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

    豫东乡下人爱打牌，这是实话。

    上午，朱七品骑着自行车去镇上买农药，在村头却被朱小山截住了。朱小山说，打牌去，三缺一。朱七品一边嘴上说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哪顾得了打牌，一边又猪八戒到了女儿国似的磨磨蹭蹭地把自行车停下，然后抬头望望日头说，还早呢，打两圈去。他一坐到牌场上，就把买药的事忘了。到了中午，朱七品摸摸兜里买农药的钱没了，耷拉着头顺着墙根回家了。女人正擀面条，甩了甩沾满面的手把朱七品的衣兜翻了个底儿朝天，女人的脸马上就变了颜色，说，你买的药呢？朱七品说我打到地里了，女人说打你娘的腚。朱七品一见露馅儿了，转过身像兔子一样窜了，女人操起擀面杖，一边撵一边骂，汽车咋不轧死你，炸雷咋不劈死你。

    朱七品和朱小山都是村里爱打牌的人。

    在村里，朱七品是个组长，大小是个芝麻官，不过现在村里事务少了，朱七品也就是乡村红白喜事操操心，邻里鸡毛蒜皮和和事。平日手痒了，就去串串牌场。

    朱七品人长得瘦，远远看去像一个行走在地上的大虾，杀猪的说他是排骨，电工说他是电线杆，村里人都说他是省油的灯。朱七品的女人麦香吃得胖，横的竖的都是肉，该鼓的地方鼓，不该鼓的地方也鼓。在村里管了几百人的朱七品在家里就吃不开了，麦香让他朝东，朱七品不敢朝西，麦香让他撵狗，朱七品不敢撵鸡。在家里，麦香能管了天也能管了地，就是管不了朱七品打牌的毛病。朱七品收入少，手头紧，就瞒着麦香逮一只公鸡卖了，或是扛半袋粮食卖了，不管怎样，钻窟窿打洞都要弄到打牌的钱。

    其实麦香也喜欢凑热闹，像馋嘴猫喜欢腥味一样。而对于朱七品打牌，麦香一半是支持，一半是反对。朱七品赢了钱，麦香就支持，朱七品输了钱，麦香就反对。麦香甚至在家设了一个牌场，这样一是能凑个热闹，或者是牌友们兴奋了，出钱弄个饭局，这样，麦香就会欢天喜地为他们炖鸡煮肉，自己也凑上一张嘴；二是在自己家打牌，麦香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男人是赢了还是输了。如果朱七品赢了，麦香的脸上就会绽放出一朵灿烂的油菜花，麦香就拿着朱七品赢的钱，买来一条鱼或者是一只鸡，说是朱七品辛苦了，给他补补身子。如果朱七品输了，麦香脸上就阴得像一个大粪坑，让人觉得拧一下，就会哗哗哗流出臭水来，麦香就摔桌子砸板凳，用笤帚往外赶朱七品，说中午做的饭，喂狗都不喂朱七品。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那几天，朱七品老是输牌，输得朱七品头上直冒火。越是输得欢，麦香越是盯得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家里的饭碗都让麦香摔完了。摸摸朱七品兜里的钱，麦香觉得自己的手都冰凉，她还想把家里的那个瓦缸砸了，想了又想，没舍得砸。当朱七品再次输牌的时候，麦香就鼓起她那身横肉，躬身抱起门后的一蛇皮袋黄豆，哗哗啦啦地把一袋黄豆倒在了牌桌上，麦香喘着粗气说，俺家就这些值钱的了，都拿走吧。看着黄灿灿的豆子，牌桌边的人傻愣了半天，落荒而逃。

    打牌的人不敢再去朱七品家了，但牌还是要打的，于是，牌场就转移到了朱小山家。

    朱小山这个人，在村里是个能人。别看他浑身不沾泥，自家田里种的啥都不知道，就是对季节掐得死，开春的时候他运种子，打场的时候他贩扫帚，犁地的时候他卖化肥。朱小山搞生意，不误打牌；朱小山打牌，也不误搞生意。有时候，朱小山一边打牌，一边用手机联系生意，一不小心，那边生意谈成了’，这边来了个“杠上花”。

    朱小山脑门儿亮，村里人说朱小山晚上打牌不用点灯。朱小山的个子矮，村里人说朱小山蹦三蹦够不着媳妇儿的裤腰带。朱小山的媳妇儿名叫柳琴，不爱说话，一说话脸就红，脸一红就笑，一笑就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听说，朱小山就是被两个酒窝迷住的。柳琴不爱说话，心里却有数。朱小山打牌，柳琴算账，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一清二楚。

    朱小山打牌，柳琴有时候喜欢有时候烦。朱小山输了钱，柳琴不说话，心里清楚，朱小山输点儿钱，还不是老牛身上掉下几根毛，所以，柳琴就抿着小嘴笑，于是，两个好看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朱小山看了高兴，其他人既赢了钱，又看到了笑脸，更高兴。中午，柳琴杀了鸡，炖了肉，把他们的肚子撑得圆圆的。朱小山赢了钱，柳琴不说话，心里清楚，人家的钱，都是用芝麻黄豆换的，不容易，所以，柳琴的脸拉长了，像一把生锈的切菜刀。于是，柳琴背对着牌桌，撅着屁股洗萝卜，切白菜，中午饭一点儿荤腥也不沾。

    朱小山越是不想赢，牌越是兴，越是赢得欢，柳琴盯得越紧。一连好几天大家都没看见过柳琴的酒窝，中午饭里的油花越来越少，味道越来越淡。到了初八那天，柳琴说今天吉利，大家该翻身了。谁知道朱小山赢得更凶，一圈人输得脸色发白，都急得火烧火燎样。柳琴看不下去了，就去准备中午饭。大家以为中午饭肯定还是没有荤腥，不料柳琴端上来排骨鲤鱼烧鸡乱七八糟的八道菜，大家一看就来了胃口，稀里哗啦一阵子海吃。吃了饭，牌还是要接着打，打了没两圈，大家就觉得不对劲，肚子咕咕噜噜乱翻腾，疼得直不起腰来，你一会儿去茅房他一会儿去茅房，前脚走一个后脚跟一个，哪里还有打牌的工夫，还有人当场呼呼啦啦拉了一裤子，提着裤子红着脸回家了。大家在大门口，看见柳琴捂着嘴，一个劲儿地笑。

    打那以后，谁也不敢去柳琴家打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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