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在乌林,算不得真正的猎手。以前是,至少后来不是。
这完全是由于漆武。
漆武是外乡人。一年前不知哪天在镇外的普济寺安然住下就没有走的意思。开头,人们并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人们才突然注意起这个人来。
原因是他从山里扛回一只豹子。人们就知道了他叫漆武,还知道他猎杀豹子的武器竟然是祖辈用过而现在早已弃之不用的古老工具——弩!
乌林,外围八百里大崎山。这里山高林密,断谷残涧,常呈浓雾迷漫之势,毒虫鸟兽出没无常。所以,乌林多猎手。然而,独自一人扛回一只豹子,这还是破天荒。
于是,漆武便很受乡人敬仰。
但也有好多人不服,特别是年轻的后生。张明就是一个。
让一个外乡人在这八百里大崎山逞强,这无疑是劈头让人打了一耳光!
张明就很想猎到一只豹子,最好是比那只更大一些。
张明不怕。原因是自己本就是乌林最出色的猎手。再说张明手中握的不是弩,而是铳!一扣扳机,轰响震山林,飞沙走石,就是铜头铁罗汉也会炸得千疮百孔,更何况血肉之躯的鸟兽!
于是张明就下决心一定要扛回一只最健壮的豹子。于是这一天张明就收拾好东西一个人进山了。
山高林深草密。等来到鬼见愁涧的时候,张明已是筋疲力尽,劳累不堪。其间也遇到过几只小兽,张明都放过了,他一心一意要猎只豹子。
喝了几口水,张明稍作喘息。正待前行,耳畔忽传一点轻微的声响。定睛看去,涧对岸赫然踱出一只大豹!而且是一只母豹。此刻,它正悠闲地到涧边饮水。
张明兴奋得手都有点颤。他瞄准豹子扣动扳机。没响!妈的,臭子!张明顿感绝望。因为,那只受惊的豹子已跃于头顶。显然,装火药是来不及了。张明抽出了猎刀。
豹子直压而下,张明捅出猎刀,决心来个同归于尽。
张明无损。豹子腹中一刀,鲜血喷出,死了。
张明惊魂未定,手脚酥软。好半天,他努力走过去,抽出了猎刀,一切如在梦中:我张明真的杀死了一只豹子?
不,不是!张明镇定下来。因为他看见豹子额中插着一样东西——一支没颈的羽箭!
张明忽然明白了。明白了,就转身走了。
张明空手出山!这是从没有的事。人们望着疲惫不堪默然无言的张明亦无言。
张明是被一大群人吵醒的。有人当胸一拳:好张明!真是好样的!
张明懵然爬起来到庭院。当中,停放一只开膛的豹子。张明上前,摸摸豹额,羽箭没了,箭洞被巧妙堵死。张明又明白了。
在乌林人敲锣打鼓抬着张明满街转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张明真想大哭一场……
之后,一个如血的黄昏,张明提着一壶酒和半只狍子来到普济寺。漆武不在。于是,张明就一个人喝了半壶酒,吃了带来的半只狍子的一半。以前,张明很能喝酒。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张明喝了半壶酒就醉了,并且醉得很厉害。
就在张明烂醉如泥的那天晚上,日本鬼子来了。
打猎,可以。
铳,自是不敢放。张明就是个例子。没被日本兵用皮鞭活活抽死就算万幸。
不敢放铳。陷阱、下套、竹箭,倒是能捉住几只野兽。但那滋味呢?世世代代的乌林,让小日本给统治了。窝囊!
感到最窝囊的依然是张明!张明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中队长藤野一郎,用皮鞭托着张明的下巴,得意洋洋地问他:你说咱俩谁是真正的猎手呢?
张明咬牙切齿:终有一天,老子要用猎刀再开一次膛!
机会终于来了。依然是一个如血的黄昏。张明这次没有醉,他埋伏在一棵大树后。因为,他知道藤野一郎今晚一定会打这经过。
藤野一郎来了。张明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去。猎刀捅进了藤野一郎的腹中。那一刻,藤野一郎的枪也响了。
后来,在张明死的地方竖了一块石碑,碑文只有五个字:真正的猎手。
再后来,乌林的所有猎手忽拉一夜间全消失了。
在抗日战争时期,在八百里大崎山上活跃着这样一支神秘的队伍:他们除了用枪,最拿手的就是利用陷阱、套子、竹箭等森林中随手可得的东西对付日本鬼子,叫他们防不胜防。听说,这支队伍骁勇善战,神秘莫测。还听说,他们的带头人是一个不善言语的中年汉子。对了,他的身上永远都带着一把弩。
原载2005年第11期《文艺生活·精品小小说》
绝赌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乌林北部30多公里外的大崎山区有匪首姓张名成。张成自幼练得一手绝技,能以一枚银针射杀空中飞鸟,且百发百中。张成性情暴烈,肆虐乡野期间,用银针伤人性命无数。后因爱妻暴病而亡,自觉罪孽深重遭了报应,于是金盆洗手,置良田千亩,过起了远离刀光剑影的俗人生活。怎奈张成做头人多年,呼风唤雨惯了,哪里受得了枯守田园的寂寞。为解闷,张成终日携一副象棋走乡串村,与地主老财们小赌取乐。
张成棋艺平平,十赌九输,所以各乡村的财主们都乐意奉陪。赌注或一彩釉瓷坛,或一微雕烟斗,或几块大洋,输家损失不大,赢者收益不多,彼此不至伤了和气。这般小打小闹,张成倒也打发了不少无聊时光,棋艺也有了长足进步。
这天,张成顶风冒雪来到乌林镇。
乌林镇的财主李不让是远近闻名的大户。家有良田千余亩,青砖瓦房百余间,长工百余人,仅姨太太就有六房。李不让擅弈,方圆百里绝无对手。
李不让闻家仆来报,自语道:“送上门的菜,不吃白不吃。”忙浅笑着迎了出来。
张成拱手道:“在下久仰李老爷的棋艺,今日特来请教。”
李不让道:“张老大请。”
当下引张成进了客房。一面寒暄时早有家仆于房中摆好紫檀木八仙桌一张,并布好了棋局,桌下放了盆炭火。一阵谦让后,两人分宾主坐定。
李不让道:“不知张老大今日想怎么赌?”
张成笑道:“客随主便,在下悉听吩咐。”
李不让道:“你我初次对弈,不如玩出个档次,如何?”
张成微微一怔,道:“请李老爷明示。”
李不让道:“我们均以各自的全部家业下注,怎样?”李不让对张成所买的那一千亩肥田沃地觊觎已久。
张成一听,已明白了八九分,心想,这老财好黑,明明欺我棋术太差。正犹豫时,李不让笑道:“怎么,张老大害怕了?害怕就算了。”
张成想,老子既然来了,还怕你个鸟?心一横,道:“李老爷果真是大户人家,出手不凡啦,在下愿意奉陪。”
当即拉开战幕,楚河汉界,兵来将往,马蹄嗒嗒,炮声隆隆,场面煞是壮观。姨太太们相继来到客房观战,并轮番为李不让捶背。李不让果然名不虚传,一招一式都杀气腾腾,直杀得张成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李不让好不得意,一边品着上等好茶,一边眯缝着眼看着双眉紧锁的张成,露出一脸的不屑。却不料,正在他忘形之际,张成瞄准一个破绽,挥师直捣黄龙,李不让大惊,连忙搬兵去救,无奈晚了一步,虽欲极力扭转,却是败局已定。
李不让的脸色由红而白,由白而乌,豆大的汗珠顺额间扑簌簌坠下。姨太太们发出一阵唏嘘。有家仆捧了参汤上来,被李不让一把掀翻在地。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成极尴尬,全无赢家的喜悦,他想这都是自己带来的不快,遂起身道:“李老爷,我们到此为止吧。”
李不让阴着脸,不吭声,他肥胖臃肿的身子抖如筛糠。
张成道:“李老爷,赌博不过是人生一娱,何必如此认真?这样吧,事已至此,我张某只收你一百块大洋,其余全当我送给你。”
李不让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道:“张老大如此仗义,令李某感激不尽。”脸上已活络出了一些喜色。
主理家务的大姨太听李不让这么说,转身就要进里屋去拿银元。
李不让豁地站起来,道:“且慢!”
张成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李不让。李不让拱手道:“既然张老大有这番美意,不如我们再赌一盘,就这一盘,我李某绝不食言。”李不让想,我怎么能当着姨太太们的面,输在一个臭棋篓子手里呢?
张成却不敢再赌,道:“在下蒙李老爷相让险胜一局,但自知棋术拙劣,怎敢和李老爷较真?”
李不让道:“张老大莫非是认为我李某输不起?”
张成情知再赌必输,但他转念一想,我张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赢了就走人呢?遂道:“李老爷又想怎么个赌法?”
李不让阴笑道:“如果我输了,一切照旧,我立马将家业拱手相让。如果你输了嘛……”
“怎么样?”
“我只要你身上的一切东西,包括每一件衣服。”
张成心里骂道,狗日的黑老财,给你面子你不要,反倒想羞辱我。想及此,脸色已经变了,一声不响地坐下来。姨太太们都为李不让捏一把汗。
这盘棋杀得好苦,彼此都万分小心,每走一步必三思而后行,他们从晌午一直杀到黄昏,又从黄昏杀到深夜,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户外狂风肆虐,雪花更大更猛了。地上的积雪已经掩过了李家堂屋大门前的石礅。
奇迹没有再次出现,张成输了。
李不让哈哈大笑,道:“张老大,兑现我们的诺言吧。”
张成黑着脸,不答。他开始脱外面的长棉衣,接着脱内衣,一件接一件,眼看着只剩下一层薄纱内衣了。寒风呼啸着从门外刮进来,他一个寒战,身子哆嗦着再没法控制住。
“脱呀,脱呀。”李不让催促道。
张成闷声道:“李老爷,天这般寒冷,我又饥肠辘辘,没了它我会冻死的。”
李不让道:“张老大,赌场无戏言,这可怪不得我。”
张成二话没说,咬紧牙关,呼一声把内衣脱了,现在,他仅剩下一层白布短裤了。
李不让指着张成的胯间,道:“把它也脱了。”
“脱呀,脱呀。”姨太太们跟着起哄,房间里红亮的烛光被姨太太们的喊声震得浮动若云。
张成颤声道:“李老爷,前番我礼让于你,你却连这块遮羞布也不愿留给我么?”
李不让道:“你愿意送,我可不愿送,快脱吧。”
张成深呼了一口恶气,他脱了内裤,赤条条走向门边。姨太太们一阵怪叫,接着是疯狂般地大笑。
张成走到门口,突然回转身,他双目喷火,朗声道:“姓李的,你给老子听着,今天我来本欲向你请教棋术,你却百般难为我,亏你下一手好棋,人品却是如此低下。我张某本已多年不再用针,实在欺人太甚……”张成话没说完,李不让已明白过来,腿一软跪了下去,忙哀求道:“张大爷饶命……”一紧张,竟吐不出话来,浑身战栗不止。姨太太们先是惊愕,既而全都明白了,齐刷刷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说着已哭出声来。
张成冷笑道:“晚了,太晚了。”又指着姨太太们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的事与你们无关。”言毕,只见他右手轻扬,一道寒光闪过,李不让惊叫一声,訇然倒下。
张成从容地穿上衣服,昂首挺胸走进了茫茫风雪夜。身后传来呼天抢地的恸哭……
原载2006年第1期《江山文艺》
斧神
乌林镇五匠出名,而名声最佳的当数漆爷那帮搞古建的。
漆爷姓漆,六十有五,人称斧神。漆爷最善用斧,且使斧如有神,粗工细活,无所不能。虽说漆爷上了年岁,但气力不短眼神不花,使力气时能三斧头砍倒碗口粗的杨树,使眼神时能把普通火柴棒劈成四片。那把斧头乌黑锃亮,是师傅传他的宝物:钢性足蘸火考究封口极好,故锋利无比,再加上锻打几下功夫韧性甚好,故而不易卷口裂缺。这宝贝家什跟了漆斧五十年,命似的,轻易不露相。
据说漆爷还是小漆子跟师傅学艺没多久,师傅对诸徒弟要求极严,稍有疏忽屁股上便要吃师傅的板子。一次,师傅在一堆椽坯上逐一弹好墨线,让众徒弟用斧头劈削,这是木匠行当中最见真功夫的活。既得眼疾手快,又得轻重兼顾,稍有不慎,便会失斧坏料。高强的师傅,纵使粗树根一段,亦能砍削出有棱有角的合意木料,只消用推刨稍加修饰即可成品。众徒深觉师傅今日是有意考他们,一个个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懈,摆开架势,“唰唰”地劈削起来。
众徒中,小漆子学艺最迟,年纪最小,自然力不从心,几根椽木劈削过后,气急手颤眼花意乱,竟然连失几斧,劈进削去墨线多处。师傅厉声喝住,自然屁股上一顿板子好生受用。师傅打毕,操起宝斧,骂过几声,马步弓腰,作起示范来,众徒目不转睛,细瞧着其中一招一式,用心体味。不料,一只野蜂突然“嗡——”的一声在师傅眼前掠过,师傅头一偏,手中乱了方寸,斧口落处正是一斜纹,只听“嚓”的一声,椽坯底端竟崩去了一个斜角。众徒哑然失笑,谁也不曾料到师傅身怀绝技竟也会老马失蹄。
师傅顿时脸色煞白,神情恍惚,怔怔的顿了好长时间。突然,他颤悠悠伸出左手小指支在木工凳上,眉头一挤,操斧一砍,只见斧起指落,鲜血殷红一片,众徒目瞪口呆,慌悸一片。自此,小漆子怀着深深的负罪心情,化百倍于人的心血跟师傅学手艺,练就了一身使斧的绝技;而师傅自失斧那日起便抑郁成疾,再也没收过一个徒弟,待小漆子手艺日益精湛自叹勿如时,便把宝斧传与他,自此洗手一别艺匠生涯,告老还乡。
亏得师傅从严调教,昔日的小漆子成了今时远近闻名的神斧漆爷。漆爷一技多能,专攻木工各种匠事,且精通诸多仿古建筑的做法:大殿、曲廊、画亭、雕楼、水榭……他的杰作精妙之处跟古人比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漆爷搭建的班子,走南闯北,获得了行家一致的赞誉。在漆爷的调教下,众徒自然也个个出类拔萃,各有出息之处。
几多年下来,漆爷自然攒了不少的钱。这不,漆爷六十五岁重返故里之时,早已腰缠万贯,自然风风光光。漆爷可不是爱在钱眼里翻跟斗的人。回镇上一听人们念叨着小学堂的房子成了危房时,二话没说,腰间一拍,大大咧咧跟镇长说:“我捐三十万盖新的!”于是乎,镇长笑眯了眼,逢人便讲。镇里众匠人中发了财的没发财的,一合计,你十万,他五万,不出几天,便是一百几十万的个大数,惊得四乡八邻直咋舌。
漆爷到旧庙改的破学堂一瞧,对镇长一拍胸,道:“盖学校,我也包了!工钱么,一分不要!”于是,东南西北,聚起一帮徒子徒孙,稀里哗啦,就把旧庙给拆了。
要盖就得盖最好的,漆爷他们最拿手的是仿古建筑,那学堂自然是木桁架小瓦高背一类的。
不几日,漆爷的壮举惊动了县上那些管教育不管教育的头头们,一个个来给他捧场,给他鼓气。
上梁那日,镇里商议着按乡俗老规矩办:撒馒(满)头抛年糕(高)放高声(鞭炮),要弄得热热闹闹。镇长亲自来坐镇,教育局长带了一大帮来致贺,省电视台的记者不知怎的也得着讯,扛着摄像机赶来凑热闹。
漆爷陶醉了,自己辛苦一生,对故里也算有所交代。
眼见得边梁、二梁,一根根架上,建房场上的气氛分外热烈。上大梁这是最精彩的一幕,高声、馒头、年糕全都抬进了学堂大院,众人雀跃欢呼。
大梁徐徐升上,众匠支着、牵着、托着、抱着……高声奇响、馒头乱抢、年糕乱抛,摄像记者被人挤得踉踉跄跄。
突然,一个小徒猴样地溜下山墙,挤到漆爷跟前,神情慌张地悄声耳语:
“师爷,大……大梁短了!搁不着……”
漆爷顿时脸色煞白,狠狠瞪了徒孙一眼,咬咬牙悄声骂着:“龟孙子,你作的好事!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边骂边紧紧腰际束斧头的缎带,“噌噌噌……”登上了山墙,迟疑着前后左右这么一比划,大梁确确实实短了那么一小截。漆爷怔怔的。
场子上的气氛愈加热烈,局长正在致动人的贺词。
漆爷骂骂咧咧,让山墙上的众徒儿把大梁重新托起,抽出腰后的宝斧,摆好架势。说时迟,那时快,“呼——”的一斧,宝斧就这么有一半从斜刺里嵌进了山墙正中的柱头上,斧柄微翘着。漆爷摆摆手,大梁重又放下,搁在那斧上,长短高低正合适。漆爷示意众徒上大梁,几百来斤的身子上下左右用力,竟然纹丝不动。漆爷终于“嘘”了一口气。
底下人看呆了,其实谁也没闹清其中奥秘。只是众人见漆爷把性命宝贝似的斧头嵌进学堂正梁大柱间,试想此举非凡,不觉动情,全场鼓掌声欢呼声雷动。
可有谁知道这竟是漆爷带憾的绝笔。
山墙上漆爷试图支起身来,可只觉眼前一黑,头重脚轻险些跌下山墙,亏得众徒一直留意着,搀扶得早。
众人扶下漆爷,自此,一病不起。
新学堂敞敞亮亮,争相来了两位好先生,邻乡的孩子也竞相来寄读。
正梁上那把宝斧,系着漆爷的一段红绸带,那模样挺耐看,也挺神秘。
原载2006年第7期《中国老区建设》
金盆
我们乌林镇这地方小,说是困难时期那年全镇只剩一只公鸡,也能一鸡啼而唤全镇起。但乌林镇有三宝却是方圆百里家喻户晓的,有歌谣为证:
上街刘屋桥,
下街秦时仁,
火旺家里存金盆。
我三岁流鼻涕时奶奶就教了我这首歌谣。读书后我妈常说,我们家没有金盆,发奋读书才能成为时仁叔那样的人。
我们的祖上孤单漂泊到乌林镇时,乌林镇是住着千户人家的刘姓,刘屋桥乃刘氏所造。刘屋桥横跨唯一的小港,是上下街交通要道,也是刘氏烧香拜佛所在地。我们那位祖上聪明,用黄纸写一“绝”字偷偷埋入中心圆石下,后安稳地住入镇的下街,再娶刘姓姑娘为妻。渐渐地,秦家子孙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发人丁兴旺,刘家最后留下这屋桥归秦家纳凉和一剃头鳏夫伺候秦家。刘屋桥成为秦氏祖上聪明强大的象征。
秦时仁身为地区教育局长,且长子是镇长,次子三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就职。局长是乌林镇出的第一大官,离休在家被镇政府聘为顾问。儿子乃一镇之长,又有一大幢新房独霸一方,其规模之大占地之豪间数之多装修之华无与伦比。每至春节两个儿子齐齐回家过年,父子四人从镇里唯一的街道走过,镇里的人无不认同称秦时仁为乌林一宝,名副其实。
至于秦火旺家里存金盆的来源则众说纷纭,其主要传说有三。秦火旺的祖父在一枕幽梦中,见一仙人飘然入室,告之:往西行到金鸡岭石阶上数九九八十一级中间一块石头,掀开便有一金盆。秦火旺祖父醒来即唤醒秦火旺父亲点松脂连夜把金盆端回。另一传说是秦火旺的父亲在困难时期从公社分到二两猪肉,回家途中把肉挂置树梢倒地而睡,等一觉醒来肉已被蚂蚁啮尽。多年无食猪肉的蚂蚁为报答他,连成一线引他到一巨石下,他伸手摸出一只金盆。第三种传说是秦火旺父亲耕种时遇倾盆大雨,奔跑到一草寮躲避。雨至傍晚不停,天擦黑忽见一片灿烂生辉,挽袖扒出一看,是一金盆。
读中学时,语文老师曾吩咐写作文《谈理想》,我认为做人要么像秦时仁当官要么像秦火旺家存金盆才有意义,老师批了思想不健康我还是这么想。
我曾带着十分敬仰十二分的羡慕小心翼翼地问火旺:
“火旺叔,你家的金盆是什么样的?”
“哪里的事。”
不管谁问起金盆,他都这样微笑着回答。他眯着眼微笑总是高深莫测,他越是这样含糊不清大家对他的金盆越有兴趣。家存金盆的火旺叔家里跟别人没有两样,吃喝穿着也不见突出。该他出的他不少出一分,不该他出的他不多出一厘。有次我父亲他们在我家杀狗,每人需凑一杯油炒狗肉,我亲眼见他双手捧杯盯着杯口一步一移端来。我说火旺叔怎么不用碗呢。
“那不准的。”火旺叔气喘吁吁地说。
火旺叔结婚五年不育,从外地抱养了一个女孩。我妈说那女孩小时候好倩,不知怎的越大越丑。又矮又胖不见眼睛和下巴,只有红鼻子厚嘴唇,可她居然成为秦局长的儿媳妇,也就是镇长夫人。我妈说,镇上只有他们两家门当户对。
一远近有名的巫婆得知火旺妻不育,冲着他家的金盆来跳神。那巫婆跳神跳得特别有劲有节奏,咒语念得特别响亮,三天过去火旺叔一分钱不肯多给,巫婆暴跳如雷,指天说,神啊,我没让你给他聪明的儿子。十个月后,火旺叔果然得一子,他老婆喜得疯癫,整天抱着襁褓悠荡,口中念念有词:
“金钱羔金钱崽,我有钱的羔我有金的崽。”
火旺叔干脆给他取名秦金钱。当然,这些都是我妈自叹家境不好时讲的。
这个秦金钱特笨,是我小学同学。四年级时我们十几个人扳住他的手扒下裤子,要他说出他家的金盆是怎样的,并威胁他不说就把裤子踩进烂泥里。秦金钱的裤头在他的哭声中被十几双脚踩进烂泥田,他还是说不出金盆的模样。他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
“反正我家有金盆。”他无所谓地说。
“我们不能跟人家比,人家有金盆。”我妈经常这样教育我要勤奋读书。
火旺叔依靠亲家的努力,在秦时仁局长退休前把独子塞进县教育局印刷厂当临时工。金钱很不乐意,被父亲臭骂一顿也就撇嘴去上班了。
金钱长大成人了,来做媒的人踏矮了门槛,他挑来挑去选中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用我妈的话说,这女孩倩得跟当年的下乡知识青年一样。我们暗地里都骂这个女孩子俗不可耐、财迷心窍。
万分不幸的是,火旺叔不等金盆发挥作用就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
在他奄奄一息的那天,金钱匆匆赶回来,见他妈在那有声有色地哭:“夫呀,你怎么把我丢下就去了呀……”
金钱妈哭得抑扬顿挫,鼻涕甩得叭叭响。金钱去拉她,她一扭说:“你甭管我。”
金钱一急,也趴在父亲身上嘤嘤地哭。我和我妈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火旺叔的女儿一直在忙碌,见弟弟哭了也紧挨母亲坐下哭起来:“父呀爷呀……”
听大门外人声嘈杂,就见秦局长与镇长儿子等人快步流星鱼贯而入,收尸的木头鬼左手提鸡右手持刀紧跟进来,准备断气后扎脚下祭。许多妇女和小孩挤作一堆,场面大乱。秦局长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临阵不乱指挥若定。他把金钱拉出来,满脸焦急地问:
“金盆哩,你父有没有告诉你放在哪?”
金钱急急地摇头。
秦局长一歪脸:“完了完了,快去问你父。”一把将他搡进去,关上房门。
镇长在外面维护秩序,喊,“大家别吵了,里面还讲话哩。”哭声也就戛然而止。
我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只听见金钱在里边迫不及待地问:
“父!父!金盆放哪?”连声音都变调了。
大家屏住呼吸,肃立在外边等了几十分钟,金钱猛地打开门,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歇斯底里揪头发跺脚。他妈忙过来拉他,金钱,怎么啦?到底怎么啦。可怜他妈至今也不知道金盆放哪。金钱只管拼命哭什么也不说。局长镇长去劝都没用。
金钱蹲在地上哭,从上午哭到傍晚,由人家去张罗后事。
秦局长和儿子镇长面面相觑,徐徐叹口气说:
“火旺他父死时火旺也是这样哭的。可怜的孝子还没结婚呢。”
出殡那天,灵旗飘飘、幡幅林立,送葬的人群排成长龙阵,哭声锣声唢呐声响成一片。火旺叔是镇的名门望族,我也持香顺在队伍中,第一次看这种送葬架势,深感他老人家名不虚传。
棺材抬到刘屋桥上,“八大金刚”放上棺材准备杀土。屋桥门口点燃一堆火,送葬的人一只脚跨过火堆,“荡红”一下就可以回去了,杀土完后由八个木头鬼抬上山埋下便了事。金钱站在人堆里红肿着眼沙哑着说一些感激叔伯婶母们的话。老者便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要想得开之类的话。
我不知说什么好,上前斗胆劝道:
“金钱哥,你别怕,反正你家有金盆。”
金钱的脸抽搐了一下,痛苦地勉强一笑:
“哪里的事。”
回答得跟他父亲一样,也许跟他祖父一样。
站在他周围的人啧啧点头。
于是,镇上的人又坚信无疑秦火旺的金盆传给他儿子秦金钱了。
原载2006年春季号《沮漳文学》
我非英雄
他姓刘,河北人。
他当兵那年才十六岁,个头儿矮,编在炊事班里劈柴、烧火。他整天抱着肩头,说操,这就是当兵!他要老班长给他讲打仗的故事,他听着,眉头一展,说这才过瘾,当兵不叫打仗算什么兵。他每听见前方的枪声、炮声,就急得浑身发痒,搓手跺脚,想溜出去干一场,恨手里没枪没炮,眉毛揪成疙瘩,牙齿咬得咯咯响。无奈时,就把斧头高高举起狠狠劈下,劈的木柴四分五裂。
部队追敌南下来到长江北岸的乌林镇时遭了敌人袭击,炊事班也被打乱了阵脚。他看见老班长提着菜刀拼上去了,又看见一个战友被敌人打翻了。他大吼一声说我操你老妈。跳起来,捡起倒下的战友的枪,冲上去。面对敌人他不会放枪。一急,抽过背上的斧头,迎面就砍倒了一个。他觉得砍一个敌人比劈木柴省劲得多,就上劈下砍一口气撂倒了五六个。
操……操……朦胧中他看见身边站了几个女兵,这是什么地方?我的斧头……能打仗?机关枪,嗒嗒……一梭子……他想跳起来,他身上受了七处伤,左胳膊也断了筋。巧的是没有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胸膛。他哭了,说这是敌人给我打成这样的。
在评功表模会上他被评了一等功。他说我那一梭子……他举起左胳膊,亮出身上的七处伤疤……
养好了伤,他被分派到区里当了武装部长。全国正轰轰烈烈镇压反革命,区里有人民法庭,区长也是庭长。乡里农会签上字报上谁的名字说“敲”,区长就开庭宣判;部长就亲手推出人犯,左胳膊架住枪,叭……
他说干革命的对付反革命的就不能心慈手软!
在党校学习期间,他几次申请退学,他说他不是学文化的料,他的手拿不动笔杆子。
他当了公安局长以后,整天就没有过笑脸儿,好像身上背着多重的欠债似的。他给监狱里犯人开会,吼一声,吓得犯人都打颤。他说你们都是人民的敌人,人民给你们一条活路,要你们改造成好人,真便宜了你们,你们要老实,谁不老实就“敲”谁!
抓来新犯人,秘书念材料,他认真地听,他认为是罪大恶极的,就问没有错吧?就一拍桌子说“敲”。挥笔在案犯处理上写一个“敲”字。有时候他也说“毙”,可“毙”字他没学会写。他亲手签过很多“敲”,却发现有不少都没有“敲”。他想不开,说我说叫“敲”的,法院又批个不“敲”,法院算老几?我革命那会儿,那一梭子也没有经他法院批。
他参加革命比建国早两年,排上了“三老”的老三。他说我老三扛过枪、跨过江,我那一梭子……他举起左胳膊,亮出身上的七处伤疤。
他病重垂危的消息传到市委,市委书记带着“四大家”领导去医院看他,他在弥留之际听见家人说书记来看你呢。他忽然睁大眼睛,把左胳膊抬起来……书记连忙握住他的手,说刘老,您多保重……他两眼闪烁着亮光,把书记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说,我老刘在、在部队上,没、没有、扛、扛、扛过枪,也没、没、没有跨过江……我、我非、非、非英雄……
刘老,您可是人民的功臣啊!
他笑眯眯地闭上了眼睛。
原载2006年第3期《赤壁》
高地
想不到,高地能种出西瓜。
将军解甲归田,政府赠他一幢将军楼。家乡穷,将军把楼捐作村小学,绕山地转一圈,最后将军落脚高地,且以此为家,撒下带回的西瓜籽。耕作歇下,将军放眼高地,那专注的目光,飞越苍茫,像竭力寻找什么。
有风掠过,儿歌鹊起。循声远望,将军见坡坎下有两小子闹着玩。那两小子一个叫长江,另一个叫长城,是村里出名的一对调皮鬼。
他俩肯定是逃学的。将军厉声喝去,两小子果然直奔将军楼。
这段日子,长江和长城跑得更勤了。他俩眼盯高地,却谁也不敢贸然闯上去。
将军恼得不想再喝了,倒是鼓起一脸肃然。
“你说,将军怎么那么凶?”长江问。
“傻瓜!不凶怎么杀鬼子?”长城反问。
长江被问住了,就岔开话题:“你看——”
高地上,滚熟的西瓜闪着诱人的绿光……
“想不想吃西瓜?”长城问。
“那味道就是爽!”长江答。
“要不要冲上去?”长城又问。
“冲!”长江答,兴奋至极。
“蠢猪一头!”长城骂长江。
“你怕死!怕死的鬼子。”长江恼了。
“就知道盲干,得想个法子嘛。”看长江急的熊样,长城拉过他耳语一番。
长江跟着长城,避开将军的视线,借着草丛,匍匐爬向高地。
长城很快就要抢上前去。长江一咳,长城愣住的片刻,长江趁机超过他。
“什么人?站住!”将军闪身而出。
“不愧是擒敌将军。”长江心里暗暗佩服,遂翻身滚下坡坎。
长城义无反顾,他猫下身子绕到将军背后,用手顶住将军的腰脊,以胜利者的口吻道:“举起手来!投降不杀。”
将军有意转过身,眼明手快的长城食指一亮“砰”的一枪……瞬时,将军乐了,此刻,他似回到战争的年代——同时也寻找到了什么。
当年,将军带引游击队偷袭鬼子,他首先跃上高地唬住当班的哨兵,给紧随的游击战士制造破敌的机会,使之一举夺胜。从此,他便走上革命道路,最终成为将军。当年,将军才十二岁,和现在的长城一般大小。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将军乡音依然很浓。
“应我一件事,才告诉你。”长城说。
“好!说吧。”
“回将军楼住!给我们讲打鬼子的故事。”
“还有呢?”
“叫我长城吧!”
“好的!长城。”
果然,将军住回将军楼并当上了小学里的义务辅导员。将军讲高地光荣的过去,由长城引发,将军还给家乡描绘充满希望的脱贫致富的蓝图。
爷爷的轶事
山里的人,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无奈命里注定在地里下死力。属猪的就前拱,属鸡的就后刨。
爷爷曾这样说。
小小山里的细伢,无父无母。跟着长辫子菊英碾米磨面、铡草做饭,为东家喂来来去去的骡马驴子。细伢成了菊英的影子。
不过好笑的是,菊英常常半夜起来叫起迷迷糊糊的细伢撒尿。不然的话,冷不防就会尿她一身的……
说了半天,细伢就是我爷爷,菊英不用问,自然是我奶奶了。
爷爷犁山那边的荒地被几个小子挡住,并把十五岁的爷爷打得鼻青脸肿地回了家。独苗一根的爷爷想起了拜师习武,他每天抱稻场上的石磙,一月两月的不沾奶奶,二十挂零的年纪,已能把石磙举过头顶,方圆百里地也没有人再能指教他习武了。爷爷这时已不满足于周围的世界,也不顾已有了两个女儿的家,干脆一副货郎担,配上一双硬脚板,下山到武汉耍手艺去了。卖武的第三天,就被一个拄火棍的瘸丫头打翻在地,差点招了“驸马”。爷爷从瘸丫头家里偷跑出来,羞得不敢回家,就投靠了大崎山里的游击队。
游击队大多昼伏夜出,专打坏人,倒也随了爷爷的脾气。和国民党反动派真枪实弹地干过几次,爷爷内心里才真正轻薄了自己的功夫。
爷爷有个堂侄在国民党里做事,人称“狗腿子”,耳朵有点聋,性格有些二杆子劲,乡里人称“聋屌子”。两家虽是邻居,来往却是很少。
爷爷在游击队里混上了小队长,一次带着一个小兄弟在执行任务回来的途中,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个水灵灵的女子,因无家可归,爷爷干脆认了妹子带回家。爷爷有心想成全小兄弟,所以也常常带小兄弟回来。
不幸的是小兄弟替爷爷割草喂马,弯腰露出腰间的红绸子,聋堂侄蹿到跟前,闷头就是一刀,把左耳削下,没等小兄弟明白,聋侄又是两刀。小兄弟倒在血泊中,聋侄抽出带红绸子的木头枪,扫兴地扔了。
爷爷又惊又气又怕又恨,人命关天,游击队把爷爷捆住揭了“背花”后,让爷爷回到家里完成特殊任务,实际上把他开除了。
聋侄半年后骑着马背着枪回来了,爷爷便悄悄地报了信。不到一个时辰,游击队就把聋侄家包围起来,聋侄躲在自家屋里死不出来,还时不时地放枪。游击队长用枪逼着爷爷把房子点着,熊熊大火硬是把聋侄烧死了。
做了外婆的奶奶又怀了孕,本来一连生了七个女儿心里就不踏实,看着眼睛带钩的干妹子围着爷爷转,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生下我父亲虽说阖家高兴,但奶奶却不思饭食,吐过黄水便是血丝,没过百天就呜呼哀哉了。父亲后来又干又瘦,还时常闹病,怕是与奶奶孕期的心绪大有干系。
如花似玉的干妹子委身于爷爷成了我的新奶奶,这却惹恼了民团的团长,黑团长曾托人说过几次媒,想再讨个小妾。满以为干妹子跑不脱随时都是他口中的菜。他联想到手下人聋侄的死,判了爷爷通匪的罪名,押进了班房,还放风说要杀头。新奶奶用身子换出爷爷的命,流着眼泪跟黑团长走了。解放后,新奶奶以匪属之名受到监督,爷爷去看一次,回来心情不好几天。
家徒四壁,爷爷把五个没出嫁的姑姑全卖了童养媳,只带着父亲过活,用卖女儿的钱买了几头羊,准备发洋财。羊养到三十多头,眼看能放群了。保长带着两个保丁便上门催要羊税,爷爷不服羊税之说,被保长吊起来美美揍了一顿,并牵走了一只大山羊。爷爷一气之下,把羊群“蹬”了。又买了五头牛,喂得滚瓜溜圆,人睡在外屋,牛拴在里屋的套房里,也被贼偷了去。爷爷说那是贼用了断魂香。从此罢了发财的念头。
爷爷说狗能通人性,驴是人的好脚力,他养了一条白狗一条黑狗。白狗避邪,黑狗镇山,一白一黑,灵性凶悍,追狐狸时会交叉夹击,躲过那有名的熏断气的狐屁臊。撵狼更有一手,一条对付三条,两条合起来对付一群。吠一声,整个村子再不见狼的影子,养了两头驴,一驴可日行半千里,两头便可种百亩田地。来借驴使唤的人爷爷都不驳面子。长此以往,爷爷在方圆百里落下个“善人”的美名。
父亲却常数落爷爷,说他给牲口当长工,给别人当长工。到了开春连人吃的粮都成了问题,再向别人借,不让自己念书,真是糊涂。爷爷就平静地说我远房的一个表叔念了一肚子书,还不是个鬼贼,不成器的货,到头落个饿死牢中的下场。生来怎么样,那是命。父亲就气得说不出话来,爷爷又说我们兄弟姐妹念书个个争气,那还不是他积的德,修得好孙儿孙女,父亲的气才消了许多。
爷爷高寿九十,无病而终。出殡时天晴朗万里,刚入土成丘后,天气骤然起风,等送殡队伍返回,已是狂风曼舞,伸手难辨五指了。有老人说这正应了“好日子无好天”的说法,说这是苍天有意,大吉大利之兆。
黄土高坡处,千山枯林,传统的积淀几乎荡然。但也留有一些习惯和说法。出殡下雨是老天为之洒泪,下雪是为之戴孝,打雷,那是遭天谴。爷爷能够享受天的殊荣,也引出了一串有趣的话题,有人说爷爷的墓地好,风水旺,后辈人准做大官。父亲听了,又喜又惊,生怕坏人破坏风水,用上好的承包地换下爷爷坟墓周围的地,指望着爷爷的坟墓越长越大,福及子孙。
杨汊湖的故事
处在吴头楚尾的团风,离城东北方向约两公里处有一个美丽的湖,叫杨汊湖。关于这个湖的得名,还流传着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哩。
相传古时候,杨家村有一个青年叫杨汊。他聪明能干,心地善良,但相貌奇丑无比。
一天早晨,杨汊腰插柴刀,准备出门砍柴,刚到村口,只见前面跑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杨汊怕自己的面貌会使那个陌生女子受惊,因此急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等着女子过去。不料那女子走到他跟前却停了下来,对杨汊说:“打柴的大哥,快救救我吧,越王夫人追上来了!”
杨汊听说,从指缝里朝远处望去,果见尘土飞扬,影影绰绰有一些车马向这儿驶来。杨汊问那女子:“姑娘,你是何人?越王夫人为什么要追赶你?”
那女子含泪道:“我是越国西施,为了帮助越王勾践完成复国大计,前两年只身入吴宫,如今吴国已经打败,越王夫人却猜忌我,要将我沉入长江。大哥,你为什么要捂住脸面,难道你不愿意救我吗?”
杨汊听了叹口气说:“美人为国受辱,我怎能不救!只是由于自己相貌丑陋,唯恐惊吓你呀!”
西施说:“人的丑美,不在外表,你能见义勇为,心灵岂不美哉!”
杨汊听罢,把捂住的双手放了下来,说:“美人不怕我丑,就跟我来吧!”于是把西施带到他家里。他家有个藏苕的地窖,正好给西施藏身。
杨汊把西施藏妥后,走出门外,见门前那棵桃树花朵怒放,若有所悟,便从腰间拔出刀砍了起来。这时,越王夫人的车马已经追到这里。她抬眼看杨汊的脸,不禁吓了一跳,好一会儿定下神来问道:“樵夫,你看到一个漂亮女子走过没有?”
杨汊回答说:“杨家村里漂亮的女子可不少,你说的究竟是谁呀?”
越王夫人顿了一下说:“唔,我说的不是这里的乡间姑娘,而是美人西施!”
杨汊说:“唷,西施可是个好人啦!不过她生得那样美,我生得这样丑,她见我还不吓出魂魄?你看她会到我这儿来吗?”杨汊说着,将那桃树枝砍了下来。越王夫人见那嫣红可爱的花枝被杨汊砍断,不由得问杨汊:“喂!这好端端的桃花枝,你为何砍断它?”
杨汊答道:“我嫌这桃花长得太美,自己却长得太丑,心里受不了。今日我不但要砍掉它,还要将它扔入这湖里!”
站在旁边的越国军士都知道越王夫人因妒忌西施貎美,欲将她溺死,听这么一说,心中有数,大家望望杨汊,又望望越王夫人。越王夫人被杨汊若暗若明地一说,感到问心有愧,一阵脸红,急忙钻进车帷走了。
杨汊羞退越王夫人后,立即从地窖里请出西施,倒了一盆洗脸水,叫她洗洗尘土。于是,西施轻展玉臂以水当镜,边洗边照,胭脂香粉落入水盆。
西施梳好妆,唯恐越王夫人再来追查,对杨汊再三道谢,就匆匆离去。
杨汊目送西施远去,回屋见留下的那盆胭脂水,只觉得有一种特殊的清香,沁人心脾。他忍不住用双手捧一点水在脸上抹抹,觉得脸上似乎很滋润,便索性拿过布巾洗起脸来,洗完后,就把水倒入门前的湖里。
傍晚时候,有几个耕田回来的村邻走过杨汊的门前,杨汊上前招呼他们,大家一见都很惊异,原来杨汊已经变成一个容光焕发的后生。可他不相信,走到湖边水中一照,果然如此。这才使他想到早上救西施并用胭脂水洗脸的事,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家。大家笑着说:“这才叫‘好心有好报’呢!”
这件事一下轰动了附近村庄,有些相貌生得难看的人,得知杨汊有这样的“宝水”,都想来洗一洗,但这盆胭脂水已经倒入湖里,无法收回,他们感到很可惜,便到湖边用这湖水洗洗,虽然不像杨汊那样能改变容貌,却也能使脸上柔润增光。
后来,这一带树木葱茏,湖水秀丽,生长在这里的人一代胜过一代。为了铭记这位心地善良的好人杨汊,就把他倒入胭脂水的这个湖叫杨汊湖。
原载1999年2月21日《黄冈日报》
鲜鱼巷的传说
团风正街向着长江的街口叫鲜鱼巷。关于鲜鱼巷的来历,有传说为证。
从前,有一个常年挑担卖鱼的姓谢的孤老头儿,穷得连破房子也租不起,就寄住离正街不远的宝极观里,附近的人都叫他“谢鱼贩”。
谢鱼贩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疙瘩,别人欺负他,他也只会红红脸儿。所以,鱼行老板上鱼给他时,总把最差的搭给他,还常常混杂一些死鱼。买鱼的人又常常挑来拣去,弄得活鱼都死了。到了中午,谢鱼贩只好折价贱卖,弄得经常亏本。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谢鱼贩寄住的屋子热得像蒸笼,他只好搬了一张破草席,铺在屋檐下的台阶石板上,手握破蒲扇驱赶蚊虫,直到半夜三更才迷迷糊糊睡去。
突然,他听到“吱”的一声,宝极观的大门被推开了,前后进来八个人:有的背着宝剑,有的牵着毛驴,有一个还是跛脚,一拐一拐地落在最后。谢鱼贩吓得不敢吭声,急忙偷偷起身,悄悄地跟在后面,只见其中摇着大蒲扇的大肚子捏住鼻子,对背着宝剑的说:“兄长,我们几个月没来,是谁把一个清净的道院,搞得腥臭熏天了?”
谢鱼贩一听急了,心想一定是那条原想拿回来喂猫的死鱼发臭了,忙上前道歉说:“小人无家可归,晚上在此寄居。鱼腥玷污了道院,请道长多多包涵!”
那道士见这老头儿忠厚老实,便说:“哦,还有一条死鱼卖不掉,就卖给我吧。”说着就准备从怀里掏钱。
谢鱼贩忙摆手说:“一条死鱼不用买,你要就送给你吧。”说着,就进屋里摸出那条死鱼递给他。
那道士接过死鱼,放在鼻子底下闻闻。谁知那条鱼一触到道士的胡须,竟扑的一下蹦跳起来。道士哈哈大笑:“明明是条活鱼,还说是死的!”
谢鱼贩大吃一惊,心想,这背宝剑的道士一定是神仙吕洞宾了。
道士把鱼放进水盆里,问:“你说死鱼能送,这活鱼送不送?”
谢鱼贩忙说:“我穷是穷,但一条鱼还是送得起的。”
道士点点头,随手拔下一根胡须,对谢鱼贩说:“这根胡须给你,或许能派上大用场!”这时,只听见另外七个人已走出门外正在呼唤他,他应了一声“来啦”,便白光一闪不见了。
第二天,谢鱼贩又去卖鱼。天热死鱼多,老板给他的一担鱼,竟有一大半是死的。谢鱼贩挑到僻静处,想起昨晚那道士的法子,就掏出那根胡须来试试。说来也真神奇。那些死鱼一触到胡须,便一条条都活了过来。不到半天功夫,一担鲜鱼全部卖光。
谢鱼贩挑着空担往回走,见几个同行因为死鱼卖不出去,正在愁眉苦脸。谢鱼贩忙说:“伙计们别发急,我让这些死鱼都活过来!”说着,把他们的死鱼都变活了。同行们高兴地忙问谢鱼贩:“谢大哥,一夜功夫,你哪里学来的仙法呀?”
谢鱼贩生来就老实,便一五一十地向他们讲了昨晚的经过。而且,只要哪个同行的鱼死了,他都乐意帮他们把鱼变活,从此,团风卖鱼的都开始过上好日子。
鱼行老板听说此事后,眼睛都红了,一心想霸占这根胡须。软法子硬法子都用过了,因为卖鱼的同行都得过谢鱼贩的好处,大家齐心帮助他,使鱼行老板一直没有得逞。
这时候,从京城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一条心爱的红鲤鱼死了。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命令全国寻找一条同样的红鲤鱼,可就是找不着一条照式照样的。
这消息传到鱼行老板那里,他眼看着发财的机会来了,就把谢鱼贩的仙法报告了县官。县官心想,这可是升官的好机会,就马上派人,叫鱼行老板领路来找谢鱼贩。
县官见到谢鱼贩,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后说:“你只要医活了红鲤鱼,就再也不用卖鱼,只管坐着享清福了。”
谢鱼贩听了哈哈一笑:“我这卖鱼的臭老头,不挑鱼担会腰骨痛的。我只能医活百姓吃的鱼,医不活皇帝老儿玩耍的鱼!”
县官气得直翻白眼,大喝一声:“谢鱼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就命差役搜查。
可怜这些差役,一根细细的胡须怎么搜查得出呢!
县官见搜查不出,只好命差役将谢鱼贩抓到衙门里去,并恶狠狠地说:“你要不交出那根胡须,就把你的胡须统统拔光!”
谢鱼贩吓得连忙摆手:“大人饶了我吧,我把那藏着的胡须给你们找来。”说着,他带领县官和一班差役来到长江边,装着在草丛里寻找胡须的样子,趁差役不防备时,偷偷把那根藏在袖口里的胡须丢进了长江。差役们一发现忙去打捞,可是怎么也捞不起来了。县官一怒之下,命令差役把谢鱼贩抛入江里。谢鱼贩落水后将这根胡须吞入腹中,因而得道成仙了。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谢鱼贩,将他经常卖鱼的巷子叫谢鱼巷。随着时间的推移,谢鱼巷也就演变成现在的鲜鱼巷。
原载2003年7月18日《鄂东晚报》
团风“狗脚”
“狗脚”是团风特有的熟食品,与黄州的东坡饼齐名。
关于“狗脚”的来历,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哩。
相传,黄州有两家熟食店,一家是老记熟食店,做的一种黄澄澄、脆生生、松嗑嗑的饼子,苏东坡与好友安国寺的大和尚佛印特别爱吃。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把个东坡饼给传神了,自然,老记熟食店的生意越来越兴隆,发了大财。另一家熟食店,老板姓王,生意平时就没有老记熟食店的好,这下,他家的生意更是做不下去了。他只好向老记熟食店的老板讨教,想学东坡饼的做法。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老记熟食店的老板是个有心计的人,他本想不说,又觉得面子过不去。于是,他把做东坡饼的配料方和做法胡乱地说给了王老板。
王老板得了方儿和做法,就按方儿试着做东坡饼。一连做了十几回,面粉用了担把,香油烧了一桶,炸出来的都不是东坡饼,是一个个油炸灰面砣。这时,王老板才明白人家说给他的法儿是假的。眼看黄州呆不下去,他只好搬到离黄州二十里地的团风,还是开他的熟食店。
“王老板是从黄州搬来的”,开张没几天,这话就传了出去。一些听说过黄州东坡饼的人就来找王老板,要他做几个让团风人开个眼界,尝尝口福。王老板想争几个客主,打算硬着头皮再试一试。
王老板凭着经验,自编了些方儿,一个个的试,一连试了十几个法儿,面粉和油用了不少,做出来的东西没人买,白白地浪费了。一气之下,王老板收了生意摊,把案板上还没做的生面砣,用力一气乱划,揭起油锅,丢进还没熄火的炉灶里。这些面砣,有的丢进火中,有的贴在灶壁上。
王老板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肚子也有点饿了。忽然,他闻到一股酥香味。四处一找,见灶壁上贴的几个灰面砣,烤发了裂,焦黄焦黄的。他抓起来一闻,咳!酥香味冲鼻子,咬一口,香喷喷、脆酥酥的,真好吃。王老板连吃了几个,越吃越有味。他想,东坡饼不就是苏东坡和那个大和尚吃出了名,我这东西谅他们也没吃过。如果做几个让他们尝尝,要是一时高兴,能取个名,说不定也会和东坡饼一样,满城人爱吃,那我也要发大财了。
王老板按先头的方儿做了一些,用礼盒子装上,派一个伙计送给苏东坡,并嘱咐道:要是苏东坡吃得高兴,就乘兴请他取个名字。
那伙计到了黄州,好不容易在安国寺佛印那里找到了苏东坡,于是毕恭毕敬地把老板做的熟食献上去。苏学士和大和尚打开盒子,一阵香味扑鼻,于是你一个,我一个地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好吃!好吃!味道不比东坡饼差。”
几个熟食下肚,苏东坡和大和尚饥饿解了几分,就一人拿一个,左瞧右瞄。大和尚本是爱开玩笑的人,看了一会说:“苏学士,这面食倒象一样东西。”“狗脚。”苏东坡不等大和尚说完就抢着说。然后,二人相对大笑起来。那伙计在一旁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把请苏东坡取名的事儿全忘了。
回到团风,王老板问苏东坡吃了没有。伙计高兴不过,忙把在安国寺苏东坡与大和尚如何吃的馋相,又说又做地讲了一遍。王老板问伙计:“那苏学士给取了什么名?”这一问,倒把伙计问住了,他又不敢说自己忘了,想起苏东坡说“狗脚”时大笑的情形,就说:“取了。学士说,这回他要用个俗名,叫‘狗脚’。他还说老板会发大财的。”
王老板一听取个“狗脚”的名字,心里有些不悦,就拿一个在手上左看右看,猛地一拍大腿,说:“到底是大学士,这名字俗中有雅。这东西像个狗脚,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所以学士说我要发大财。”
第二天,王老板挂出了“王记狗脚店”的招牌。团风三街六巷的人,从来没听说“狗脚”这种面食,都来看稀奇。王老板见来的人多,就告诉众人说,苏学士与大和尚如何爱吃,如何夸奖,如何取名,把苏东坡他们二人说的话添盐加醋,说得天花乱坠。众人见说得好,又尝了尝,的确不差。一时,团风人都吃起“狗脚”来,王老板的生意也自然兴隆了。
从此,团风的“狗脚”出了名,也成了人们走亲串友的好礼品。
原载2003年8月22日《鄂东晚报》
神仙寨、绿阴池及狗皮膏药
神仙寨在团风城东北十余公里外,绿阴池在团风老城区内,狗皮膏药与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有一段不寻常的来历。
从前,团风普济禅寺旁边的马坊桥巷里,有一家普济药堂,铺面虽小,名气可大哩!
开药堂的名叫张子游,为人厚道,童叟无欺,从来不用江湖骗术,深得团风百姓的信赖。他还自己上山采集草药,在家配制膏丸。凡是没有钱求医药的来找他,他总是开方施药,不取分文。
这年秋分后的一天,药堂门口来了一个跛脚的叫花子。这叫花子浑身长满了疮,衣裳破得像一样,还沾满了脓血,老远就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臭气。
街上有钱的阔佬见了,忙捂住鼻子,厉声喝道“臭要饭的,滚开!滚开!”有的还朝他背后“呸!呸!”地吐口水。
张子游见这跛脚叫花子浑身痛痒难熬,心中不忍,忙把他让进屋里坐下,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破衣裳,轻手轻脚地替他擦净脓血。临走时,还送给他一盒药膏和一件旧衣裳。那叫花子一声没响,只是感激地朝张子游点了点头,一拐一拐地走了。
过了几天,跛脚叫花子又来了。这一回他赤着膊,浑身的脓疮一点也没见好转。张子游见他冷得瑟瑟发抖,忙拿出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关切地问:“那天我给你的衣裳呢?”
跛脚叫花子只是低着头,仍旧闷声不响。
“哦——”张子游想了想说:“大概肚子饿得没法子,换饭吃了吧?”
跛脚叫花子听了,难为情地点了点头。
张子游忙送给他一把铜钱,又叫他坐下,仔细地观察他身上的疮来。这疮呀也实在生得古怪,药膏搽上去一点效果也没有。
张子游又替他换了另一种药膏,对他说:“这一盒药膏搽完,你再来看看。”
过了几天,跛脚叫花子又来了。这样,张子游一连给他医治了三个月,还是不见效果。这倒使张子游为难起来:叫他到别处去治吧,一个穷叫花子哪来那么多钱?继续给他治吧,药堂现成的药膏几乎都用遍了。他再朝叫花子看看,只见他用又长又黑的指甲猛抓身子,抓得脓血直流。张子游觉得实在可怜,忙安慰他说:“你别急,我这里还有个祖传秘方,明天一大早我上山去采来配制,你后天再来。”
跛脚叫花子听了,露出了笑容,满意地拐着腿走了。
第二天一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要不要上山呢?张子游犹豫起来。但他转念一想,既然答应了人家,天气再坏也得上山去找找看。于是,他身披蓑衣,拿着小锄,冒着风雪步行十余公里来到紫阳山上。
这时,满山已被大雪封住,张子游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草药。正在为难时,他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嬉笑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前面一块大岩石上,八个叫花子正坐在那里喝酒吃肉呢。
张子游走上前去,忽然,八个叫花子不见踪影。莫非是刚才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那块大岩石上,还留下一堆肉骨头和几片包过肉的荷叶。
张子游拾起一片荷叶,只见上面还有四句诗:
绿阴绿阴,治疮去病;
荷叶池水,按方制定。
张子游想:莫非今天遇着洞府八仙了?他忙拾起荷叶,拿了回来,浸泡在门前的池水中。
说来也怪,用池水浸着的荷叶,慢慢地化了,池水也渐渐地变成了绿阴色。张子游忙用这水制成了膏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跛脚叫花子就来敲门了。他一见张子游手中的膏药,就说:“对,我的疮就要贴这狗皮膏药!”
张子游忙把制好的膏药贴在他身上,不消几天功夫,叫花子身上的疮就全部封口结疤;又过了几天,长出了粉嫩的新皮肉。
跛脚叫花子对张子游非常感激,他从袋里七掏八掏,掏出一张白纸,说:“我这个穷叫花子也没什么答谢你的,就画张画谢你吧!”说完,就提笔刷刷几下,画成一条乌龙,接着,把画留下,径自走了。
张子游把这幅画挂在中堂之上,旁人见了,都赞叹不已。后来药堂不慎失火,这壁上的乌龙突然飞起喷水,将大火扑灭了。张子游这才明白:“这跛脚叫花子不是凡人,正是神仙铁拐李呀!”
现在,张子游药堂不存在了。可是,张子游去挖草药的紫阳山改叫神仙寨,张子游浸泡荷叶的水池叫绿阴池,张子游研制的专治疮毒的狗皮膏药,在团风一直流传了下来。
原载2003年8月29日《鄂东晚报》
朱元璋团风贩马蹄
传说朱元璋还没起兵的时候,为了到襄阳去联络一些人,做了一趟贩卖马蹄的生意。
团风长江港口条件优越,素有“三黄两蕲罗麻广,安徽河南达九江”通驿大衢之称。
团风出产马蹄,朱元璋到团风一下子收进三千担,他想找船家运到襄阳去。船老板王老虎想,这客人不像生意人,乐得敲他一记竹杠,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一天的船钱。
朱元璋问:“几天能到?”
王老板说:“起码两个月。”
朱元璋发愁了:倒霉!三千担马蹄放在船上压两个月,到襄阳不都烂了,谁还要?再说船钱开销也太大,两个月下来,一船马蹄白送他也不够,怎么行?就对王老虎说:“我想一夜工夫就能赶到呢,要是能成,船钱可以加倍。”
王老虎一听,哈哈大笑,对他说:“你也不把下巴托牢了再说,真是外行人说外行话。要是一夜工夫能赶到襄阳,我船钱奉送,一两银子也不收你的。”
“是真的吗?”忽然旁边有人插进来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家一言为定,日后谁也不能反悔。”
两人回头一看,是个文质彬彬的测字先生,手里拿着一只小铜铃,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他是谁?王老虎不认识,朱元璋也不认识——他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明朝开国军师刘伯温哩。
刘伯温起初也做过几年元朝的小官,后来看到元朝腐败不堪,就决定另择贤主。如今他扮成测字先生,闯荡江湖,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成得了大事的人,以便助他一臂之力。刘伯温来到码头上,听到朱元璋与船老板讨价还价,朱元璋竟异想天开,要船一夜到襄阳,觉得此人颇有气魄,决定与他攀谈攀谈。主意一定,就插了进来。
再说朱元璋刚才被王老虎一顿奚落,正下不了台,见有个陌生的测字先生帮他说话,很高兴,管它三七二十一,拖牢黄牛就是马,连忙邀请测字先生到中舱细谈。
马蹄装上船,起锚升帆。朱元璋想起刚才打的赌,不觉吓出一身冷汗,心想:马蹄船一夜到襄阳是万万办不到的事,到时候,这位测字先生一拍屁股走人,我做生意赔本事小,误了起义事大,怎么办?刘伯温在一旁却不动声色。刚才一番谈话,两人十分投机,他对朱元璋也已有了几分了解,正想显显身手,就对朱元璋说:“你尽管放心睡觉,包你明天在襄阳吃早饭好啦。”
要知道刘伯温上知天文,下识地理,博古通今,无所不晓,人称“诸葛亮再世”。他早计算到这一夜要刮四个时辰的猛东风,心里有底。与朱元璋说过后,便到船头上一面摇着小铜铃,一面口中念念有词,就跟当年诸葛亮破赤壁借东风一样。果然,从戌时起,东风大发,整整刮了一夜。顺风顺势,不知不觉竟把马蹄船连夜刮到了襄阳。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起身走出船舱一看,马蹄船已经稳稳当当地停靠在襄阳码头上啦,不觉大吃一惊。再去寻找那测字先生,早已不知去向。他连忙吩咐船工卸货,找到当地几家货栈,着实卖了一笔好价钱。他从此发了财,招兵买马打天下。这是后话,先不去说他。
再说船老板王老虎,眼睁睁做了一笔蚀本生意。真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船工们见这老板没有花头,一个个要讨工钱辞退。王老虎没法,只好咬咬牙,卖掉大船,付清工钱。结果他两手空空,只捡了一只测字先生临走时留在船头上的小铜铃,摇着铃,一路讨饭回转团风。
一晃十五年过去,朱元璋已经当上了皇帝。这天,他和刘伯温二人乔装改扮,私行察访到团风,来到一家茶馆里,正好遇到王老虎来讨饭。王老虎当年的那只小铜铃早已碎了,他又用木头刻了一只木铎,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全靠摇这木铎讨饭过日子,倒也逍遥自在。今天双方一见面,刘伯温眼尖,早就认出了面前讨饭的叫花子正是当年的船老板王老虎,就唤他来认一认朱元璋。
王老虎过来仔细一认,终于认了出来,就破口大骂:“瘟贼!你倒在这里快活,我为你讨了十五年饭,你晓得么?”
嗨,这下可不得了!皇帝是“真龙天子”,能让你一个小小的叫花子骂的吗?在一旁装扮成平民百姓的一大批护卫早就围了上来,准备捉拿王老虎。
谁知朱元璋却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好哇,难得难得!你讨了十五年饭,脾气一点也没改。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细细叙谈一番吧。”说罢,拉起王老虎的手,亲亲热热地一同回到行宫。
王老虎做梦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前的马蹄客商竟是当今的皇帝啊!一到行宫,朱元璋就对王老虎说:“想当初,我从团风贩马蹄起家,你也助了一臂之力,理应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做什么官?自己开口吧!”
王老虎是个怪人。讨了十五年饭,自由自在惯了,今天一进行宫,见朱元璋周围那么多人服侍,规矩多得吓人,老早浑身不自在,就直憨憨地对朱元璋说:“我不会做官,还是让我讨饭去吧!”
朱元璋想,什么?这个人怎么不识抬举,连我皇帝的面子也敢驳!正要发脾气,却见旁边的刘伯温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说:“皇上,人各有志,也不必过于强求。我看王老虎一路讨饭,倒比你我私行察访更能体察民情,倘若查得贪官污吏的劣迹,请他随时报告,岂不是好事一桩?”
朱元璋一想,到底是老先生想得周到,就心平气和地对王老虎说:“好!就依军师之见,钦赐你圣旨一道,你就奉旨摇木铎讨饭去吧!”
王老虎领了圣旨,心中好不欢喜。一出行宫,却又犯起愁来,这圣旨放在哪里好呢?对,就挂在胸前,也好让我风光风光!于是,他就手摇木铎,颈挂圣旨,一路讨饭而去。至于刘伯温叫他私行察访的事,他早抛到九霄云外。后来,刘伯温也告老还乡,回返浙江青田老家。朱元璋呢,皇帝越做越舒服,早把王老虎给忘了。
原载2003年12月3日《楚天声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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