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裕亭

    大客气，即乡间趣话——假客气。

    乡下人，往往把一件好端端的事情当成坏事情来讲；而坏的事情，或是看待行为不轨的人，也可以找一个与现实意义相反的绰号来夸耀。比如：周二坏、胡三孬，并非他们既坏又孬，或许个个都是顶呱呱、响当当的好人；相反，周大明、刘自能，那就差味儿了，拥有那样绰号的人，你去打听吧，保准个个都是糊涂虫、傻瓜蛋。大客气，属于后者，说的是村西剃头的仲大嘴和十字街口开药铺的掌柜阎大白。

    这两个人，都算是小村名人，尤其是仲大嘴，石头都能被他说得蹦！他与那个脸白白、手白白的药铺掌柜相识相交，与他们各自所从事的职业有关。

    追根溯源，最初是仲大嘴去阎家药铺里拿药被少收了钱，还是阎掌柜去仲大嘴那里剃头没让交费？只因年头儿久远，无法考证了。但有一点，阎家药铺里的人来找仲大嘴剃头，哪怕是个3岁的孩子，仲大嘴也要宾客相待，尤其是阎掌柜来了，仲大嘴要专门为他把椅座椅背掸了再掸，肥皂、围脖的毛巾，一概换新的，临走时，分文不收不说，还要敬烟，奉火，赶上饭时，硬留下喝两盅。倘若阎掌柜身边还带着个绕膝的小孩子，仲大嘴一边剃着头，一边要吩咐屋里婆娘，赶快给小乖乖包块煎饼，或是煮只热鸡蛋放在手里。

    反过来，阎家药铺那边对待仲大嘴一家，更是体贴入微，服务到家，好得没有边儿了。春秋两季，伤风感冒流行时，不待仲大嘴家上门问药，阎家药铺那边，早打发人把预防流感的上等药物给送来了。这期间，一旦是仲大嘴家真有人头疼脑热的，阎掌柜定要亲自上门问诊。所用的药物，小村里人只怕连见都没见过，全是内堂里打好纸包，从后门拎去的。

    仲大嘴每隔五天，要去集上支一回剃头摊子，赶上生意好时，傍晚往家走，不是带半斤羊杂碎，就是用粗纸包来一块黄黄的牛筋头。回到家，剃头挑子尚未落肩，便吆喝孩子去把阎掌柜请来弄两盅。

    阎掌柜自然也是明白人，每回来都不空手，不是带把糖块给小孩子，就是揣瓶老酒放在怀里。即便那样，也不多喝，他药铺里随时都有事情。或许两三盅老酒刚下肚，阎掌柜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一拍大腿，非回去不行啦，遂喝了跟前的那杯酒，走了。过两天，阎掌柜那边，不知从何处弄来什么稀罕物儿，派人来把仲大嘴请去。仲大嘴呢，也不久坐，喝两盅，诌个理由中途离场了。要么，临出门时，跟家里人约定什么时辰去叫他回来。总之，乡里乡亲，礼尚往来，就那么回事罢了。

    这年夏天，仲大嘴家的小闺女订亲，中午喝了，晚上，仲大嘴硬把阎掌柜留下，两人对饮。

    刚开始，他们坐在当院的月亮地里，边喝酒，边乘凉，喝着玩一样。不知不觉两人酒高了，话多了。等到阎掌柜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回家里，仲大嘴先是扯住他的手，不让走，后来看阎掌柜真要走，就起身送他。原本送到院门口，或送上小街就可以了，可送着送着，竟然送到阎家药铺。握手道别时，阎掌柜一看前面就是自己的家，哪肯松手，硬扯住仲大嘴到他家坐坐。

    这一坐，话扯长了，两个人先烟后茶，等到阎掌柜摆上几碟儿小菜，两人又喝上了。

    回头，仲大嘴要回家，阎掌柜自然也要起身送他，先巷口，后小街，送着送着，又送回仲大嘴家了。再想回去，不行！刚才剩下的酒菜还摆在那儿，再接着喝点。

    那一夜，两个人送来送去，喝去喝来，谁也不想失了礼节，后来相互握手走上小街，干脆谁也不送谁了，找一处通风的凉爽处，话至天明，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

    这件事，在小村里很快传为一段佳话。可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有点离谱！仲大嘴和阎掌柜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喝酒了。好几回，仲大嘴从集市上带来下酒菜，都没叫他阎掌柜；阎掌柜也是如此，一个人在家自斟自饮，也不请他仲大嘴来穷白话了。随后，阎家药铺里的人剃头不到仲大嘴家去了。仲大嘴呢，更绝，大人、小孩子生病，宁肯雇车子、备驴，到外村去瞧，也不到阎家药铺去问病拿药。两家人莫名其妙地恼了！

    都说，那晚俩人喝多了，借着酒劲，话也说多了。究竟啥话说多了，大伙当然不会知道。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