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猎手-麻辣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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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家纪事

    农家最闲的时候莫过于冬天,正如古言:“八亩土地一对牛,婆娘儿女热床头。”冬日里床头和火塘比什么都亲。

    不知什么时候起,麻将这玩意在农村也兴起了热头,于是乎,冬日里坐在火塘旁打麻将便成了心闲无事的人们的职业。这不,包二家今天做起了东。男人玩牌,女人呢?夫唱妇随,得,这不,满屋子热热闹闹,有说有笑。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又是结了婚的细嫂子。女人们在一块,话匣子就打开了,说起村里的新闻和私房风流话就没完没了。

    “哎,听说了吗?狗剩媳妇硬是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人高兴得差点唱起楚剧来,狗剩为了庆贺,特意办了酒席等大伙去凑热闹。如今呀,只要抱上个带把的,罚算什么!”快嘴的二婶首先抢着发话。

    “哎,我也听说,国喜又添了个丫头片子,他可是写了公证合同书的,这回可整整三千金哪,气得国喜他骂媳妇‘光生会做窝的母鸡,抱不出个会差蛋的公鸡’,想儿子都想疯了。”油嘴的巧嫂眉飞色舞地说。

    “要知道现在罚钱就能生,前几年老娘我说什么也不去做绝育手术,要不,现在也抱上了带把的。这话又说回来,前几年松的时候,不知是我肚子出了毛病,还是他那玩意不好使唤,二丫头片子生了好几年了都没有怀上,唉……”刘二家的很惋惜地接过话茬,不觉中说出的私房话给屋子里添了一阵嬉笑。把打牌的男人们都笑得抱住了肚子。

    屋子里正笑得起劲,新婚不久的宝财媳妇气喘吁吁而来,一进屋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正在抱住肚子笑的自家男人说:“别……别笑了,快回去吧,妈的气喘病又犯了,气都接不上来了。”

    “知道啦,妈那是老毛病,没什么。你先回去,我再玩两把就回来。”宝财止住笑,头也不回,一边摸牌一边说着。

    “看样子妈这回病犯得比往日厉害,快回去想法儿送妈去医院吧!”新媳妇头上急出了汗,连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

    “大哥呢?”又是冷冰冰的一句。

    “到嫂子家接嫂子去了,还没回来。”

    “那就等大哥回来合计合计再说。”

    “妈那病能等吗?等大哥回来还不耽误了。”

    “同样是儿子,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管?”

    “你……”

    满屋的人们都惊讶地盯着这对结婚不到半年的“新郎新娘”,望着急得都掉眼泪的新媳妇,心头都掠过一道阴云。

    不知是谁提了头,于是大伙都劝说:“快回家看看吧,你妈都一大把年纪了,那病又不是一般的病,要是有个好歹……”

    “好吧,玩完这把就去。”宝财不耐烦地摇着手中的牌说。男人们开始心不在焉地摸牌,女人们瞪着眼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一把罢了,宝财跟着媳妇走了,一路留下一串骂骂咧咧的回音。人们望着这对小两口远去的背影,男人们再无精神打牌,女人们也无心思闲聊,满屋子出奇地静,他们几乎同时思考着一个问题——

    养儿防老?

    老根与狗

    老根是个单人,大半辈子跟几亩瘦地打交道,自然没有发迹的迹象。后来,他卖了老黄牛,在牛圈里种起了蘑菇,遂成“万元户”。村里人见到他总是夸赞不已,但他却感到这些人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叫他放心不下。为安全起见,他从镇上买回一条黄毛狗,取名“黄毛”,让它守在牛圈门边。

    “黄毛,晚上你不要睡觉,有小偷进来,你就赶紧咬他,懂吗?”

    黄毛狗温驯地听着,还用舌头舔舔老根的手背。

    “黄毛,你也不要偷吃蘑菇,这很要紧,听到了没有?”

    语气有些严厉,黄毛狗缩缩脖子。

    “黄毛,这阵子蘑菇正旺着,一大堆钱在这里呢,钱是个好东西,啊?”老根好像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似的,黄毛狗趁机把脑袋枕在他的臂弯上,大有明白了钱是个好东西这个道理的样子。

    “黄毛,隔壁那条臭母狗正在发情,经常四处转悠,你别管它,听见吗?得了,我还是把你拴住稳当些。”

    黄毛狗的目光有些茫然。

    老根用那头牛绳子套在狗脖子上,打个结,拴在门边一块石头上。然后,他到村口的小杂货店里找老杜喝酒去了。夜半时分,老根在黑暗中醉醺醺地摸回来了,他推开虚掩的门,哎呀一声,立即响起了一阵狗叫。

    “对,对,黄毛表现不错,”他自言自语道,猛地,他被什么人撞了一下,一屁股砸在石头上,他顾不得疼痛,顺手从门后操起一柄锄头。一时却没了动静。

    “黄毛,去呀,追呀,咬他!快去!”他赶快向黄毛狗发出一连串指令。

    这时,他发现那个小偷朝他扑来,他惊恐万分,一锄头横扫过去,咚!

    嗷——

    第二天,他吃上了蘑菇炖狗肉。

    老根吃完狗肉,逐渐伤感起来,他认为错杀无辜应归咎于那头牛绳子太长,使狗跑错了方向。他到镇上把蘑菇卖出去后,又带回一只狗。此狗全身灰色,加上几块黑斑,其中一块黑斑刚好在鼻子上,于是谓之“黑鼻”。

    黑鼻狗先是套上一条短短的绳子,待适应了老根的脾气后,绳子被取消了。一经解除束缚,黑鼻狗的三大劣根便暴露无遗。

    贪吃。它常用饥饿的目光四处张望,并且越墙钻洞,胡作非为。一天,邻里上门告状:“根伯呀,你的狗吃了我家的两只鸡。”

    “什么时候?”老根淡淡地说。

    “昨晚。”

    “昨晚?不可能,昨晚它在我床上睡觉哩。”

    以后,又有两三家告状,当然,黑鼻狗都在床上。过几天,它拖来一只老母鸡,在家里放心地吃起来。

    好色。黑鼻狗很喜欢异性,经不起母狗娇滴滴地叫几声便跃跃欲试,和隔壁那只发情的母狗没日没夜地厮守在一起,有时还在田园上胡滚狂追,糟蹋了不少庄稼。

    没礼貌。不管谁进了家门,它都扑过去,张牙舞爪,老根颇为赞赏。只有这一次,他愤怒了,骂道:

    “混蛋!也不看看谁来了,滚一边去!”

    黑鼻狗受到训斥,情绪低落,尾巴夹得紧紧的。

    “没关系,没关系,哈哈!这只狗真乖,懂人话,通人性哟。”镇长说。

    镇长这次是带一位记者来采访老根的事迹,采访过程中,镇长多次提到狗的可爱,不停地用手抚摸黑鼻狗,还谈到自己的肾如何如何,好像他的肾和黑鼻狗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

    采访结束,老根让镇长把黑鼻狗牵走了。

    “上报纸啦,不简单啊,根哥,来来,今晚我请你喝一盅。”老杜说。

    “要是你甘愿送人家一只黑鼻狗,你老杜也能上报纸。”老根愤愤然,“纯谷酒就行。”

    老杜吃惊,继而大点其头,说:“就是家里有只大象,必要时也得送。”

    老杜坚持不要老根的钱,末了,他说:“根哥呀,不要生气啦,我给你一只小白狗吧。”

    老根收了小白狗,破例地送去二斤蘑菇。老杜一家早就喜食此种菌菇,高兴得很,每回老根来喝酒时,他都要告诉根哥有关小白狗的脾性、喂养注意事项及长大后的一千种用途。老根于是又半斤八两地送些蘑菇去。

    老根的蘑菇床渐渐扩大了面积,由每架的上中下床增至甲乙丙丁四床,在他居住的土屋门口又盖起一间蘑菇房。一日,他见数朵蘑菇出现缺损,上有明显齿印,又一日,他愤怒地发现一只老鼠从木架上经过。一气之下,他从老杜的店里买回一包青黑色化学粉末,取十来朵发育不良的蘑菇,沾上粉末,散放在房内各个角落。

    翌日,果然有一鼠倒毙于墙角。中午,又一鼠在屋梁间不堪肠肚绞痛,坠地面殁,另一鼠在水沟里被发现,估计是溜出来找水止渴,结果药性发作。

    老根大喜,再取十来朵鲜蘑菇如法炮制,他准备在近期内毁灭老鼠的整个家族。仍是翌日,分别在门口和木架下发现两具鼠尸,老根觉得成果甚微,搜索极为仔细,终于在自己的床下拖出狗尸一具,乃小白狗,经确认为磷化锌中毒致死。

    老黑之死

    老黑死了,被人用刀从背后刺中心脏死的。人们不知道老黑怎么就被人杀死了,都说这么一个老实人被人杀死太可惜了。

    老黑并不老,才26岁,一双黑亮的眼睛,给人一种憨厚、淳朴、诚实的感觉,就因为脸长得有点像黑脸包公,不知谁给他起了个“老黑”,一叫便传开了。

    老黑原是乌林镇上的农民,只因招商引资建工厂占了他家的地,这才被招进厂里当了一名合同制工人。老黑很能干,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汉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干工作从不知什么叫累,别的工人干完活就在寝室闲聊,他却拿起扫帚将周围的环境打扫一遍,天天如此,人们看惯了,好似这些活儿就该他干似的。

    厂里新来个管宣传的小张,看到老黑这样能干,工作认真,觉得是个宣传的好素材,就要写一篇通讯。他让老黑介绍一下自己的事迹,老黑局促又腼腆,红着脸直摆手说:“你别写我,我可没什么值得写的。”说完扭头走了。

    小张很欣赏老黑这种朴实的劲儿,就在老黑的同事那儿了解到一些老黑的事迹,再加以润色,一篇通讯很快写出来了,发表在市报综合新闻版头条,文章里还介绍了一件老黑勇斗歹徒的感人事迹。

    同事们拿着报纸,告诉老黑道:“老黑,你上报纸了。”并戏谑地念给他听,当念到勇斗抢劫歹徒时,老黑瞅着小王说:“是不是你瞎说的?”小王和老黑都是乌林镇的,从小一块长大,也是一块招工来的。小王笑着说:“事迹是我提供的,有什么毛病吗?”老黑责怪道:“太夸张了吧,歹徒抢劫卖牛肉的王大爹,我只喊了一声追过去踹了他一脚,还没踹到呢,就让他跑了,这能算勇斗歹徒吗?”

    老黑的事迹在市报发表后,他就像有了心事一样,变得沉默寡言了,总觉得有一些愧疚和不安,在工作上他比以前更努力了。他想用汗水来消除自己的愧疚和不安,可是不行,勇斗歹徒的事渐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有时他拿起扫帚就会想起那张报纸,不由得苦笑一下,咕嘟一句:“操,真能夸张。”

    仲秋的一个傍晚,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老黑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路过一片棉花地时,他看见两个男人撕扯一个姑娘往地里拉,老黑大喊一声:“干什么!”就快步赶上前。他看到姑娘那惊恐的目光仿佛在说:“大哥,救救我。”老黑不高的个子,在姑娘眼里是那样高大,强壮,像个侠客。姑娘绝望的目光有了希望。

    那两个歹徒没怎么把老黑当回事,虽然方才那一声喊,把他俩吓得不轻,可当他们看见只有老黑一人时就放心了,大个子一副惹不起的样子骂了句:“狗日的,没你的事,快给老子滚远点!”小个子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看老黑站着没动,就虎着脸威胁着说:“识相的,就少管闲事。”老黑压住恐惧,心想今天能有一篇勇斗歹徒的事迹了。

    老黑镇定地说:“你们把姑娘放了。”大个子恼羞成怒:“放你妈的屁!”上前就砸向老黑一拳。老黑仗着一身力气,猛扑上去和大个子扭在一起,瞅准机会,一把抓住大个子的头发,狠狠一拳击在大个子的嘴上。小个子见大个子吃了亏,松开抓着姑娘的手,上前帮着大个子围打老黑。

    早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姑娘,一被松开后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老黑见姑娘跑了,转身也要跑,却被大个子一脚踹在腰上,老黑踉跄了一下,小个子手里拿着一块石头照老黑头上砸下来,老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昏昏沉沉地站不起来。他想,这样勇斗歹徒的事迹发表出来也很丢人。这时大个子吐了一口血水带出一颗牙齿来,又发现姑娘不见了,气急败坏地抢过小个子的匕首,上前刺向老黑的后背……

    老黑死了,公安干警因为没有证人,根据现场鉴定,作出斗殴致死的结论。一位大婶说:“平时他多仁义呀,能得罪谁呢,竟下这样的毒手?”另一位附和道:“谁知他和什么人结下了仇,年轻轻的,怪可惜的。”

    原载2006年第3期《赤壁》

    韩支书脱岗

    雨泼得邪乎,村民们望着村子“头顶”上的水库,乱作一团。村支书不在家,没个主心骨,有不少的老人跪在雨水中烧香磕头,祈祷老天开恩。

    正在乡里开会的韩支书,见雨下得这般暴,就坐不住了。他蹭到主席台前,跟会议主持人请假,说回村子去看看水库大坝。没有准假,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坐下,起来,起来,又坐下。

    编了个理由,韩支书又去主席台前,弯着腰,两手捧在嘴巴上,对着主持会议的领导的耳朵嘀咕:“肚子憋得不行,想去方便方便。”准他上厕,他就三步两步地蹿出会场,直奔厕所。到了厕所,他没进去,绕到后面,翻过乡机关的院墙,消失在暴雨之中。

    于是,韩支书就开始了跟暴雨赛跑。他头上箍着一顶发黑的破草帽;脚上穿着两只水船样的布鞋,被黄土泥粘得两只榔头似的,扒下来丢到山坡上;肥大的粗布褂子水淋淋的,跑起来碍事,脱了丢到山坡上;那裆肥腰阔的大裆裤——就脱不得了,里面没啥遮挡了。他把裤腿挽到大腿根子,拧个扣儿,继续飞跑,两脚趟在浑黄的泥水中,泛起一串串红色的漩涡……

    村民们哭天喊地的涌到村子的至高处——大坝及大坝两头的山坡上。大坝里的水,受热的温度计似的猛涨,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时刻都有可能降临。

    雨帘中钻出个水淋淋的没了人样的人来——韩支书,冲村民们喊:“不要哭闹,不要哭闹!”回应他的只有轰轰的洪水声。

    韩支书急了,趔趔趄趄地跑到大坝当中,抓下头顶上的那顶发黑的破草帽,吼了起来:“谁再他妈的鬼哭狼嚎,我操他八辈子祖宗!”这声音压过了轰轰的洪水声,也震颤了颗颗绝望的心。村民们静了下来,一束束哀怨的、仇视的目光立刻包围了韩支书。就在这时,韩支书脚下的大坝被恶浪冲出了个裂口,一股水柱喷泉似的!

    水破坝是很微妙的。若没有破漏之处,即使漫坝溢流,屁事儿没有;若有破漏,哪怕一丁点,就会由小及大致使整个大坝彻底崩溃。韩支书面对脚下大坝的裂口,绝望地吼出一句“共产党员”,就率先趴在了裂口处。村民们如梦初醒,人抱着人,人摞在人上,筑起了一节“人坝”!浑浊的洪水,漫“人坝”溢流……

    不知是水龙王被人们的举动吓懵了,还是老天有情受了感动?洪水,终于有了不再上涨的时候。大坝保住了,村子保住了,人们都还活着,活着从“人坝”上散落下来。一张张水淋淋的笑脸,一声声泥浆浆的痛哭,一缕缕水淋淋泥浆浆的羞色与后怕,交织在一起,汇合成一曲声势浩大响彻山谷的大合唱……

    韩支书被人们抬到山坡上,放在“凸”状石头上空瘪了肚子,醒了。他瞅瞅那仍在打漩儿的洪水,看看姿态万千的人群,挠了两把淤满了淤泥与血迹的脑袋,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笑了笑,说:“毛主席早就说‘人定胜天’嘛!”

    夕阳从豁开的云缝儿筛下通红的光来,一会儿又被乌云拽了回去。人们搀着韩支书,往家里走。

    村头的大喇叭响了。音乐下来就是本乡新闻节目。播音员扯着大鸭嗓子播送乡防汛会议盛况:“……最后,会议通过了《关于对某某村韩某某擅自脱离防汛工作岗位的处分决定》……”

    韩支书还没听完,就一屁股坐在了路上的泥坑里!

    村民们急了,吵着,骂着,嚷着要砸烂大喇叭。有人高喊:“有良心的,走啊,到乡政府去……”

    犹如一股巨大的洪峰,村民们向村外涌去。韩支书一下子从泥坑里跳了起来,一跺脚:“谁他妈的敢胡来,我操他八辈子祖宗!”

    这动地惊天的吼声,仿佛一道牢固的大坝耸立在翻腾的情绪面前……

    原载2004年7月14日《湖北日报·农村新报》

    保密

    因为半路上返回办公室来拿忘记在办公桌上的一包东西,原以为下班后办公室一定空空荡荡的李四,打开办公室门的刹那间,有些目瞪口呆:他压根儿没料到主任和小丽还在里面,更没想到做小丽的父亲都绰绰有余的主任竟会与小丽有这档子关系,而且他们居然会在办公室的双人沙发上弄那种事情!

    现在,李四已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现场”的。他只记得自己当时朝主任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

    李四真的觉得有些对不起主任。因为,在一贯都谨小慎微的李四看来,作为一个下级,自己如此这般将主任的最隐秘处都看了个一清二楚,那可是对领导的失敬和莫大冒犯!

    因此,在十二分地懊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回办公室去拿那包什么枭东西的同时,李四就一个劲地告诫着自己,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对包括老婆在内的任何人都不能说自己看见了什么!就是有人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也决不能告诉他们主任与小丽之间的事情!

    李四决心为主任与小丽保密。李四相信此事除当事人外便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只要给嘴巴贴上封条,自己也就可以弥补对主任的对不起了。

    然而,第二天上班后,尽管见到的主任与小丽都一脸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但当发现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时,李四却不禁立刻竖起了耳朵——他们这是在谈论什么呢?他们该不会在谈论主任与小丽的事吧?

    因为相信主任与小丽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同时决心为此事保密的李四,便非常担心别人会通过这样那样的途径了解到主任与小丽间的私情,或者哪怕是捕风捉影地怀疑主任与小丽的不正当关系——那样的话,主任肯定会以为这是他李四走漏的风声,如此,自己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呵。

    李四自然不想去跳黄河。

    所以,这天上班后不久,李四便先是不动声色又极为细心地将那只双人沙发查看了一番,以便及时清除掉主任与小丽在弄那种事情时有可能遗留下的蛛丝马迹,然后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对别人察言观色,听话听声……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由于心头总有一块石头压着,李四的工作便常出现差错,日常的饭量也减少了,睡眠也不安稳了,连眼圈也凹陷下去了……

    终于,这天半夜,在做完了一个自己被主任左右开弓连扇了几个耳光的噩梦后,李四发起高烧来。

    此刻,李四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李四的病床前围着闻讯赶来看望他的单位里的同事。这其中也有主任与小丽。主任与小丽就那么肩并肩地站着,一个在问李四好些了没有,一个在为李四削苹果,两人同时还在眉来眼去。

    这时候,已经退了烧的李四忽然笑了起来,心里在说:为什么他们自己都若无其事又旁若无人,我倒要耿耿于怀并担惊受怕呢?我他妈的这不是太犯不着也太犯贱了吗?

    于是,李四就在心里朝自己左右开弓连扇了几个耳光。

    原载2006年第3期《赤壁》

    绝症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何副主任头天还是好好的,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经过一番检查,何副主任得的是鼻咽癌。

    老王听说何副主任得了癌症,就买了水果和营养品去医院看望何副主任。

    何副主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的神情显得异常的痛苦,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

    “我没几天好活的了。”何副主任哭似的说。

    老王听了,就劝何副主任,说癌症并非绝症,现在医学这么昌明,许多人得了癌症都给治好了。然而无论老王怎么劝说,何副主任还是异常的痛苦,他说癌症是治不好的,能治好的就不是癌症,一个人得了癌症,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躺在医院里等死。

    见何副主任如此悲观绝望,老王真不知该怎么劝说他才好。过了好一阵,老王才打破沉默说:“何主任,你要乐观点儿。你看人家廖副主任,他也得癌症住进了医院,他的情况,比你还严重,他得的是肝癌,已到晚期,可人家就不像你这么悲观,他说他要跟你比一比,看谁活得久。”

    “廖副主任真得了肝癌?”何副主任感到好意外。

    老王点点头:“真得了肝癌。廖副主任住在市协和医院里,他爱人是那家医院的医生。”

    何副主任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似乎不再显得那么痛苦了。何副主任和廖副主任关系不好,两人常闹矛盾,常较劲儿,他想他一定要比廖副主任活得久。

    何副主任抱着要顽强活下去的意念,除了积极治疗外,还坚持锻炼。一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死,人还越活越有精神。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何副主任在家人陪伴下逛公园,在公园里,他遇见了廖副主任。

    廖副主任见了何副主任,笑着说:“老何啊,你得癌症一年多了,人看上去还挺精神的,这真是个奇迹。”

    何副主任淡淡一笑:“你别这么说,你得癌症也一年多了,人看上去还不是挺精神的。”

    廖副主任吃了一惊:“我得了癌症?我得什么癌症?”

    “肝癌。怎么,你不知道?”

    “你听谁说我得了肝癌?”

    “老王说的。”

    “放他妈的狗屁!”廖副主任骂道,“我身体一直都很好,这两年连伤风感冒都没有得过,老王他干吗要胡说八道?”

    何副主任不再说什么。后来,他回局里问了几个人,廖副主任究竟得没得癌症,几个人都说没有。何副主任还听说,廖副主任已做了正主任。

    何副主任又变得异常的痛苦。一个月后,何副主任死了。

    原载2005年第6期《幽默讽刺·精短小说》

    下乡

    在机关当秘书,写写画画,忙忙碌碌,没劲极了,乏味极了。

    突一日,县长让我下乡统计一个数字,我立刻高兴极了。

    可是,真的到了乡下我才发现,我一点也不自在:我居然被人当成了“太上皇”,至于理由,请听听老乡长是怎样说的:“您是上头来的,您在上头放个屁,也比我们打个雷响。”

    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赶紧解释:“不不。我是秘书……”

    “领导喝了酒,秘书就做主。您谦虚了。”

    “我们县长不喝酒……”

    “那是那是……可这种人一喝起来,啧啧!比你我都强!”

    “不不。我们县长真的不喝!”

    “那更好。咱爷俩喝!”就这样,老乡长满面春风地劝酒,不一会功夫,我就觉得天旋地转了。

    “不不。我……我真的不能喝了……真的……”

    “那是那是……您是清官……来!再来一杯,就算我敬您!”

    就这样,老乡长想着法儿敬我,不一会工夫,我就瘫了,软了,我想说点感激的话,可舌头发直,眼睛发花,脑袋发晕……再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才想起了我的使命,急得直抓头皮。老乡长就劝我:“不就几个数字吗?简单,简单,我这就报,你只管记!”

    于是,他报,我记,眨眼功夫,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而且,这一趟使我大开眼界,正如老秘书说的:“嘴里没有味,下乡开个会,肚里没有油,下乡碰个头。”不是吗?就这么一趟,我就全明白了。

    自然,年终评比的时候,我去过的那个乡被评为模范乡——因为,那个老乡长给我的数字,比实际数字整整多了三倍!

    自然,因为这串破记录的数字,我们县又一次评上了先进。

    可这些数字是假的!我全知道,可我又不能说,也没法说,我吃了人家的请。

    为了这,我差点憋死!

    不久,邪了!我被提拔成了副科长。

    可我再也没敢下乡,我实在害怕那位老乡长的酒。

    为了这,老秘书还一个劲地笑话我:“浑、傻、笨、猪。”

    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说的这位老秘书,就是现在的副县长。

    测试

    华荣公司招聘小车司机的广告一打出,报名者蜂拥而来,经目测,最后留下小张、小王和小李三人候选。

    赵总亲自进行行车驾驶测试。

    第一个是小张。小张技术娴熟,头脑反应灵活,车速快而平稳。在一路口,赵总叫:“停车!”车缓缓地停下,一位小姐如一朵彩云飘进车来,挨赵总坐下,像是久别重逢,很亲热。在另一路口,小姐下了车,“拜拜,明天见!”“拜拜!”车平稳地驶出城区,上了城郊公路。赵总问:“小张,那‘勿望我’在什么地方?”小张笑了,“赵总,是‘勿忘我’,不是‘勿望我’,是在东郊新开的一间咖啡屋。”“难怪,不熟悉。”“那地方我知道,明天我送你去。”“好,那好!”赵总很高兴,小张很得意。

    接着测试小王。车刚发动,赵总的夫人来了,“怎么啦,又要去兜风?我也去。”车开出不久,两口子斗起嘴来,“昨晚怎么不回家?”“有工作嘛。”“工作?你怕我不知道!”“你知道什么?莫名其妙!”“我莫名其妙?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吵声不大,但互不相让,很快到了白热化程度。见此情景,小王放慢车速,一边平稳地开着车,一边对双方好言相劝。这小王真有口才,一场争吵很快平息下来,夫妻俩都说:“还是人家小王有见识!”小王心里乐滋滋地。

    最后测试小李。赵总说:“开到吉利公司去,我接一位朋友。”吉利的黄总上了车,赵总要黄总将一批高新科技产品转让给他,两位老总都很精明,经过再三讨价还价,终于达成口头意向性协定,关键在黄总提出了三个附加条件。黄总下车后,赵总问道:“小李,刚才黄总提那几条附加条件你觉得如何?”“你说么事?”小李手握方向盘,头也不回,似乎没有听清,赵总重复了一次。“我注意开车,没听你们说些什么。”小李冷冷地说。“你耳朵有毛病?”赵总的口气很有些不满。小李仍不回头。“没毛病,这是我的习惯。”“那你以后得改改!”赵总真的生气了。“对不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恰在这时,车到公司了,见赵总阴沉着脸,小李“砰”地关上车门,拂袖而去。

    第二天,赵总亲自签发了通知,正式录用小李。

    典型

    年终时单位里评先进,根据上级有关文件规定,按照单位在编人数的比例,先进应为五人。

    然而,经过群众广泛提名,最后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却产生了六人。

    事情是这样的:那六人之中,最后的两人——张三和李四得票数是一样的。

    便有人提出来:既然张三和李四得票数相同,先进评六人就算了嘛。

    但单位领导不同意,说:这可不是多评一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评比先进的严肃性呢!

    为此,单位领导班子专门举行了一次会议,讨论研究张三和李四到底谁更合乎先进的条件,更有当先进的资格。

    会议是在非常严肃的气氛中进行的。讨论研究围绕两人的先进事迹展开了——张三和李四既然能得到群众的相同选票,当然都是有先进事迹的。

    不过,说出来很巧,两人最有代表性的先进事例,竟是在同一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

    有一段时间,单位的一处水管坏了,那地方便整日里滴滴答答的漏水。见此情形,张三就在那漏水处放了个水桶,接那些漏下来的水,然后又将接的水送到食堂去用。

    嗨,这可是于细微处见精神呵!群众因此而投张三的票,理所当然。

    就这样,张三坚持着接了一个星期的漏水。后来,从外地出差回来的李四,也发现了那漏水处。于是,如此这般看了几眼以后,李四便去总务处找来了扳手之类的工具,三下五去二,就将那漏水的水管修好了。

    噢,李四的所为,确实也是值得赞扬的嘛。

    现在的问题是:张三和李四,究竟哪一个更典型呢?

    会计室里烟雾缭绕。单位领导们的讨论研究已到最后拍板定夺的阶段。

    这时,单位一把手开口了:依我看嘛,虽然张三和李四都在水管上表现了一种先进的精神,但比较而言,张三的精神更加典型,更加难能可贵嘛。想想吧,张三能在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坚持着这么做,而李四不过是花了三五分钟时间罢了嘛!

    一把手的话很快得到了热烈的反应。单位的其他头头们都认为一把手所言极是,因而便都支持和赞同一把手的意见。

    看似难解的题目这就有了答案。张三便被评为先进。

    这样,单位领导们很严肃的脸上就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不过,先进名单公布的那天,最后定夺的内幕消息传了出来,单位里有个小青年,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这种看待典型的目光,也真算是一种典型呀!

    对此,有很多人不大明白:小青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退居二线

    何局长因做左眼白内障手术,又一次住进了曾做过右眼白内障手术的医院。

    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靠窗的那张床,还是原来的医生和护士,局长上次住院绑在窗上的那根紫红色的塑料绳还在,迎风摇摆。

    这间病房是上次局长和县里其他患了白内障的领导一起住院时,医院特设的一间病室,局长当时是卫生系统的主管领导。

    局长对这个环境比较喜欢,年龄大了,怀旧之心与日俱增,何况上次手术非常成功。

    退下来后,尽管还任了个主任科员的虚职,工资待遇不变,可局长总有一种怕见熟人的感觉。心想,千万别同上次的吴主任同住一间房。

    局长放下随身带的小包,正想找个抹布擦一擦房里的灰尘,门开了。

    院长陪着吴主任进了门,院长还是满脸堆笑。

    “何局长,什么时候到的?你怎么不吱一声?”边说边放下吴主任的行李包。

    “老何,半年不曾见你了,忙吗?我可是太忙了。”局长想回答何主任说“不忙”,又觉不妥,嗫嚅道:“还行”。

    确实,局长这半年体会到了什么是闲。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局长决定晚上回家住,他害怕吴主任的呼噜声。

    局长走下楼来,看见吴主任的小车司机在擦那本来就很亮的车,局长不善于记别人的名字,只招呼了声:“擦车啊。”

    小车司机起身转头回了一个招呼:“何局长,你也来了?”顿了一下,看了看局长身后,环视了一下四围,“你的车呢?车还没来?”

    局长不敢久留,怕他继续提问,于是答非所问:“不用了,不用麻烦了。”

    局长想,现在自己的工作实效程度不高,用不着小车了,还是让工作忙的领导用吧。何况前一二十年,没有专车,还不是照样干事业,出成绩。

    想到这些,局长一阵轻松,不觉到了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不多。

    “嘎——”一辆小车停在局长脚尖前不远,局长半天没回过神来,从车窗里探出一个笑眯眯熟悉的面孔:“局长,你上哪儿?”

    “我,我回家。”

    “哦,那对不起了,不顺路,我要到省城的机场去接王局长,那你老慢走。”

    还是一个笑脸。

    这张笑脸老是在局长眼前晃悠。局长想,小刘原来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模样,很会替局长考虑,有的事局长没想到的他都能想到。

    公共汽车来了,局长最后挤上去,虽然没有座位,可还有个落脚之处。

    人变化真快,局长想。“哎,还是少想点,现实点,你看这么多人挤公共汽车,何只我一个?再说,这公共汽车多方便,又便宜,几毛钱坐几条街,还有什么想不通呢。”

    第二天做手术,还是上次请的那位教授主刀,局长感到欣慰。可护理工作却与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局长的家属是怎么也插不进手,吃饭、吃药、休息、散步一系列皆由医院全包。这次,可忙坏了局长的老伴,煮了半只鸡的汤挤公共汽车送到病房快成凉水了,这还不说,最令局长头疼的是休息不好,晚上吴主任的鼾声干扰,白天呢,看望吴主任的同事朋友亲戚下级一拨接一拨,长流不断线,比起上次看局长,不知多了多少倍。原来,从探望人的称呼中,局长才明白,吴主任现在成了财政局的局长了。

    局长想到了儿子曾对他说的话:“爸,人家现在尊敬你,是尊敬你的位子。”

    为这话,局长还狠狠斥责了儿子的玩世态度。

    局长想早点拆线回家。

    终于等到拆线了,当天,局长就收拾东西走人。临走时,他对吴主任说是想小孙子了。

    回到家中,局长对老伴说想退休,退休后回农村老家去住。

    老伴无言,局长无言……

    原载2005年第11期《作家林》

    楼上楼下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林远景到住在他们头顶四楼的张局长家去说点事。林远景上到张局长家门口,听到屋里电视声音很大,其中夹杂着乒乒乓乓的摔打声,他以为是在放带点刺激的武打片,他扶了一下眼镜,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就稍用力一推,门开了,屋内的情景惊得他不知是进还是退好。电视里什么节目他没来得及看,只看到桌翻椅倒的客厅内,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翻来滚去,再一愣神,张局长那位略带点相扑运动员样的老婆,正稳稳实实地骑到了局长身上,张局长在他老婆胯下伸手蹬脚地挣扎。

    从那以后,林远景见到局长后,跟以前一样热情主动地招呼张局长,张局长也像以前一样“嗯”一声,微微笑着点一下头,但林远景分明感到,张局长的眼神总有点不自在,脸也要淡淡地红一下。那晚林远景老婆一听林远景结结巴巴说完,就急得蹬脚搓手,骂林远景是个朽木疙瘩,怎么不晓得悄悄退出来?又怨张局长,什么事没忘,偏偏忘了关紧门锁,别人碰上,也还好点,又偏偏是我们这不知两口子动口动手是什么滋味的。这下怎么办?

    到底是男人冷静些,林远景反复考虑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对应之策,他对老婆如此这般作了安排……

    那天下班后,林远景脚下比平日快了些,走进家门就对老婆指指楼道口说:“他来了。千万莫手软。”林远景老婆就把放在手边的长把铁瓢紧紧攥在手里,林远景又把菜刀摆到顺手的地方,伸出头往楼下望。楼下,张局长提着那只从未离过身的黑色公文包稳步向楼梯走上来。林远景深吸一口气,拍拍他老婆的肩膀,说:“打吧!”

    林远景老婆举起铁瓢,照准林远景亮光光的额头打下去,铁瓢快挨到头发尖时,没了一点力,她摇着头说:“远景,我……下不了手。”林远景一把抓住他老婆发抖的双手,低声命令道:“快打,要不就前功尽弃啦。”

    林远景这么一说,他老婆的手又硬了起来,她一闭眼,铁瓢打了下来。林远景顿时一股剧痛直钻心眼,额头流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可他顾不了疼,咬着牙挤出两个字:“骂,骂!”又忙回头朝楼道口看,却没见张局长的身影。

    行动仍按原计划进行,林远景老婆挥着铁瓢在后面边骂边打,林远景则向楼道口逃。“你这乌龟王八蛋……天杀雷打的二流子……”林远景身上又挨了四五下,还没见张局长的身影。林远景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心里直叫苦:“操他祖宗,跑到哪去了?”

    林远景逃到楼道口,往下一看,嗨,张局长被楼下那家的男人缠住在说什么,张局长悠悠地吸着烟,时不时点一下头,全不知楼上发生的事,林远景只好叮嘱老婆骂得再起劲点。他老婆便破口大骂:“你这个挨刀杀的没心肝的天收的……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林远景跺着脚大跳大叫:“救命啊——”

    这时,张局长才注意到楼上有点不同寻常的动静了,他向楼梯上望了一眼,才抬脚继续往三楼走来。一上楼梯口,张局长先是一愣,他看看林远景额头上的伤口和掉到鼻尖的眼镜,又看看林远景老婆气歪的嘴脸和手里舞动的铁瓢。林远景抱着脑袋狼狈地逃到张局长背后躲藏,抓住张局长的后衣角叫:“张局长……救命……”

    张局长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了林远景老婆手中舞得呼呼风响的铁瓢,厉声喝道:“住手!”林远景老婆跳起来没抢着铁瓢,就大骂着跑回屋里抓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来,张局长迎刀而上,跟同楼下班回来的人一起夺下了菜刀,制住了林远景老婆。

    楼道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人们在饭桌上怎么争论也闹不明白林远景两口子怎么突然拼起你死我活来了,要不是张局长冒着危险有力地制止住了非出人命不可。

    林远景屋里出奇的静。林远景躺在床上,床头温馨的灯光柔和地照着他脸上红的紫的伤口,他老婆轻轻地为他抹着红药水,也抹着自己眼角的泪花。

    今天下班时,张局长在他办公室门口叫住林远景,和颜悦色地说:“老林,你儿子毕业快有三年了吧……”

    搭错车

    太阳光像火箭直射在通往市区的柏油路面,反射出油煎一般的火焰来。

    路上的汽车比平日稀少得多。开过来一辆银灰色的“丰田”面包车。大概车内开着空调,唯一的乘客衣冠楚楚却不见汗流满面。乘客是位年过半百的妇女,她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白白净净的大脸上架着一副金丝变色眼镜,平添几分学者派头。但谁也不会猜到她竟是这座近百万人口城市的市长。

    今天早上这位市长微服私访——乘市郊公共汽车到离市区二十里处的春风制药厂,虽然已过上班高峰,但公共汽车依然是人满为患,汗臭味、烟味把马市长熏得几乎要窒息过去。

    马市长躺在制药厂的接待室一个小时才恢复了常态。她所有的雅兴已荡然无存,和经理书记简单谈谈话便草草收兵。厂部办公室在小餐厅为她安排了高规格的美味佳肴,市政府领导下基层十年不遇,他们完全是出于一片真心。可是,马市长毅然拎起黑色公文包走出了大楼。

    “马市长,您还是随便吃点饭再走吧。”经理拦着她的去路。

    “谢谢,”马市长拨开了经理的手臂,她一定要赶回家。她的保健医生多次告诫她不要在外面用膳——乙型肝炎是很容易传染的。

    “马市长,您真要回去,也要让我去派部小车,现在正是下班高峰……”

    “下班高峰”四个字把马市长镇住了。

    “这样吧,如果厂里有车进城,我就顺便搭乘。”

    天啦!午饭时间将近,别说小车就是大卡车也不会开出厂门。但经理不愧是个企业家,灵机一动,叫来一部“丰田”面包车,车里有空调,不会让市长太受罪,而且又不显山露水——使市长大人心理上得到满足。

    车开了,马市长心安理得闭目养神。

    马路两边的钻天杨象两列威武的士兵,被风驰电掣的面包车甩在了身后。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要开进市区了。

    马市长昏昏然,快要进入梦乡,面包车来了个急刹车,惯性把马市长从座背上弹了起来。

    “什么事?”马市长厉声问道。

    “没法子——碰上‘马路将军’了。”司机小张摆出一副可怜相。

    马市长看到,车前威风凛凛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小民警,他手中比划着指挥棒。

    “他想干什么?”

    “人家下岗要回家,”小张不是头一次被截车的,“马市长,我们司机可是得罪不起他们啊……”

    小民警老练地拉开面包车门,二话不说,抬腿上了车,还命令马市长:“哎,往里挤挤。”

    “哎,”小民警拍拍司机的肩头,“到东方广场停一下。”说罢又从口袋取出烟,让了让马市长。

    “不,我不会。”马市长皱了皱眉头,平日她的秘书也不敢在她办公室更不敢在她装有空调的小车里抽烟。据说被动吸烟者比吸烟者患肺癌的可能性还要大。

    小民警往司机面前甩出一支烟,自个也点上了,旁若无人地吐着烟圈。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警警觉地望了望身边的老太太,把头扭到窗外。

    “他妈的,今天的毒太阳快把老子烤干了。”

    小张偷偷地瞟了一眼车镜。天!人家领导的修养就是好,富态的大脸上笑容可掬,活像一位息事宁人的老妈妈。

    “小同志,你当交通警察多久了?”

    “老子当了两年的兵,复员回来却让在这儿晒太阳。说好听点是‘马路将军’,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小民警骂骂咧咧没完没了。

    “不过你们‘马路将军’权力也不小嘛,你问问这位司机,他敢不听你的指挥?”

    “嘿嘿,”小民警得意地弹了弹烟灰,“不客气,我们就有这么点小权力。”

    “上班下班,想坐谁的车就上谁的车。”马市长微笑着,“挺方便嘛。”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不过,你们要万一截错车呢?譬如截住市长的车怎么办?”马市长心里很纳闷,往常她的小车从没被截过。

    “这点你就外行了。其实不管干哪一行,都有它的窍门。我们也不是见什么车都敢截的,小车一般不截,面包车我们也得先看看它的车牌号码,比如市“四大家”领导的车牌号是从01000开始到01700,这样的车,你叫我老子我也不去截。像你们这部车,我一看就知道是下面工矿企业的,对不对?”小民警得意洋洋,大腿压着二腿。

    “是春风制药厂的。”

    “制药厂?”小民警惊喜的看了一眼马市长,“你大概在厂工会工作,认识能说会唱的女工一定不少,听说你们厂的小妞个个如花似玉,大姐你能不能帮个忙……”

    “求我帮忙,刚才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不肯说……”

    “老大姐,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叫吴明,市公安交警支队三中队,每个月加上乱七八糟的两千多块,怎么样?老大姐……”

    “吱”,面包车平稳停了下来。

    小民警跳下车,回头冲马市长喊:“老大姐,那事一定操心,别忘了我叫吴明,三中队的……”

    第二天,小张出车到市区,车开到十字路口他停下来,想同小民警开几句玩笑。然而岗亭里却是位中年民警。

    “请问,吴明同志……”

    “停职写检查了。”

    “哎哟,他怎么了?”

    “昨天他下岗搭错了车,偏偏截了市长的车,还自报家门。这好,市政府要求交警支队让他认真检查,并且还要印发全市公安干警——作为职业道德教育的教材……”

    玩笑开不成了,小张上车发动了马达。“职业道德”四个字使他惘然,他眼前又浮现昨天车内的情景,马市长为什么不当面教训小民警一顿呢?这些专门做人的思想政治工作的大干部,他们的“职业道德”又是什么?

    面包车前面的红灯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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