。她问伊,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伊说她也不知道。突然就回来了。所以伊觉得很紧张。
当女友的车灯也在黑夜中消逝。伊便急急忙忙地来到女儿身边。说早知道女儿回来就不会举行这次晚会了。说她希望女儿不要以为她不关心她。但女儿还是负气地蒙住脑袋。抽泣声很快变成了酣睡的鼻息。这是伊最熟悉的声音了。女儿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而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她唯一的亲人却总是不在她身边。
然后伊厌倦了女儿和丈夫无尽无休的争吵。那些叽里呱啦的英文单词像炸弹一样,炸响在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伊希望女儿能冷却一下她的愤怒,即使她的丈夫有着不容宽恕的“罪恶”。她希望女儿能走出家门,去看看她的同学。抑或安静下来,在海边的遮阳伞下读读书。但那越洋的争吵就那么永不停息地在家中回环着,以至于,连伊都想离开这个家,找个清静的地方去躲几天。后来的某一天,伊就真的被女友接走了。那时候,她宁可住在女友窄小的公寓房里,宁可被闹市区的喧闹没完没了地骚扰着。
市中心就真的那么可怕吗?喧嚷就一定让你那么厌恶?女友在巨大的音乐声中喋喋不休,伊却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旋即,女友便被另外的一个什么舞伴卷走,伊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女友的那个有点落寞的男友了。于是伊蓦地紧张起来,她甚至不敢看对面的那个男人,尤其被吹成波浪形的满头白发。倒是那个男人鼓足勇气,勇敢地向伊伸出了他的手臂。
伊当然知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一起跳舞吧。
伊坐在那里,犹豫不决。她根本就没有跳舞的愿望,但是她最终还是跟着那个男人走进了舞池。她觉得跳舞或许比留在黑暗中说话更具安全感。并且她觉得自己对那个男人已经很冷酷了,冷酷到甚至都有些对不起女友了。在华尔兹中,男人做出了很高傲的样子。但是当伊把她的手放在男人的手上时,便立刻觉出了他有多紧张。那手汗津津的,仿佛要渗出水来,但就是紧紧攥住了伊的手,让她插翅难逃。
在旋转迷幻的光柱下,伊忽然觉得不如留在家中,哪怕听女儿在电话中没完没了的争吵。当然她也不想继续住在女友家了,在那里,她仿佛总是能闻到一种性的味道。
但是,又有谁能把她送回海边呢?这么深的夜晚,这么远的路。如果伊坚持要走,她相信女友的男友会乐此不疲,而那又是伊不喜欢的,她始终不喜欢和这个男人单独在一起。伊于是拿出电话簿来拼命翻找,在有限的她所认识的邻居中,伊很自然地选中了画家。
伊不是不知道画家的厚颜无耻,但有时候为了摆脱一种窘境,你只能选择另一种窘境。于是伊打电话。电话中的纷乱与嘈杂。画家问,你在哪里?画家又说,一听就知道是那种劣等舞厅。于是伊不能确定画家肯不肯来这里接她回家。当画家终于弄清了伊的想法,他便立刻许诺,甚至某种难抑的欣喜。伊放下电话后就立刻后悔,其实她并不想要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来接她。紧接着她又想到年轻导演,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给导演打电话。
画家的汽车就停在公寓楼下的小街上。那个晚上他们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家画家熟悉的酒吧。
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顺从,就那么乖乖地跟在画家身后,任凭他把她带到了这个昏暗的地方。这里聚集着城市中的各路艺人,形形色色。但画家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著名的艺术家沙龙,他说他无非是想让伊看到还有这样的一个很波希米亚的地方。在此搔首弄姿的大多是年轻人,女人穿着很裸露的上装,男人的发型就更是标新立异。隔壁的包厢里有人在讲色情的故事,伊听到了,在纽约卖画并且卖肉的,就是故事的主人公,那位画家。画家当然知道那是在嘲弄他,但却依旧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说你看,我没有隐瞒。我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是的,鄙人就是纽约街头的那个著名的堕落者。
画家在树丛的阴影中开很快的车。伊平静地问,您不是想要杀死您和我吧?
画家说,今天您女儿来我的画室了。昏昏欲睡的母亲立刻张大了眼睛。您说什么?你女儿说,她想把青春的身体留下来。伊猛地从靠背上抬起身子,她说什么?她认为如果现在不留下自己的青春,今后就不会再有了。
不,我女儿不会这么说的。她为人师表……
所以无论多少钱。青春是应该付出代价的。
她真的要画裸体画儿?
我觉得这是个很健康的愿望。
请您?不。
为实现一个年轻女人的愿望,我责无旁贷。
不,请您不要答应她。伊几乎是在恳求了。
她是成年人了,她当然有权决定她自己。画家说,这与您毫不相关,您最好不要强迫她。
可是,我是她母亲。伊几乎喊叫起来。
通向海边的是一条很窄的公路。开发商的急就章,建成不到半年就已经坑坑洼洼了。所以一路起伏颠簸,左摇右晃,伊几乎要呕吐了。
您不舒服?
伊沉默不语,却满心怨恨。
那么,如果每天画,大约需要一星期。如果要画得讲究,至少需要半个月。如果在相互配合中又擦出火花,说不定又会有第二幅、第三幅……
你们,是的,您不要介意,对,你们都是厚颜无耻的人。伊掏出纸巾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么,有廉耻的人,诸如您,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伊真想跳出画家的汽车,那一刻,她宁可摔死在悬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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