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说她要结婚了。凯瑞今年70岁了。她是个英国人,是来我们学校支教的自愿者,蓝眼睛、黄头发,像外国电影里时常出现的明星。
凯瑞的年龄的确不小了,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她常说她的胸膛里正跳动着一个20岁的年轻心脏。这也难怪,谁也没有把她当成一个老人看待,她步履轻盈,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一般女人很难跟上。凯瑞的言行安慰着我们每一个有了点年纪的女人,尽管我们都没有她那么轻盈。
凯瑞是在“三八”节这天来到中国的。我们组织了一帮女人去饭店为她接风。她高兴得“啊”、“呀”地叫,说她也带了一瓶威士忌来了。我们都翘首以待,可饭已经开吃了,却不见她拿出酒来,有人就耐不住问:凯瑞,你的威士忌呢?她这才把手塞进怀里去摸,摸了半天才摸出来,原来凯瑞的那瓶酒只有一只香水瓶那么大。啊!在座的一阵惊叫,可凯瑞一点儿也没惊奇。她用筷子夹起一节鳝鱼说:这条鳝鱼是母的。又夹起另一节鳝鱼说:这条是公的。大家就问她怎么会判别鳝鱼的公母,她说,这个简单呀,看,身子挺得笔直的是公的;弯曲着身子的是母的,因为它们有了身孕,在临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保护自己的子女。大家都站起身查看盘子里的鳝鱼,果真如此,有的笔直有的弯曲。大家惊叫着,都抢着挑吃挺着身子的公鱼,因为“三八”节是个特殊的日子,让人禁不住地去同情母性。
凯瑞就这样进入了我们系,进入了我们师生间的生活。
凯瑞生活是完全不讲究的。厨房里几乎没有什么调味品,饭菜也简单,只要有点油和盐就行。她也不按照正常西方人的饮食习惯,早餐时用火腿、牛奶、鸡蛋和面包把肚子塞得严严实实的。相反,她早餐吃得很少,她说早餐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了,就会变得又胖又老。
她说她曾经是研究儿童营养学的。时间长了,就执行起了儿童营养的标准,直到现在都改不过来。怪不得她的心脏一直也不见老呢!
凯瑞一生从事过多项职业。除了研究儿童营养学外,她在临终关怀医院里做过护士、去非洲扶助过快要饿死的黑人孤儿。凯瑞说完指着额头上一道道皱纹说:看,我所经历的一切,额头都替我记载下来了。然后一阵爽朗的笑,摁着几个额头光洁的丫头说:你们可别嫉妒哟,皱纹可不是随便能长出来的,得一点一点地慢慢积累!
哈哈哈!和凯瑞在一起的时候,总让人笑得直不起腰,使人想起餐桌盘子里弯曲着身子的母鳝鱼。
她抱怨自己额头上的皱纹不够深,说自己还没有历练到位。
凯瑞的话极大地鼓舞着我们这些脸上不再光洁的女人。我们都学着她的样子大大方方地对着太阳开怀大笑,我们不必要为了怕脸上长出了一点儿皱纹就吓得要命,跑美容店,跑化妆品店,费尽心思,用各种美容膏来遮遮掩掩。我们的性情开朗了许多。
在“艾滋病日”将到的一天晚上,凯瑞把我们系里的女师生关了满满一个屋子。她从包里取出了一大包避孕套,给我们做着示范动作。小女生们被羞得个个脸上像蒙了一层红布。有的把头伸进桌斗里不敢出来。凯瑞大声说:“孩子们,勇敢地抬起你们的头吧,人生没有什么羞耻的事,除非你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凯瑞的一声叫让低垂的脖子全拉直了。只见凯瑞一脸的凝重:“孩子们,艾滋病的魔爪曾经伸进了我的家庭,它抓去了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凯瑞讲着讲着就流下了眼泪。我们都不敢相信这么乐观开朗的凯瑞竟会掉眼泪。我们的心里也都不是滋味。
凯瑞说这是她最后一次给我们上课了,明天她就要回国,她的丈夫和女儿都是在圣诞节前夕离开人世的,她要回去祭奠他们。
凯瑞没让我们为她送行,一个人悄然地离去了。她像一颗流星,给我们留下美丽的一瞥。
新学期快到了,我们都盼望着凯瑞能再回来,可她却没有再来。我们等来了她远在大洋彼岸的电话,凯瑞兴奋得声音有些颤栗。她说:“生命从70岁开始,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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