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咱这六盘山有一户姓黄的回民，老汉掌家，有地有牛，只是有一件事不遂心意，黄老汉没儿子，只有一个姑娘。好在姑娘生得俊俏，脸蛋儿白里透红，一笑水荷荷的，活活一朵水荷花。黄老汉把女儿当成心尖尖上的肉，就给女儿起了个金贵的名字，叫黄荷。
黄荷长到十八岁，是该找婆家的时候了，大大叫她住在土楼楼上，缝花衣裳，做花鞋，绣花荷包，等人来说媒。谁知管媒的挤破口，黄荷一概不应允，急得黄老汉眼发蓝。
土楼楼后窗下是道悬崖，崖下有一条羊肠路曲曲弯弯通向远方。一天早晨，黄荷在窗下绣荷包，猛听一阵笛声传来，推窗望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放羊娃吹着一管竹笛，领着一群羊走过来了。这放羊娃常打窗下过，姑娘常在窗内听，日子久了，两人便搭上了话。放羊娃知道姑娘名叫黄荷，黄荷也知道放羊娃是本村一家财主家的长工，名字叫喜雨，也是回民。
每天清晨，喜雨吹着竹笛放羊去，黄荷从窗口吊下一块烙馍馍给他当干粮；每天晚上，喜雨吹着竹笛赶羊回，黄荷给他吊一包烤山芋当夜饭。一天，黄荷姑娘顺着一根麻绳从窗口溜下来，跟着喜雨到山上去放羊。
竹笛声为媒，“花儿”作证，二人在一汪清泉水边私订了终身。喜雨摘一朵山丹花给黄荷插在鬓角，算是订亲的纪首①；黄荷把流苏吊穗花荷包给喜雨拴在笛子上，算是说了达旦②。他们在泉水里照着影儿，笑着，说着。喜雨说：“你的老爹没儿子，我愿当个倒插门女婿。”黄荷说：“你的老妈没人养活，把她老人家接来，两家合成一家。”
一山下雨一山晴，顿亚③上好事总难成！黄荷跟喜雨私订终身的事被黄老汉知道了，气得老汉一跳三尺高，把黄荷关在土楼里，前门上锁，后窗垒上石头糊上泥，还插上一蓬酸枣刺。然后，他找上门去，捋着山羊胡子大骂喜雨：“男攀低户，女嫁高门，不是相公娃，莫想娶我金枝玉叶黄花女。你喜雨算个啥虫虫！会耍两下吹火筒，还把你俊得不行行了！”老汉越骂越凶，抄起根驴臭棍把喜雨美美打了一顿。喜雨从此再见不到黄荷，心里又气又急，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弱，老财主见他干活没力气，硬把他赶回了老家。
喜雨的老家在百里外。他回到老家后病更重了，不吃不喝不说话，白天黑夜想黄荷。他只有老妈，守着他日夜哭泣，把一双眼睛也哭瞎了。
哭有啥用场，喜雨临咽气时，拉着老妈的手，说出了心里话：“妈呀，儿子是想那黄荷姑娘想死的呀！我无常了，就再没人养活你老人家了。不过，着水④的时候，我的心会从嘴里蹦出来，你到我和黄荷订情的那道山泉里，取一碗清泉水，把我的心泡上，再把我那拴流苏吊穗花荷包的竹笛横在碗上，心就会突突地跳，笛子也会悠悠地响。笛声本自心中出，心儿只为黄荷跳。不见黄荷心不死，心不死笛声就不会停。你就拿这去讨乜帖⑤，人家就会散给你。你就能走州吃州，走县吃县，也算儿子养了你的老。”话说完，闭上了眼。
老妈哭得死去活来，着水的时候，一颗红心果然从儿子的口中蹦了出来。她好容易摸到喜雨和黄荷订终身的泉边，按儿子的嘱咐办了。那颗心果然突突跳了起来，竹笛也奏出了忧怨的乐声，让人听了心都要碎了。瞎老妈就凭这稀罕物，走村串户要乜帖，一年一年活了下来。
这一天，瞎老妈又从儿子订情的泉边走过，迎面来了一群抬花轿娶亲的人，好不热闹。瞎老妈听得真切，急忙闪开了。不料花轿走到她面前却停了下来，原来轿中的新娘正是黄荷。她正在轿里哭，猛听到一阵揪心的笛声，便喝令停轿。
黄荷走下轿来，只见一位双目失明的白发老妈妈，端着一碗清泉水，水里泡着一颗鲜红的心，碗上横着一管竹笛，红心跳个不停，竹笛声直揪黄荷姑娘的心，笛子上那流苏吊穗花荷包，正是黄荷亲手拴上的，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瞎老妈惨凄凄地喊着：“给我这没眼眸子的散个乜帖吧！”黄荷姑娘喊了一声“妈！”扑通一声跪在了瞎老妈面前。瞎老妈闹清了她面前跪着的就是黄荷，便把喜雨咋病咋死的事细说了一遍。说罢，两人抱头痛哭，哭得山都摇了，天都昏了。黄老汉催黄荷上轿，黄荷一动不动。她端着那碗，看着那心，听着那笛声，成串的泪珠滴在碗里。滴着滴着，忽见那心不跳了。原先说过的，喜雨临无常时说的是“不见黄荷心不死”，如今见到了黄荷，心就死了。心一死，笛声也就停了。
黄老汉再次催逼黄荷上轿，黄荷却把满头首饰拔了下来，急忙塞给瞎老妈，叫她快走开。自己捧着盛着喜雨心的花碗，一头碰死在泉边的山崖下。只听“轰”的一声，溅起的血花花把泉水都染红了。同时，一个人影从花碗里飞起来，飘飘荡荡向云里飞去。虽没看清脸，但从拿竹笛的姿势人们知道，那是喜雨。
黄荷哪去了呢？那一汪山泉变成了一片明水湖，黄荷姑娘的点点血花变成了朵朵荷花。在那千万朵红艳艳的荷花中间，有一朵金黄的大花苞，总也不开放。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喜雨吹着竹笛在云里出现，细细的雨丝刷刷地下，洒在满湖的荷花上，洒在金黄的花苞上，闪闪的大花苞才开放！黄荷从花蕊里飘出来，随着喜雨的笛声，就在那荷花叶上跳舞。
流传地区：宁夏
口 述：马新水（回） 马凤英（回）
搜集整理：赵玉如
选自《宁夏日报》1980年8月3日
注释
①纪首：即聘礼、纪念品。
②达旦：阿拉伯语，同意许给的意思。
③顿亚：阿拉伯语，人世、现世之意。
④着水：回族常用语，指为亡人的遗体做大净。
⑤乜帖：阿拉伯语，原义为“举意”，后引申为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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