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

    他把捡拾的破烂收拾好，又来到小区，快步走上楼梯，粗糙的手指按向门铃，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临近，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你来啦，进来吧。”

    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他不好意思地又用手扑打了扑打，嘴里不停地“嗨嗨”着，然后跺了几跺脚，才迈进门去。

    室内是一位老人，脸直直地对着他，眼睛紧紧跟着他的身影移动，只是里面一点光彩也没有。仔细看去，原来老人早已双目失明了。老人对室内的情况很熟悉，快速地为他倒上一杯水，递到他的手上。

    他赶忙接过杯子来，问老人：“大爷，有信吧？”

    “不忙不忙，先喝点茶，休息一下再说，”老人生怕他这就走掉似的，隔着茶几，双手按住了他的左胳膊，“你又好多天不来了啊。”

    他理解老人的心情，就慢慢地喝起茶来，不再急着问信的事儿。

    一年前来这个小区拾破烂，他认识了这位老人。从此以后，他就定期登门来帮老人了。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个上午阳光灿烂，他的收获不少，心里很高兴，就准备到小区的一个凉亭下休息一会儿。走进凉亭，看到一位穿着整洁的老人早在里面了。那老人双手拿着几张信纸，头来回摆动，认真地看着，脸上充满了幸福的表情。过了半天，发现老人的脸仍在来回地转动着，他感到有点不对头了。仔细一看，老人其实根本就看不见东西。

    他心里一动，感到老人太可怜了，就热情地说：“大爷，我给您念念吧？”他搓搓手，“嗨嗨，就是俺识字不多，怕有的字不认得。”

    “你给我念好啊。”老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是孩子的来信。孩子在外地工作。我不喜欢他光打电话。孩子就经常来信。信好啊，能一次次地看，还愿几时看就几时看。”

    他心里说，怪，还是电话好啊，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就像在跟前说话一样，何况你看不到，弄封信费这事干什么？

    他正在沉思中，老人又自我解嘲似地说话了：“老怪物，老怪物，人老了就成了怪物啦。”

    他不敢贸然插嘴。老人又说道：“老伴殁了后，孩子让去他那里，我怎么也不舍得离开这里，我在这检察院干了三十多年啊。”

    他知道，人年纪大了，就说话多，说说心里舒坦，于是就逐渐回应着：“您的孩子也是好心。”

    “那是那是。”老人满足地笑着，皱纹显得更深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很快成了老朋友，他说话也不感到拘束了：“来，我给您念信吧？”

    老人把信交给他，静静地等侯着，满脸都是期待的神情。

    他开始认真地读信了，里面不认识的字太多了，要是平时的话，他就读白字了，在这里他觉得不能这样，老人看不见东西，读不准会耽误事儿的。所以只要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就停下来。不好意思地“嗨嗨”着：“这，这……”

    老人说：“不要紧，你说怎么写的，我告诉你是什么字。”

    可他说半天也说不明白一个字是怎么写的。

    慢慢地，他们逐渐探索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从这天开始，每过一段时间，他就来为老人读信。

    室内地板上那片方方的阳光不知不觉地移动着。他又读到不认识的字了，停了下来。老人立即手心朝上，伸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放下来。他就在老人的手心里一下一下描画起来，等他的手指头一离开，老人马上就说道：“这个字念‘殷’。”过一会儿，他又停下来，老人又伸过手去，等他比画完，老人又告诉他：“这个念‘康’。”

    映进室内的方块阳光又移动了一截，老人问：“今天念了几行了？”

    他用手指头戳了几戳信纸，然后说：“6行。”

    老人哈哈笑道：“好啦，今天就到这里了，你忙你的业务去吧，那是饭碗啊。”

    每次都是这样，一封信念几行就停下来，剩下的留待以后分几次读完。他知道，老人生怕耽误他的事儿，更是希望他多来陪伴几次。

    深秋的一天，他正在一个地方捡拾着破烂，突然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想起应该去看看老人是不是有信了。他收拾一下，就快步赶到了检察院小区，可他叫了半天门也没叫开。这时对门的邻居开门告诉他，老人住院了。他问明白具体医院和病房后，就急火火地赶了过去。只见老人疲惫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脸色灰白，好似一张纸样轻飘飘的。老人的孩子在病床前精心地伺候着，老人手中捏着几张信纸，嘴唇在艰难地翕动着。

    他赶快来到床前，忍住悲伤，轻声说道：“大爷，我来给您念信吧。”

    老人慢慢地抬抬手，他赶紧接过信纸来，老人的孩子在床前放了一个凳子，他坐下来开始磕磕绊绊地读起信来，一旦遇到不认识的字，老人就伸出手来，手心朝上，放在洁白的床单上，他立即在老人的手心里描画起来，等他停下来，老人就艰难地张张嘴，轻轻地读出这个字的读音来。读到第6行，他停下来，准备下次再来为老人读。可老人轻轻拍拍他的手，慢慢摇了摇头。他看看老人的孩子，见他含泪点头，就又为老人读起信来，读不出来的字，就在老人的手心里比画。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就没有声音了。

    走出病房，太阳白白地在天空挂着，他迎着凉凉的秋风，向他捡破烂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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