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回家,走到楼前,看见树阴下蹲着个乡下男孩,头发乱乱的,双手抱膝,眼睛碌碌地看着每一个进楼的人。
近来,听说这栋楼里有几家地下室被撬,他是不是踩点的?我警惕地对他我看了一眼,样子似乎挺老实,并不像小偷。
那乡下男孩见我对他看,马上站起来,主动跟我说话:“叔,包门吗?”
包门?他是包门的?门倒是想包一包的,冬天,门缝里总是往屋里钻风。就问:“多少钱包一回?”
那乡下男孩一见要来生意,迫不及待地往前走走,说:“便宜叔叔。给别人包100,给你包80。”
听听,我倒成了便宜叔叔了。这小鬼!还挺会做生意的。我就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给我包便宜20?你也不认识我呀?”
那乡下男孩听我这么问,就有些咽:“因为,因为我看叔您人好。”
我人好?是我人好,还是他嘴甜会揽生意?就冲这句话,不由你不包。
乡下男孩见我同意了,马上从破包里拿出工具,跟我上楼卸门。他要把门卸下来,扛到楼前的树阴下去包,屋子里碰碰打打放,不开手。
一扇大门,足足四十公斤,又大又穰糠,要从三楼扛到一楼去,叫我都难以对付,他能扛得动吗?我看他那裹在脏兮兮的白的确良衬衫里瘦瘦的腰,压得弯弯的,脸憋得红红的,觉得有些不忍。才十几岁,就干这么重的活,承受这么重的压力!生活对他太沉重了!我连忙扔下手里的包,追上去:“哎哎哎,我帮你抬!我帮你抬!”
“不用,叔。我能扛。有人家的门,比你家门还重,我也能扛的。”他压在门板下面,喘着气对我说。
“不行不行!”我叫着追下楼梯,用手抬着门边,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树阴里。
到了树阴里,他放下门,脸已经憋成紫色。但仍然坚持着笑,笑得若无其事,竭力掩饰他的体力透支感。揩揩脸,说:“叔,你真是好人!” 又夸我一句。
我真是好人吗?我好在哪?那样一扇大门,差点把他压扁了,除了付他一点工钱,剩下的不都是我的罪过吗?哎!金钱与体力的交换,对他太不相称了!
一会,听到楼下叮叮咚咚地敲开了。
我回到楼上,开火做饭。
“叔,你真是好人!”这孩子咋总说我是好人呢?我哪儿好?哎!就真做一次好人吧!多做一点饭,带他的饭一起做,留人家吃碗饭,省得再到街上去买。而今也不是吃计划粮,用计划油,多碗饭,少碗饭,无所谓的。出门人,谁也不能把锅背在肩上,何况人家夸我好人哩。
我的饭没做好,门已经包好了。乡下男孩不声不响,一个人又把门背到楼上来,往门框上装。
我看看,门,确实包得不错,亮亮的白铁皮,金黄色的圆头钉,个个钉头钉得不歪不斜。门四边,钉出花纹来,中间还钉出个奥运“福娃”,真不赖!我看着包好的门,一边高兴地往桌上端饭端菜,一边说:“小伙子,洗手。在我家吃饭。”
“不不不,我有馍哩叔。”他装好门,就收拾东西要走。
“哎,出门人,不要客气,顺便。”我说。
乡下男孩站住,对我看看,说:“叔,你真是好人!现在,许多城里人家,不用说留乡下人吃饭,都嫌我们乡下人脏,身上有气味。粗手笨脚,都不喜欢我们往门里边走的。”手一指,“前面21号楼,501那家,门包好了,我装门时,没小心,碰掉墙上一点点白皮皮,那阿姨心疼得要命,拉下脸,说乡下人太粗心了!太没教养了!叫我想在城里干活,要学得文明些,有素质些才好!东碰一块,西碰一块,谁还敢要你们乡下人干活。叔,人家话说得没错。可我听了,心里觉得特别不好受。你说吧,一时粗心,人人都会有的,对不对?一定是乡下人才粗心吗?而城里人就没有粗心的时候吗?对不对?哎呀!我说这话,叔您不多心吧?”
我笑笑:“多什么心?粗心大意谁都有的,城里人粗起心来厉害着呢!大前天,天城娱乐厅失火,就是有人把衣服放在电炉上烧着了。烧死五六个人哪!”
乡下男孩一吓:“是吗?”又接着说,“哎!咱中国,不知什么时候,城里人乡下人分得这么认真!叔,我觉得现在当一个农民,做一个乡下人,真有些抬不起头来,城里人的生活越好,反倒越有些看不起乡下人。乡下人在城里,就跟北京人在纽约差不多,活做得再好,挣的钱再多,人家也说你是不纽约人。叔,我觉得在城里打工的农民,就跟外国难民似的,没地位。”
“哎,说哪去了?城里人是人,乡下人也是人嘛。其实,城里人也都是乡下人来的。八百年前,中国不都是农民吗?哪有什么城里人?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农民嘛,中国历来就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民占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改革开放,一部分农民进城,城里人口才多了起来。你说的501那家,说不定也是刚从农村上来的哩,前面新楼住户,多数做生意的。不瞒你说,我也是乡下做生意进城的,我也是农民,现在算是新城里人吧。我认为,不管是老城里人,还是新城里人,都不应该牛,对不对?你牛,实际上,你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老祖宗,对不对?牛啥呢?你让城里人离开乡下人看看?看谁给他们建楼铺路,看谁给他们种菜,看谁给他们养鸡养鱼,看谁给他们送牛奶,看谁给他们带孩子。城里人离不开乡下人嘛,对不对?你叫城里人一天不吃米,不吃菜,不喝牛奶看看。你刚才说的前面楼上501室那家女人,每天都她第一个下楼来打奶子。哎!真是又食纣王水土,又说纣王不道。”
乡下男孩听了我的话,眼有些发湿,激动得脸发红,不知说什么 好,就又说一句:“叔,你真是好人!”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哎呀!好啥好?不过,有一条,干公司干了二十来年,没赚过昧心钱就是了,我这个人好不好,不敢说。我们三洋公司每年给市里创造一百多万利税,只是为国家做了点贡献罢了。好了好了,洗手吃饭洗手吃饭,菜都凉了!”
也许我们的话说到了一块,我所表达的意思,有些合他的想法,乡下男孩没把我看成很坏的城里人,听我的话,就自己去洗手间洗手,准备吃饭。
吃饭时,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也不敢伸筷去夹菜。我给他夹一点,他就吃一点,不夹,他就低着头,慢慢地往嘴里拔饭粒。
于是,我就尽可能跟他多说话,让他放松,让他大口吃。
“小伙子,老家哪儿?”
“甘肃。”
“今年多大了?”
“十七。”
“上过学吗?”
“上过。”
“都上到哪?”
“初三。”
“咋不继续考高中?”
“考上了。没上。”
“考上了咋不继续上呢?”
“没钱。大(爸)死了。哥哥分开过。”
“那你和母亲一起过呀?”
“嗯。”
“电视上不是说农村都富起来了?你们哪儿没富吗?”
“叔,富,我还出来打工吗?电视上说的,那是人家南方一些农村,我们那儿很难富的。”
“会富的,党中央号召西部大开发嘛。”
乡下男孩对我说的话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很遥远。叹了口气,说:“我们那儿就是缺水,地里种不成庄稼,好多人都出来打工了。”
我有些惋惜,又说:“出来打工,那你念的书,不都丢完了吗?”
“不会丢的叔,我把书也带来了,一有空,我就看。等挣了钱,回家再继续上。老师说可以哩。”
我对他看看,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多好的孩子!渴望读书,却读 不成,而城里许多孩子,天天要家里人逼着读,这到底是贫富差别造成的?还是城乡差别造成的?还是经济的失衡?教育的反差?我也不知到底怎么看这个问题。就说:“孩子,有看不懂的地方,星期天,你拿到我这儿来,我家儿子上高中二年级,他可以教教你。”
乡下男孩听了很激动。一激动就更加拘谨,我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并没有使他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反而越来越感到不自在。尤其听到我家有儿子上高中,他脸上更有一种同龄人的自卑和委琐。
哎!一个多好的小伙!要是命运对他公平些,将他安排在城里,将安排在一个交得起学费的家庭,他同样就是一名优秀的城市中学生,或许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学生。
乡下男孩听了我的话,眼又有些发湿。又说一句:“叔,你真是好人!像叔这样的城里人毕竟很少,十个当中也难有一个。多数城里人,看不起我们乡下人。我觉得城市人对我们乡下人越来越没有感情。哎!乡下人在城里挣一点钱,也真不容易!还被人家看不起。明年,不想来城里干了!在家做农活,就是穷一点,可以扬眉吐气。”
我望着乡下男孩满脸的自卑,想帮他改变命运,让他继续在城里寻找下去。因为在这里,改变命运的机遇要比乡下多得多。就跟他讲了这么一件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个高中毕业的乡下青年,考上大学,却没钱进大学门。于是,他一气之下,扔掉书包,到城里来闯世界。
他来到城里一个多月,问过几十家老板,人家看他又穷又瘦,交不起押金,没有一个老板肯留他做事。
那乡下青年身上带的钱花光了,没钱买饭吃,就偷偷地掏垃圾箱里的剩饭剩馍。夜里,躲开警察,钻到桥洞和广告牌下过夜。
他埋怨过。为什么这么大的城市,就没有我一个人落脚的地方呢?
他灰心过。不想在城里继续寻找下去。
他沮丧过。我为什么活得这知艰难?他想过自残,甚至想到过死。
然而,他不甘心就那样狼狈地再回到乡下去,也不想就那样结束年轻的生命,就那样在苦难中度过了半年多。
一天,一家广告公司老板,终于答应留下那个乡下青年做事。但工作十分危险,老板要他爬高楼,替他悬挂户外广告。
那个乡下青年想,只要有事做,就能在城里站住脚,再危险也不怕。
一次,老板要那个乡下青年要把一幅巨大的布质广告,悬挂到一幢高楼上去。那座楼很高,有二十多层。
那个乡下青年慢慢爬上楼顶,放眼向四处一看——哇!城市真美!整个城市就像一幅巨大的图画:远处的机场、火车站,看得一清二楚。一条条夹长的街道上,行人如蚁,车辆如虫。一座座高架桥,如一盘盘盘香似的……
啊!美丽的城市,你为什么就不能属于我呢?
啊!欢乐的城市,你为什么就不能分我一点幸福呢?
啊!拥挤的行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那个乡下青年一时无限感慨!当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向楼下一看,那个乡下青年立即惊呆了——楼下密密麻麻聚满 了人!
奇怪,这么多人聚集在楼下干什么呢?有人在忙碌着往楼下铺棉被,有人抬来绷床,有人从家里拿沙发垫……这些人在忙活什么呢?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向楼顶上大声喊:
“哎!小伙子,下来吧!遇事要想得开一些!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呀!你不为自己,也为家里父母想想,你这样做,家里人多伤心哪!下来吧孩子!你还小啊!后边的路还长着哪!”
“年轻人,有啥过不去的坎嘛,啊?挺一挺就过去了!东方不亮西方亮,现在也不是一条路活到头嘛对不对?老板不给工钱,你可以 告他,这是干什么呀?只要活着,在城里就有事干,就有饭吃,下来吧小伙子!条条大路通罗马,世界上的路多着哩!就只有这一条路吗?啊?”……
那个乡下青年听到喊声,激动得热泪盈眶!一百多天来,一个乡下人在陌生的城市,在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里奔波,看到的都是行色匆匆冷冰冰的脸。原来是你还没有溶入城市,城市还没有意识到你,城市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你。当你真正溶入这个城市,为城市服务,与城市的人建立感情,城市就像大海一样包容你!城市的人就像母亲一样关爱你!你会觉得,城市多好!就连钢筋混凝土铸就的森林,也有温暖!城市的人多好,素不相识,他们同样呵护着你!
于是,这个乡下青年,不怕吃苦,不怕失败,踏实诚信,不骗人,不虚假,从一点一滴做起,不到五年,这个乡下青年就成了城里有钱的老板。
后来,他又有了自己的公司……
再后来,他有了城里的户口……
他有了自己的家……
他有了孩子……
他成为新一代的城里人……
他成了全市有名的企业家……
我讲完这件事,问乡下男孩:“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乡下青年是谁吗?”
乡下男孩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那个乡下青年就是我,你信吗?”
乡下男孩一听,停住吃饭。眼,愣愣地看着我。
“不像吗小伙子?你看我不像公司老总?也不像有钱人是不是?你若从北京路过来,你应该看到我的公司,就是北京路最高的那座‘绿丹蓝’大厦。现有资产两亿多。公司有员工五百多人。所以,我告诉你,城市不单单是城里人的,她是所有人的。也是你的。城市的财富是所有人创造的。你辛辛苦苦在城里打工,不也是在创造城市财富吗?城市的文明也是所有人文明。也是你的。
“我这个人,是从乡下来的,已经过惯了清贫的日子,生来不爱奢侈,不爱虚荣。其实,家里人早劝我买套别墅,买辆车。但我不想买,我不是没钱,我不喜欢那样。我这人很传统,也很吝啬。我不像有些乡下人,进城挣了钱,就使劲花,非理性地掠夺资源,百理性享受生活,说是要补偿自己曾经有过的苦难。这些人,富有了,反而过得很累。我跟他们不一样,有了钱,我还是一样过平凡的日子,不想让钱使自己变得疯狂起来,沉重起来。你看,我住这种八十年代的老楼,不是很好吗?今天,你又替我把门包好了,今年冬天会更暖和。住这种老楼,有两个好处,一是少花取暖费。二是可以使我记住自己是怎么来的。”
我停了一会,对乡下男孩说,“我看你也是个很诚实的小伙,如果愿意,你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做事好不好?”我一边说,一边去给乡下男孩拿来一张名片。
乡下男孩看看名片,又睁大眼睛,认真对我看:“叔,真的?”
“真的。我来给你写个条,明天你到公司人事科去找王科长。我叫他给保安部再加个人,地下超市刚开业,保安人员不够……”
我们正说着话,忽然门一推,我那上高二的儿子回来了。儿子一进门,就对陌生的乡下男孩看。
我告诉他,这是替我们家包门的小师傅。留他吃碗饭。
儿子没答我的话,把书包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扔,就到自己房间里去。我叫他吃饭,他说不饿。
我知道,儿子不是不饿,是讨厌乡下男孩弄脏了地板,弄脏了碗筷,甚至整个房子。
看我儿子不愿意的脸色,乡下男孩很自觉,马上把碗里饭吃完,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收好。
我见他要走,就给他拿工钱。
乡下男孩不要钱,拿起那只碗,说:“叔,这只花碗,就卖给我吧,我也正要到街上去买哩。”
“不行不行!”我连忙拿起他放到桌上的钱,让他全装上。
乡下男孩不肯收:“叔,你真是好人!我今天遇上好人了!谢你还来不及呢!这钱一定不能收的。”他把我写的纸条从钱中揲出来。说,“我有这个就行了!谢叔!”
儿子见我光和那个乡下男孩拉拉扯扯说话,在房间里大声喊:“哎呀!爸,快关门!家里都是什么味道嘛!”
飞来一只爱情鸟
吉教授孟教授老两口要找个保姆。
中午,家政公司领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腼腆,见了两个陌生的主人,神色有些慌张。脚还没跨进门,眼对男主人和女主人一瞥,知道这家的主人是大干部,男主人的肚子胖胖的,不系裤带,用背带背着。女主人戴眼镜,也像个大知识分子。听人家说,干部越大越抠,不好伺候。
吉教授与家政公司的人说话。
孟教授注意看了一下站在门一边的小姑娘,模样蛮可爱,圆圆的小脸,黑油油的短发下,一对透明的大眼睛,并且有些天真和恐惧。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女孩子。就叫她到里面来坐。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说,叫阿迪古丽。
孟教授马上问:“你是维吾尔族吗?”
阿迪古丽扭了一下身子,说:“我不是维吾尔族。我是汉族。我从小在维吾尔族干奶奶家长大。后来,干奶奶就给我起了这个维吾尔族名字。阿姨你就叫我古丽好了。”
孟教授说:“古丽这个名字很美,维吾尔语里,是美丽的玫瑰花。”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孟教授与古丽说话时,吉教授与家政公司的人说事。说了一会,又把孟教授叫过去。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家政公司的人向古丽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吉教授送走家政公司的人,回头认真对小姑娘看看,忽然觉得小姑娘的脸型很像一个人。像谁呢?说不清。反正就像曾经在哪见过似的?
接着,孟教授就领古丽到几个卧室去看。又到书斋、厨房、卫生间去看。告诉古丽,家里并没什么事要经常做,粮油都是超市送。也不用每天卖菜,我们自己愿意吃什么菜,就自己下班顺便买。平时,叫古丽接接电话,收收报纸信件,整理整理文件,收拾收拾图书资料就行了。对古丽说:“总之,你不用急,慢慢来。我看你还小,才十几岁,又很聪明。有空,自己可以看看书,写写字。要听歌,这里有VCD。你们维吾尔姑娘,很喜欢唱歌跳舞的。”
古丽一时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
吉教授也说:“我儿子念的小学课本、中学课本,还都新新的。他上大学了,都留在家里。你有空看看。不会的地方,我们可以教你嘛,对不对?需要什么学习用品,你大胆地对我们说好了。”
这家主人这么好,古丽顿时觉得眼睛湿湿的,心里好想哭!哎!自己的命也真够苦的,生下来没见过妈妈!也没见过爸爸!只听古力尔汗干奶奶说,两岁的时候,妈妈就在上海死了!爸爸在日本留过学,还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士口水良。十六年了,哪去找这个人呢?哎!不去想那么多了,用心把两个主人伺候好,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了。
不几天,古丽就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有条有理。主人爱吃什么饭、什么菜,谁喜欢吃得咸一点,谁喜欢吃得淡一点。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男主人喜欢喝什么茶,女主人喜欢吃些什么小零食,通过察言观色,都摸得头头是道。她认为,在这样的大知识分子人家做事,只管多做事少说话。自己又没什么文化,不定什么话说不好,会使主人生气或看不起的。人家是有学问的人,学问可深了!教出来的学生,都当大学老师了。两人书斋里的书,一个比一个多。有的大书,简直就跟枕头似的!
这天,吉教授没去农学院上班,要在家里写一篇关于《大西北地下水的分布及运用》的论文。这是新疆农学院在西部大开发中承担的一个重要课题。
古丽在厨房里收拾完了,给吉教授送去一杯茶。
吉教授抬头一看,无意中看见古丽耳朵上戴了一只绿色鸟型耳坠,开始也没在意,等古丽走出房间,才觉得耳坠应该戴一副才好看,怎么戴一只呢?而且那只绿色鸟型耳坠绿得有些眼熟,很像是土耳其绿松宝石“爱情鸟”耳坠。他在日本留学时曾经买过一副这样的耳坠。一对欲飞的爱情鸟,透明的祖母绿,非常珍贵,国内很少有的。记得十多年前,给了一个女人一只。还有一只,跟孟教授结婚时给了孟教授。那么古丽耳朵上这一只“爱情鸟”耳坠从哪来的呢?市场上根本没卖的呀?吉教授越想越凝神,就端着茶杯走出房间来,追着古丽看。
古丽发现吉教授在看她,心里就紧张起来。马上蹲下身去擦地板,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吉教授的脸,吉教授的脸色阴阴的,很可怕。她不知道自己什么事做错了?不知道吉教授为啥会这样?孟教授不在家,他生谁的气呢?是文章写不下去了么?以往,碰到文章写不下去时,他只是自个儿在房间里转圈。一边转圈,一边喝茶。今天,他不转圈,也不喝茶,只是看我,是嫌茶泡得太酽或是太淡了吗?
一会,吉教授回到房间里,喊:“古丽……”
古丽听到喊,心里一跳,小声问:“吉老师,你叫我吗?”
“对。你过来一下。”
古丽站在房门外边细声问:“吉老师,是茶没泡好吗?我给你重泡?”
吉教授温和地说:“不不。我想问你,你那只绿色耳坠是哪来的?是孟老师给你的吗?”
“不,不是。是干奶奶给我的。”古丽说。
“你干奶奶给你的?……”吉教授似乎不信。
古丽看看吉教授那严肃的样子,马上解释说:“不是偷的!我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我给孟教授收拾房间,从来都不动她的东西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看看那只耳坠,可以吗?”
古丽不知吉教授为什么要看这只耳坠。慑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对着镜子,摘下耳坠。送给吉教授看。
吉教授接到手猛地一愣,又说:“这是你干奶奶给你的!?……”
古丽马上说:“是的,是干奶奶给我的。我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干奶奶说,这是我妈临死前,寄给我干奶奶的,并叫干奶奶一定要留给我。我临来北疆的那天晚上,干奶奶就把它交给了我。要我好好把它带在身上,就一定能够找到我爸爸。相信我吧吉老师!我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古丽说着,嘴唇就抖颤起来。
吉教授缓了缓,说:“古丽,你不要害怕,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告诉我你妈叫什么名字?她什么时候死的?”
古丽望着吉教授的脸,说:“我不知道。听我干奶奶说,我很小,不到两岁,妈妈就在上海死了。”一想,又说,“哎,吉老师,我这里还有我妈妈写的一封信,也是我干奶奶交给我的,叫我把它带在身上找爸爸。”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听我干奶奶说,我爸在日本留过学,他有个日本名字叫士口水良。中国名字叫吉浪……”
“士口水良?吉浪?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吉教授马上站起来。
吉教授这么惊惶失措,古丽有些害怕,顿了顿,说:“我,我干奶奶说,我爸在日本留学时有个日本名字叫‘士口水良’。中国名字叫‘吉浪’。”
吉教授一把拉过古丽,两眼直直地看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才说。“你说你妈的信在哪?快让我看看!”
古丽吓得不知所措,连忙去自己的房间,拿出那封信。
信,已经很旧很旧了。黄黑黄黑的两张普普通通的白纸,已经绉得没有信的样子。但是,那上面蓝黑墨水写的钢笔字,断断续续,依稀可见。
吉浪:
恕我不辞而别,原谅我吧!
那次,在十二连遭流氓袭击,你救了我,我就开始把生命的全部都给了你。确切地说,早在几年前,你来我们知青点讲土壤课,我就在心底里萌动了爱的春汛。并下定决心,要与你结婚。
可是,谁知命运之神又是如此捉弄人呢!一九八一年,就在你去东北农大学习期间,我爸爸的历史问题彻底解决了!组织上为他摘掉了右派帽子,恢复职务,从苏北农埸回到上海市文联工作。他来信,要我马上回上海团聚。而且,就要我一个人回去,不准带任何外人。你知道吗?那时,我已经有了六个月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可是,我那个样子,咋能回上海见我爸呢?没办法,我就离开十二连知青点,到南疆古力尔汗干妈那里,住了几个月,等把娃娃生下来,才一个人回到上海。
回去不久,我爸得知我在新疆的情况,气得差点儿死过去。最后,他给我定死两条:一、不准带孩子回来。二、不准带男人回来。否则,就断绝父女关系,永生永世就留在新疆!
我万万没有想到,回上海的第二年,就发现子宫里有个瘤子。一检查,肿瘤晚期!我被彻底击垮了!我什么也不想了!就想再看孩子一眼……吉浪,求求你!一定要找到古丽,你一定要与我干妈取得联系,设法找到孩子!她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再见吧!来世!
朱亚芬
信看完了,吉教授觉得心里一阵阵在揪,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团场知青点。他放下信,走出房间,发现古丽不知所措地坐在凳子上,心头又一沉,想马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又觉得这样做欠妥,应该等孟教授回来,先告诉她,得到她的谅解和同情,这样,才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晚上,孟教授回来了。看吉教授在外屋跟古丽说话,就问:“老吉,你的文章写得怎样了?”
“写了一点。你来看看。”吉教授转身把孟教授叫到自己房间里。
“哎呀,我怕也看不准,多年不搞地下水研究了。”孟教授坐到吉教授的办公桌前,看看,参考书还在那儿敞着。笔也在那儿放着。稿纸上只写了一行标题。就问,“你的论文写在哪儿?”
吉教授不说话,默默地拿出那封信。慢慢地说:“老孟,我请你先看看这个。”
孟教授接过吉教授送来的那两张旧旧的纸,有些不知所以。问:“这是啥?”
“你看看。我想躺会儿。”吉教授说着,就躺到自己床上。放开被。蒙住头。
孟教授愣愣地拿着信,走到窗前,照着亮看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蹊跷,就揿亮了台灯,戴上眼镜,坐下来,逐字逐句地看起来。一连看了两遍,她明白了。
孟教授先是觉得突然,一时不好接受这个事实。过了一会,慢慢地坐到吉教授床边,问:“这事是真的吗老吉?”
“嗯。”
孟教授没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问:“孩子知道了吗?”
“我还没告诉她。”吉教授仍蒙在被子里。
“你应该立即告诉她。”孟教授站起来。“我觉得孩子太可怜了!”
吉教授没有直接回答孟教授的话。他坐起身来,说:“我对不起你老孟。我们结婚前,我没有把事情全部告诉你。我也没想到,都老了,还会有这种事。你能原谅我吗?”
孟教授站起来,朝着窗外看了看。说:“还说这些干吗?我们现在都不是谈这些话的人了。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再欺骗这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她不应当为你们承担这么多年的委屈。”
“所以,我要等你回来,先告诉你。”吉教授坐起来,说,“老孟,承认这个孩子吧!你看看,她有多可怜!……”吉教授眼里含着泪珠说不下去了。
又过好一会,孟教授摘下眼镜,拭了拭眼泪。说:“是的,她太需要温暖!太需要爱了!”
吉教授走过来,一下抓住孟教授的手:“谢谢你老孟!你做她的妈妈吧!”
孟教授又拭了一下泪。
吉教授把古丽叫过来。慢慢地说:“古丽,你坐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古丽听吉教授的口气,抬起脸,看看吉教授。又看看孟教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屏住气,不说话。她想,这下可完了!主人一定是不要她了!到哪再找到这样的好人家呢!吓得一声不吭,等吉教授说话。
吉教授把古丽拉到跟前,从头至尾,说出了古丽的身世。
简直就是石破天惊!古丽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猛地站起来,瞪着眼,望望吉教授。又望望孟教授。喊:“这是真的吗?!”擦了一下泪,紧接着又问,“这是真的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呜呜呜……!”她用手揉着眼睛哭起来。
孟教授也拿出手帕来拭泪。说:“孩子,这是真的!是真的!这么多年,大人们对你不公平,让你受苦了!”又指着吉教授说:“他,确确实实就是你要找的爸爸士口水良,也叫吉浪。也许这是上帝的安排,特地把你送到我们家来做女儿的,上帝好像知道我这一辈子就想有个女儿。否则,咋会这么巧呢!我们找保姆找了多人,总觉得不合适,而你一进门,就有自家人的感觉。哎呀!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也太高兴了!”孟教授拭拭泪,想笑又想哭。
吉教授拿下眼镜,擦了一下泪:“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古丽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扑到吉教授怀里:“爸爸!我可找到你了!呜呜呜……”大声喊,“妈妈!奶奶!我找到爸爸了!我找到爸爸了!……”
一家人都哭了。
吉教授摸着古丽的头。亲着她的头发。说:“孩子,你过去叫一声你现在的妈妈好吗?”
古丽抬头对孟教授看了看,转过身,一下扑到孟教授怀里:“妈妈!”
死亡之堡
中午,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骄阳似火!沙子烤得发烫!石头烤得冒火!一棵棵古老的胡杨,像一个个佝偻的老太,倔强地站立着。
太阳底下的戈壁滩,蒸起火火的旺气。一支长长的驼马队,被旺气幻晃得顶天立地,在烈日下,沿着弯曲的戈壁小道,踌躇前行。叮叮当当的驼铃声,慢慢响来。
队伍行进到一个圆形的沙丘跟前,只听有人大喊:“不好了!沙尘暴来了!”
大家对天空一看,一道黄褐色的风墙,铺天盖地,呼啸着向队伍压来!眨眼功夫,四周一片昏暗!
太阳,看不见!
远处的山,看不见了!
脚下的路,也看不见了!
狂风卷起石子和树枝,砸得人睁不开眼!整个驼马队顿时乱作一团!
那个骑着赤红色大马的领头人,使劲勒住马,呛着风沙,大声喊:“今天遇上黑沙暴了!大家不要慌!赶快下马!所有人都抱在一起!后面的人抱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抱着骆驼和马!快!赶快行动!否则会很危险的!”领头人很有经验,他知道,在没有森林没有高山的戈壁滩上生成的沙尘暴,风力巨大!会刮起羊!刮起人!刮起马!卷走包房!甚至连好大的沙丘,都能从一个地方,刮到另一个地方去!所以,他立即命令队伍停止前进,所有人畜团团抱在一起,增加重量,不至于被狂风刮起,或摔死,等躲过这阵沙尘暴,再继续赶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力慢慢地减弱。
大家从沙堆中爬出来,抖掉身上脸上的沙子。没水洗脸,他们互相用舌头舔掉眼睛里的沙子,重新看到光明。
一会,领头人要所有人都站好队,数点人马。点了点,一个人没少。他就叫大家饮牲口、吃干粮,然后,继续前进。
太阳快要落山了。
茫茫戈壁,仍然无边无际,不知还有多远才能走完。
领头人勒住马,回头对后边的队伍大声喊话,他要大家快些走,天黑前,一定要赶到塔塔尔国都。因为,队伍里所带的水,已经不多了,只够行人分饮一次,牲口饮水已经没有了。在沙漠里行走,没有水,意味着什么,队里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所以,必须尽快走出厚沙无水的地段,找到人畜饮水和住宿的地方。吃饱喝足,再休整休整,才能最终到达自己的祖国。
他们的祖国,在塔塔尔国西边的塔吉克斯坦王国。老国王心爱的王储,明年过了古尔邦节,要举行婚礼。
两个月前,老国王派了一支上百人的驼马队,由穆罕默德大臣带领,到中国大唐首都长安,购买丝绸和瓷器,为婚礼做准备。老国王告诉他们,此去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一定要在古尔邦节前回国。
因此,穆罕默德大臣在长安置办好物品,不敢在繁华的长安逗连,带领队伍,立即启程回国。
长长的队伍,赶着一架架驮着货物的骆驼,跟着穆罕默德大臣,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向西行进。艰难行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乌孙国东部的可科克拉大戈壁。他们从楼兰国加的水、买的食物,基本用完,眼看就要走进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怎么办?大戈壁上找水是非常困难的。大家只有一个意愿:日落前,必须赶到塔塔尔国国都塔塔尔城,在那里加水,买食物。
紧跑慢赶,跑得牲口们口吐白沫,年老跑不动的骆驼,常常跪下要求休息,不肯往前走。它们哪知道,在没水的地方是不能休息的,在这里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看来,天黑前是无法赶到塔塔尔国国都了!穆罕默德大臣心里很着急,上百号人和几十只牲口,一旦走进无水的大戈壁滩,就等于走进死亡之海!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穆罕默德大臣不敢再想下去,勒住马,转身对后边的队伍大声问:
“哎,你们谁知道,塔塔尔城以东,哪儿还可以找到水吗?想想看朋友们。塔吉克的鹰,飞得再高,也是要喝水的嘛!”
队伍中一个大汉回答说:“记得翻过前面那道沙梁,再往右走,那儿有一座古堡,很漂亮的一座古堡。传说,这座古堡是两百多年前,塔塔尔国王亲自为他的小儿子建造的。我想,在那儿,过宿应该是没问题的,至于那里有没有水,就不知道了大臣先生?”
他们前面的那座城堡,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堡。上世纪,城堡周围,森林繁茂,河流纵横。草原上,到处开满鲜花。当时的塔塔尔国王为了防御外来侵略,就在这里建起一座城堡,派他的小王子叶尔肯·阿里旺驻守。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和掠夺,森林不见了,河流干涸了,美丽的草原变成荒无人烟的大戈壁滩。
在大戈壁滩上,永远留下这座孤零零的城堡。
穆罕默德大臣听那大汉一说,他也想起来了,塔塔尔国境内是有一座古堡。古堡虽然荒芜了,说不定还能找到水。于是,他就领着全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古堡进发。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队伍到了古堡跟前。
穆罕默德大臣跳下马,在古堡四周仔细察看。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穆斯林建筑,有数十座圆顶建筑,高高低低,鳞次栉比,有石木结构的,有粘土结构的。虽然经受了几百年的风雕雨蚀,主建筑那巨大的圆顶上,月牙与宝剑,还直直地对天而立。一扇扇洞开的门,门门相套。弯檐曲廊,磐磐石柱,虽然已经破败不堪,但仍可见当年王室的辉煌与华贵。
穆罕默德大臣将整个古堡寻看了一遍,觉得这个地方,非常适合他的驼马队过夜。于是,立即分派一些人先去找水。分派一些人打扫城堡。又分派一些人架起石头,开火做饭。
这时,有人来报告,说在城墙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一行字,不知什么字。叫穆罕默德大臣去看看。
穆罕默德大臣去一看,是用英文写的一段告示。当地警方告诫所有过往行人,无论什么情况,人畜一律不得在古堡住宿。说这座古堡里,曾多次发生人畜伤亡事故,至今无法侦破。
穆罕默德大臣看了告示,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警方的告示,还是塔塔尔国不欢迎客人留住呢?他望着阴森森的古堡,望着古堡周围散乱的白骨,心里有些发寒。再看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大家在这儿已经找到了水,说什么,牲口也要停下来喝水,人也要停下来吃饭。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无边无沿的大戈壁,还能往哪赶呢?哪儿再有这么合适的地方可供大队人马过夜呢?再说,大伙都已经累瘫了,牲口也跑不动了,再命令继续前进,似乎不近人情。无论怎么危险,今晚也得在古堡住下了。
于是,穆罕默德大臣叫大伙先吃饭。吃了饭,把牲口饮足,再把它们都集中起来,关到一边的厅子里。又派人再把所有水囊灌满水。多做些饭,把各人的干粮袋装足,第二天上路用。
接着,穆罕默德大臣又派人找来一些木棍和石头,把厅子门堵好。把驼架上的货物,一件一件卸下来,全部放到睡觉的大厅里边来。并要每个人把身上的刀解下来,统统放到枕头底下,以防万一。最后,他亲自选派几个大汉,在门外轮流值班。并亲自将一束驼铃悬挂在门头上,叫值班人好好守着,一有情况,响铃报警。
一切布置完毕,穆罕默德大臣让大伙先睡,他不放心,又到外边去寻看。
古堡四周仍然安安静静,未发现一点异常。
穆罕默德大臣放心地回到厅内,打开腰里的酒葫芦,喝了两口酒,也躺到队伍中间。
一个多月来,日夜行路,人困马乏。汉子们一倒下,便是一片鼾声。
刚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外边起风了。
风声中,好像听到远远传来一阵阵怪叫:
“呜——!呜——!……”像女人在恸哭。
“嗡——!嗡——!……”像远处在打闷雷。
“嗷——!嗷——!……”像野狼在哭嚎。
“咿——!咿——!……”像黄鼠狼在尖叫。
“啊——!啊——!……”像有人在练嗓子。
……
穆罕默德大臣一下被惊醒了!他坐起来,听听,不知是什么声音?只觉得浑身有些毛骨悚然!难道古城堡里夜晚闹鬼不成?警方告示上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些夜鬼?……他轻轻叫醒几个年轻人,带着刀枪,提着马灯,到城堡外边探看,他们逆着风向,走走停停。走了好一会才发现,原来发出声响的地方,都是一些土墙土堡。这些土墙土堡经过数百年的狂风吹刻,已经变成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土雕,有的像层层叠叠的云层,有的像张开的狮子嘴,有的像凶恶的鳄鱼头,有的又像巨大的蘑菇……风一吹进这些口风中,就会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
这哪儿是鬼?大家虚惊一场!
穆罕默德大臣马上叫几个年轻人赶快回到厅子休息,明天一早上路。
第二天早上,金色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从大漠东边冉冉升起。
按说,这个时间,穆罕默德大臣的这队人马,早该上路了。然而,他们没有上路!一个也没有!穆罕默德大臣和一百多条大汉,还有几十头牲口,一个也没有走出古堡,人畜全部停止了呼吸!一个个仍像睡觉那样,横七竖八地躺着!永远那样横七竖八,躺在了古堡之中!
古尔邦节快到了,老国王天天盼,天天望,就是不见穆罕默德大臣队伍的一个人影。
眼看离王储的婚礼没几天了,东去大唐置办礼品的队伍,仍没有回来。
老国王急得没法,又派出一支精锐的骑兵队,沿着丝绸之路,寻找穆罕默德大臣的驼队。
骑兵队沿路寻找,一直找到繁华的都城长安,得知穆罕默德大臣的队伍,早在五个月前,就带着货物离开长安回国了。骑兵队只好又沿着丝绸之路,迅速往回找。
找来找去,才在塔塔尔国这座古堡里,找到失踪多时的穆罕默德大臣驼队。他们的尸体已经被风干!但一百多人仍保持着睡觉的姿势,仍那样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点看不出牺牲前有过搏斗的迹象,刀枪都放在枕头下,钱装在口袋里,没有一个人身上有伤痕。而且,那些精美的瓷器和美丽的丝绸锦缎,以及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一件不少,仍好好地放在大厅里。这样的现场,根本不像是那帮印度沙匪们干的,要真是那帮穷凶极恶的印度沙匪们干的,他们为什么一不要钱,二不要物呢?这些中国瓷器,那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哪?
那么,到底是谁杀死害了穆罕默德大臣他们?这些杀人凶手,一不要钱,二不要货,为什么单要他们的姓命?这百条大汉,临死前,一个不反抗,一个不搏斗,就那么安然死去?死得也太蹊跷了!凶手到底用什么样高明的手段,夺去了他们的性命呢?难道单单是为了报复吗?
老国王下令,一定要缉拿凶手!为国民报仇!他从国内调遣最好的侦探和士兵,荷枪实弹,由王储亲自带队,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古堡。
可是,第二天老国王得到的同样是骇人听闻的噩耗:王储和所有士兵,全部遇难!
天哪!这到底又是谁杀了王子呀!老国王万分悲痛,把王储的尸体运回国城。立即向印度国发去通牒,抗议印度人越境杀人劫物。
印度国王并不搭理。说,那根本不是印度人所为,那座古堡本身就是个吃人魔鬼!印度也同样是受害国,在塔吉克国之前,印度和附近其他一些国家,就曾有十多批商人,同样在这座古城堡里不明不白地丧命。说他们印度警方从抓住的沙匪口中得知,沙匪们不但没有杀死这些商人,沙匪自己也在古堡里死了好几个。
塔吉克斯坦老国王听到印度国王回话,一头雾水,不知到底谁制造了这么多冤案?他联合周边一些受害国,向全世界发出求援,并悬赏黄金万两,要求国际刑警协助侦破古堡疑案,缉拿凶犯,为遇难的王储和众多无辜的人们鸣冤。老国王并且许诺,谁抓到凶手,除了得到赏金,并将宫中最漂亮的公主,许配于侦破英雄。
悬赏发出去半年多,一直无人问津。
一天,王宫外边突然来了一个破衣褴褛的老乞丐,说他是来侦破古堡疑案的,要求见到国王。
王宫里的人,没一个相信老乞丐的话。说,老头,饿了,给你个馕吃。吃饱了,赶快走远点,别在这儿噜苏,老国王正为失去王子伤心不已,惹得他生气,一刀把你宰了,你还不知道自己咋死的呢!
那老乞丐不走,说他真是来破古堡疑案的,一定要见到国王。
那老乞丐赖着不走,门丁们毫不客气地把他捆起来,送到老国王跟前。
送到老国王跟前也不怕,那老乞丐仍然说他是前来破案的,按礼节,不应该把他捆起来。
老国王对老乞丐看了看,觉得好笑,就叫人把老头松开。问他:“你是哪里人?”
老乞丐说:“我是旅居印度的英国人。”
老国王又问:“你真的破过案吗?”
老乞丐说:“一生中,破过无数疑案。”
老国王不相信,说:“你是不是见到悬赏中除了赏金,我还承诺许配公主这一说呀?你老头居然动心了是不是?”老国王很生气,“来人!给我把荒唐的老家伙,拉出去打一顿!”
老乞丐一吓,忙说:“不不不!我只是一心帮助贵国破案,没指望许配公主。我这么大年纪,还指望得到公主干什么?岂有此理!你真的将公主许配给我,我也不要。”
老国王不听老乞丐说。又问:“那么,黄金呢?一万两黄金是不是也很可观哪?”
老乞丐更不屑一顾:“黄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只不过生来对一些世界疑案,有些兴趣而已。”
老国王一听,大笑道:“说得好听,一不为黄金,二不为美女,你大老远地跑到别国来破案?哈哈哈哈!我问你,你是一个正常的英国人吗?”
老乞丐说:“请国王相信我,我有把握侦破此案。自从得知这座古堡里的种种命案,多年来,我就开始关注它,并对它详细研究了多年。今天,又听说国王心爱的王子也遭此不幸,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就从印度来到贵国。国王,若是此案不破,本人愿意与王储一同葬身古堡!”
老乞丐这么一说,老国王马上认真了。说:“你要知道,朝廷无戏言,你既然这么有把握,愿不愿意立下契约?”
老乞丐说:“当然愿意。”
老国王随即叫人拿来笔墨,当场立了契约。
老国王又问:“侦破此案,你打算要多少军队?要多少武器?”
老乞丐说:“一不要军队,二不要武器。只要国王给我一只猴子,一个铁箱和一张渔网。”
老国王一听,认真地说:“此话当真?”
老乞丐说:“当真。”
老国王一拍案子,站起来,说:“好!一言为定!我马上派人给你弄来一只猴子,一个铁箱和渔网。此案破了,本国王按照悬赏做出的承诺,一一兑现。若是破不了,或者你再发生同样的危险,皆与本国无关,你都听清楚了吗?”
老乞丐说:“听清楚了。”
老国王望着那老乞丐,将信将疑,看了他一会,又说:“你若反悔还来得及。”
老乞丐很坚决,说:“我不反悔。”
老国王十分高兴,当晚在王宫里摆下国宴,为老乞丐饯行。
第二天一早,老乞丐驾着马车,带着猴子、铁箱和渔网,一个人向古堡驶去。
一连走了几天,才走到塔塔国国境。
一天,在天快黑的时候,老乞丐发现远远的大漠深处,隐隐约约看到一团黑气,看上去,像一团乌云,又像一道森林。老乞丐知道,那就是神秘的古堡!这座神秘的古堡,对映在日落前的大漠旺气里,变成万丈幻影,顶天立地,像一个巨大的魔怪,蜮蜮不停地晃动。
老乞丐心里也随之有些紧张,他望着这个黑色的坟墓,想想一起又一起不明不白的命案,心里充满愤恨与不平!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能够按照他长期所研究推理的那样顺利破案?万一情况有变,将如何对待?……
老乞丐深知这个国际疑案的棘手程度,这座黑色的坟墓中,已经有了几百人在此丧身,这些无辜的生命死得太冤!参加破案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世界著名的大侦探家,都到过这里。然而,他们都一一失败了。这次,若不解开这个死亡之谜,不知还有多少生命要死于无辜。老乞丐相信自己,一定能解开这个百年的古堡之迷,他在许多资料中,查到过类似案件的真实情况,相信上帝会帮助他。
阴森森的古堡,静静地屹立,它像默默接待所有死亡前活着的生命一样,默默迎接这个活得不耐烦的老乞丐。
老乞丐心里紧张了一会,马上平静下来,他镇定自若,来到古堡跟前,先把车马放到远处沙丘下。趁着天还没黑,仔细观察古堡外形。
这是一座古老的依斯兰风格的宫廷建筑,虽然破败不堪,通过它的造型和结构,完全可以看出依斯兰建筑艺术在世界建筑史上的辉煌成就。可惜,他今晚不是来做建筑考古的,他的任务,要彻底解开这个神秘古堡的吃人之谜,弄清楚,它到底是怎样一次又一次不声不响,轻描淡写地将那么多人吃掉的,使那些死亡者,一个个就像到这里来寻求安乐死一样,没有搏斗,没有痛苦,就那么悄悄地离开了亲人,离开了世界,给世人留下一起又一起迷案。
他今晚要弄明白这些。
老乞丐观察完古堡外形,然后牵着猴,走进古堡的中央大厅。
大厅里空荡如也。
阴森森的风从门窗里吹进来。
地面上,一具具干瘪的残尸,在阴风中平静地躺着。他们核桃般的脸,已经干得坚硬。深深地陷下去的眼窝,在向人们诉说着死亡前的迷惑。
老乞丐越过那些干尸们,抬头看看高高的穹顶,顶梁是木石结构,绘制多年的穆斯林五彩画,还斑驳可辨。
夜幕徐徐降临。
古堡里慢慢地笼罩着灰暗,一切越发变得可怕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外边的漠风越吹越响。
夜风吹在古堡的土墙洞上,发出鬼号般的哀鸣,整个城堡,就像陡然生出成百成千的魔鬼,在厮杀,在嗷叫。
老乞丐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细细的针筒,给那只猴子注射了一针麻醉剂。
没过一会,那只活蹦乱跳的猴子,便醉醺醺地打起瞌睡来。
老乞丐把猴子放到渔网里,让它安睡。再把网口向上张开,网纲抓在自己手里,他自己钻到铁箱里,从铁箱的玻璃孔里,观察外边的动静。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外边的风渐渐小了。
古堡的哭声也渐渐地低落下去。
半个月亮慢慢从云雾中钻出来,月光从窗口照进了大厅。
老乞丐借着月光,更清楚地观察一切。
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呼呼的响动。
老乞丐心里陡然一紧,猛抬头,只见一团团黑影,从穹顶的梁缝中,扑扑飞下来。随即听到那只猴子,在睡梦中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时,老乞丐猛力一拉,收住手里的网纲,将一把绳子死死抓在手中。
大厅里马上恢复了平静,平静得没一点响动,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老乞丐手抓网纲,心里莫明地安然。慢慢地,他就在铁箱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老乞丐醒来看看,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猴,已经死了。网中那一团团赤褐色的怪物,缩成一堆,瑟瑟发抖。
老乞丐奋兴不已,拖着渔网,迎着太阳,从古堡中走出来。
不等老乞丐睁开眼,只听“啊!”一阵欢呼声!他吓了一跳,连忙向沙丘下边看去——老国王带着一队兵马,从沙丘下欢呼着拥向古堡。人们跑到老乞丐跟前,不由分说,将他抬起来,一次一次抛向空中!一边抛,一边大声喊:英雄!英雄!
原来,老乞丐离开王宫后,老国王不放心,亲自带领一队兵马,紧随其后,也向古堡开过来。他们来到古堡,一点没有惊动老乞丐,悄悄地埋伏在古堡城外的沙丘下边。其实,老国王他们并不是来欢庆胜利的,而是准备第二天将老乞丐的尸体运回国去,为这位国际英雄举行国葬。谁也没想到,第二天,这位老乞丐竟奇迹般地活着走出古堡!
老国王把英雄迎回王宫,为他设宴,给他奖赏,封他为国婿。
老乞丐很平静地回谢了国王。说,他什么也不需要,他只想抓住这些杀人凶手,这次总算完成了他多年的夙愿。
老国王问他抓到的凶手在哪里。
老乞丐指指渔网中那一团团褐红的毛茸茸的东西,说:“这些家伙就是凶手!就是这些家伙一次又一次杀死了无辜的人!它们的学名叫沙漠红鼬。这些沙漠红鼬,长年生活在沙漠深处的胡杨林中。它们的嘴十分坚硬,就像一根根锋利的钢针!在干旱的沙漠中,这种钢针般的嘴,专门吸取胡杨的木质,偷吸动物的脑液和心血。当人们熟睡时,它们就悄悄飞来袭击。这些家伙十分狡猾,将锋利的钢针轻轻地剌进人的心脏时,就跟蚊子叮人一样轻。所以,被袭击的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老国王惊呆了,问老乞丐:“你是怎么知道制伏这些沙漠红鼬的?”
老乞丐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给老国王。
老国王接过一看,大惊!——他哪是乞丐?原来是英国著名的生物博士汤姆。
“芒果金”
村子很穷。
村里的五个壮年汉子,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合伙出去淘金。
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天,走到一个大沙漠里。
大沙漠里有一条河,太阳一晒,河滩上的沙子里,金灿灿地发光。
五个壮年汉子仔细一看,高兴得大叫:呀!金屑屑!这沙滩上有金子!
于是,五个壮年汉子一致决定,就在河滩上淘金。
他们五个人作了临时分工,由三个人负责在河边上挖沙洗金。由两个人负责到沙漠那边的村庄去搞吃的、用的。
三个淘金者干得十分卖力,在热日炎炎的河滩上,从早到晚,不停地干。三个人的手心里都磨起一层又一层的老茧巴。身上晒去一层又一层的皮。洗金的筛沙罗网不知磨破了多少张。
那两个负责搞给养的人,也同样十分辛苦,来一趟,去一趟,不知在沙漠上艰难行走了多少里路,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不停地往河滩上送吃的、用的。
但是,令他们五个人欣喜的是,他们的共同劳动, 终于拥有了一小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细小的颗粒。他们知道,这就是人们无限崇拜的金子!这就是他们寻找了多少年的金子!世界上那些百万富翁,亿万富翁,不都是由这种小小的颗粒,慢慢聚集起来的?
这一小撮闪闪发光的小颗粒,给五个壮汉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和信心,使得他们更加团结,更加卖力,更加奋不顾身没日没夜地干。
一天,三个负责挖沙洗金屑的汉子,他们像往常一样,在河滩上不辞劳苦地挖呀洗呀,洗呀挖呀!突然,他们挖到好大一块像石头一样的东西。那东西好沉,用锹一砍,就是一道金黄色的印子——金子!呀!这是一块巨大的金子!!
这确实是一块自然形成的巨大的金块,大约有好几公斤重,形状有点像个“芒果”。五个穷汉围着那块巨金,都傻眼了,不敢相信他们能得到这么一大块金子。愣愣发呆了好半天,才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认识到这个事实,他们马上疯狂地跳起来,在河滩到处乱跑,不停地欢呼,金子!金子!我们有金子了!我们发财了!
五个壮汉,谁心里都清楚,就在这瞬间,他们将不再受穷。他们及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亲戚,都将不再受穷,他们都将变成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接下来,这五个汉子就面临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五个人,如何分得这块金子。
商量来商量去,没有一个合适的分金办法。
于是,这五个汉子的心,慢慢开始不平衡起来。专门负责挖沙洗金的三个穷汉,也不像先前那么卖力气了。整天望着那块巨金,不愿离开。专门负责搞给养的两个穷汉,也不愿再在沙漠中行走,坐吃山空,整天守望着那块巨大的金子,不愿离开。他们五个人之间的信任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与人之间猜度和阴谋。他们五个人之间的友好不见了,接着就是无端的没完没了的争吵。巨大的金块,给他们五个人带来更多的矛盾,更多的顾虑。他们五个人的心,再也不能像金子一样凝聚在一起了。
后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年长一点的汉子提议: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去淘一些金,或许还能挖到更大的金块哩。那样的话,我们就能解决分金问题了。
另外四个汉子,对这种意见,表示默认。不反对,也不赞成,一个个躺在巨金旁边,谁都不愿意离开。
又过了几天,那四个汉子觉得,老这样躺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们就接受了那个年纪稍长汉子的意见,将那块巨大的金块锁在一个工具箱里。五个汉子,每人加上自己的锁。
三个专门负责挖沙洗金的汉子,继续挖沙洗金。
两专门搞给养的汉子,继续去沙漠那边跑给养。
没干几天,三个淘金汉子就有了新的想法,就有了新的牢骚。妈的!金块是我们三人千辛万苦挖到的,干吗带他们一起分?他们两人名义上是跑给养,其实是在游山玩水。说不定,到沙漠那边村子去,还有女人玩哩。我们三个人这么辛苦,他们两人那样快活,还跟我们一样分得金子?凭什么?那个年纪稍长的汉子,也同意这种看法。于是,三个淘金汉子,一个也不干了,一齐躺到河滩上晒太阳,闲谝。
谝谝谝谝,就谝出一个险恶的阴谋:三人一致商定,等那两个背粮的人回来,偷偷除掉他们!剩下三个人,就好分这块巨金了。回乡之后,家人问起来,就说他们两人叫狼吃了。沙漠里野狼多得很哩。
几天之后,两个背粮的汉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这一回,他们俩背回来的不是玉米面饼与咸菜萝卜条。而是白面馍馍、牛肉,还有白酒。两个背粮汉子没到河滩,就高兴地对三个躺着的汉子大声喊:“哎!哥们,快起来吃呀!看看这一次我们给你们搞来了什么?我们为啥不好好吃一顿呢?我们有钱了,你们说是不是?我们再也不是穷人了!你们说是不是?我们都变成最富有的人了!你们说是不是?我们也跟那些富人一样了,为什么还那么省吃俭用呢?你们说是不是?吃!今天吃完了,明天,我们再去给你们弄更好吃的。吃!”
进入河滩淘金以来,记不清哪一天见过这雪白雪白的馍馍!记不清哪一天闻到过酒香!真是馋极了!三个淘金汉子,马上坐起身来,抓起白馍和牛肉,喝酒吃肉。也不顾那两个背粮汉子,一个个吃得饱饱的。
吃完不久,那个年龄稍长的汉子,觉得肚子有些难受。一开始,以为自己一下子吃得太多太猛,胃有点受不了,过会儿就会好的。过一会,肚子反而疼得更厉害。
一个叫肚子疼,个个叫肚子疼。三个淘金汉子,一个接一个疼得在河滩上直打滚。
三个淘金汉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个个瞪起发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两个背粮的汉子,骂:“狗日的!你们真狠毒!起坏心的人,一定不得好死!”说着,就一个个訇然倒下,倒在河滩上!永远倒在了河滩上!
那两个背粮汉子,赶快背起那块巨金,离开河滩,踏上归乡之路。
他们两人走啊走啊!突然,沙漠上刮起了黑黑的沙尘暴!一时候刮得昏天黑地,刮得两人晕头转向。
他们迷路了!
他们身上带的干粮和水都没有了!
他们盲目地在沙漠上东倒西歪地走着。
他们终于走不动了。其中一个高个背粮汉子,对另一个背粮汉子说:你比我年轻,你应该去弄些吃的。否则,我们谁都走不出沙漠!
那个年轻一点的背粮汉子想,我去弄吃的,他要是背着金子跑了,我到哪追他?
两个背粮汉子,谁也不愿意去弄吃的,瞪着空洞的眼,死死地守着那金块。
忽然,在黑色的沙尘暴中,看到几只发蓝的星星。哎呀!狼!那是野狼群!
野狼群来了!
那两个背粮汉子仓促离开河滩时,都忘了带刀。
说时迟,那时快,那群饿极了的野狼,朝着两个背粮汉子猛扑过来。
黑色的沙暴中,人与狼的搏斗开始了!蓝色的狼眼,闪光的巨金与红色的鲜血,一起在浑暗中闪烁。
第二天,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
沙漠上静静的。
那块没人要的巨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巨金旁边,还有一堆白骨。
要是不离了
这几天,我的房子就跟闹鬼似的,每天下班回来,防盗门上总有个小塑料兜儿,里边有时装个热热的馍,有时装个脆脆的饼。有一回,还是烧好了的一盒红烧肉。
到底是谁这样暗暗地关心我? 我一直弄不明白。
是她吗?根本不可能。要真是她给这么偷偷我做饭,那为什么还要闹得鸡飞狗跳地跟我上法院离婚?
那么,这些吃的,到底是谁给我做的呢?难道是我女儿吗?也不可能,她才十岁,就是有这么大的心,也没有这个时间呀?我下班,她还没有放学。即便是有时间,她妈会让她给我送饭吗?
不知这种好事今天还有没有?
我想着,到了门前。正掏钥匙要开门,一看,又是一个红色的小塑料兜,静静地挂在防盗门那铁扣上。我拿下兜看看,里边是煎得黄黄的几块带鱼。放到鼻上闻闻,好香啊!跟前年隔壁老李老师请我们吃饭吃到的带鱼一个味。那么,是老李老师给我做的吗?一个退休的老教师,她怎么会给我做饭?
下午,我刚到班,隔壁办公室的小徐喊我接电话。我过去抓起耳机,刚问了一声哪里,电话里就传来了非常熟悉的一阵咆哮:“哎,我说,姓刘的,收起你的假殷情好不好?别那么自作多情了,你以为你开个慈善机构,给我们娘儿俩施舍一点吃的,就能证明你是一个好男人?我们娘儿俩就是饿死,也不要你的怜悯!”她说着,抽起了一下鼻涕。又说,“行了,你要是早把我们娘儿俩当回事,省得这会偷偷摸摸做忏悔。”
我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天,你说些什么哪?”
她又凶:“什么什么?没什么。你给我送的带鱼,我喂狗了!”
“你说什么呀?什么带鱼?你把话说明白好不好?哎,我房门上带鱼是你送的?”
“别胡扯,想我送给你?哼!没门!”
“哪?……”
“咱俩的关系早断了,不就等下礼拜去法院签字吗?你又来骚扰我干吗?又是送馍,又是送饼的,不怕影响孩子学习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神经!”
简直是一脑子的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我以为是她还在暗中爱着我,想不到她仍是这样恨纳粹一样恨我。
这事不就更奇了?
毋庸置疑,这事,肯定是我女儿干的。现在的娃娃,真是人小心大。想到女儿,我不由地心一酸,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有句话不假,一个家庭的解体,最割不断的就是儿女。每当想起女儿,心里就会暗暗萌生一种求全的念头,如果她有意重归于好,她脾气再凶,我也能忍,这虽然是中国男人的传统惰性,为了孩子,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下午,我根本没在公司好好上班,不到五点,我就到市六小门口。等了好半天,才见到女儿背着书包,从操场那边过来。
“莹莹。”
“爸!”她高兴地叫着跑过来。
我上前抱起女儿:“你这些日子好吗?爸想你……”
莹莹用小手给我擦眼泪:“爸,你别哭,我也好想你,妈也想你。”
我一听:“是吗?你妈都说什么?”
“妈给你织毛衣了。说,织好后,让我给你送去。”
我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给我送去,那就说明这个小东西,已经不止一次地给我送东西了。妈的!一个男人活在世上,咋就这么难呢?!都说做女人难,其实做男人更难!做娃娃也难哪!一时候,我心中对妻子似乎全是好感。说:“莹莹,代我谢谢妈。你告诉妈,爸以前不好,让她不要生气,好吗?”
莹莹对我看看,觉得我这个检讨做得很惊人,很高尚,很了不起,又有些不能令人相信似的。
我见孩子不说话,就说:“莹莹,你以后不要再给爸送饭,爸没空做,就到街上去买,反正不会饿着的,啊?”
莹莹说:“妈也让我告诉你,叫你以后也不用给我们送饭了。这几天,我们老在门上拿到你送的馍、饼子、还有许多好吃的。爸,你现在做的饭真好吃,妈也这么说的。”
我一听,心里又犯起了糊涂,饭不是莹莹送的?就是说,这个好心人,不但每次给我做了饭,也给前面楼上的妻子、女儿送了饭?!
奇怪,难道我们真的遇上仙人了?无论怎么说,这事总得弄个水落石出,总不能老吃不明之食。于是,上班前,我就在门上别了个小条子:
亲爱的好心人,你的好心我们领了,要求你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也好让我们吃个明白饭。
晚上下班回来,门上兜里除了一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韭菜,还有一把挂面。这人似乎知道我爱吃韭菜下挂面。我把小塑料兜儿拿进来看看,兜里边也夹了一张小纸条:
我十分希望你们能够重新和好。做了夫妻,又离婚,这是一件不幸的事,年轻时不觉得,到老了,才能尝到它真正的滋味!可是,当你真正尝到这种滋味时,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人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舜。
——邻居
啊!原来是老李老师,原来是她在暗中撮合我们!
我没有马上惊动她老人家,一个人在屋里反复念着她的条子,静静地想了好一会,饭也不想做。最后,决定到妻子那儿去一次。
我到了前面楼上。
敲开门,妻子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想到是我,吃惊地望着:“你!是你……”
我没说话,走过去,拉过莹莹。坐到沙发里。
妻子不知我的真正来意,以为我是单身久了,坚持不住了,来找她的。
我坐了一会,把那纸条拿出来,送到她跟前:“你看看,是谁一直在暗中给我们做饭。”
妻子,半信半疑地接过纸条,看了看,也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说:“原来是她!老李老师……”
我说:“老李老师她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好?那么大年纪的人,又要买菜,又要做饭的。”
妻子沉重地说:“她离过婚。”
我一听有些恍然:“她离过婚?她都八十多了?你怎么知道的?”
妻子说:“李老师的丈夫就在我们单位小王那栋楼上。很老了,年纪好像比老李老师还大些。那老头生活可苦了。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早离开了他们,根本不来看他们,就因为他们那时常常闹离婚。”
我接过说:“这老李老师也很苦,我看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大概人都是这样,年轻时不觉得,到老了,就感到孤单了。现在看来,他们当年也完全是一时情感上的隔阂,造成了长达几十年的痛苦。”我停了一会,又说,“她完全明白我们也在制造这种痛苦,所以,她才竭力制止我们再去重复她们。她可能觉得我们将来的悲剧,跟她们太相似了。我们也只有一个女儿。”
妻子好一会不说话,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我又说:“玉芬,我们好歹抽个空去看看老人,好吗?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看呢?”
妻子没有接我的话,转身去房间里拿出一件毛衣,扔到我腿上,说:“试试,看小不小。”
这一夜,我没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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