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屿岛风流人物两题-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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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福建文学》2008年第06期

    栏目:小说世界

    红脸?

    什么意思?

    红脸不是什么怪物,它是一个人的怪相,民间说这叫阴阳脸。同时,它变成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他是凤屿岛上能行大帆船的老舵。

    其实,他的真名并不叫做红脸,而是叫做王如根。他是上王氏族里的人。王如根,本是一个很好听,至少不至于那么难听的名字,那么,人家为什么不愿意叫的本名和大名,而直呼他的别号“红脸”呢?

    关于红脸这个人,人家在上王氏族谱中曾看到如下记载:

    红脸,本名如根。其右脸赤色如丹,状似阴阳脸,故人号其红脸。因其相怪异,年三十有五未娶。一生与“天母”船为伴。自为老舵。胆略过人,众人皆服。

    从上记载可见,凤屿岛历史上确有其人。

    到如今,凤屿岛上好像能够懂得他真名字的人没有几个啦。

    人家叫他“红脸”,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的右脸上有一块铁红色的疤记,致命的是,这块红色的疤记几乎覆盖了他那半边的右脸。而且是与生俱来的。家人都说这是胎记。但是,这胎记确实是过分了点,半边的脸都给做上记号了。也正因为此,人家就这样地叫他“红脸”。

    穿开裆裤起,他的伙伴们就这样称呼他。连他的娘也是这样叫他。这杆一呼,他的真名字“王如根”就变得多余了。至此,全岛的人都懂得上厝里王家有个叫“红脸”的人。

    小时候,红脸不懂得这个“红脸”别号的严重性,人家伙伴唤他呼他“红脸,红脸”,他让你怎么唤怎么呼,他也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应着答着,还都一样开心地玩着。年纪稍大的时候,也就是当他懂事的时候,他就为自己的这张脸感到羞怯,觉得很不好意思见人,特别不好意思见到女孩子或者女人。一旦看到远远的地方有女孩子,那怕是女人过来了,他就远远地躲开。要是不经意间碰上了女人们,他的脸就自然而然地红了。人家总这样逗匀:脸说:你这张脸呀,叫你红,你得红,不叫你红,你也红。

    这样的生理障碍导致了他的心理障碍。年纪轻轻的他变得连话都懒得说,后来就自然地寡言少语,再后来,也就是说,进入三十岁以后,他简直就是木讷的一个人。

    他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总是竭力地想回避女孩子。而且一直怕见到女孩子甚至所有的女人。这样,终于影响了他的婚姻生活,直到三十有几,还没婚配。这并不是说,他家的大人即他的爹娘没有为他找媒婆想法子,而是谁家的女孩子一说到男的这方是红脸时,就会先摇摇几个头。连女孩子的爹娘也摇头。

    女孩子不想跟他过。他还不想要女孩子呢。但是,说句实话,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他为自己这张红脸感到羞怯,甚至有种耻辱感。一句话,他怕见女人了。

    怕见女人,哪怎么办?岛上、岸上低头抬头总会遇到女人。就是在他的大厝里就住着五六十号的女人,当然包括未婚的女子。为了回避她们,红脸干脆就躲到船上去,离本岛远远的,在自家的船上专精于他的驶船技艺。因为这样地专心致志,后来他的驶船术就到了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程度。他的使船技术在本岛堪称一绝。后来,人们就神化了他,说他行船,闭着眼睛,五天五夜都不会出错。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婚事更是这样地搁着,拖着。家里的人着急,他不怎么着急。

    他想,婚姻,这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事。我的脸虽是红的,但我的脑袋子又不是笨的。

    他自有他的想法和活法。

    后来,凤屿岛上发生的一宗“大案”把大家全折服了。

    这宗案的主人公就是红脸。实在不好意思,不是笔者不礼貌于这位主人公的尊姓大名,而是,如果真的还把红脸说成是王如根,可能还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要是说王如根,岛上人家还会相互打听,谁是王如根?一说红脸大家就耳详能熟,他的形象立刻跃然在人家的脑际。也确实如此,这宗大案发生之后,红脸的名声跟他的脸部一样地红了,红得大红大紫。用凤屿岛俚语说就是:运气来时,铁打的板斧在海里都会浮啦。岛上许多女孩子,有的早已就成了女人,心中还十分的后悔,当年对他怎么会如此牛厌呢?悔不当初啊!一句古语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红脸的胆识和魄力,救下了凤屿岛不少人的活命,不然,不知要多死掉多少的人呀。

    那是这一年的秋天,看似平静的凤屿岛其实不然。

    “救人呀,救人呀!”

    “有人跳海了!”“有人跳海了!”

    呼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跟这个跳海女人同船的七八个全是女人,没一人敢下去救她。船上立刻慌乱了。女人们只懂得大喊大叫和手舞足蹈起来。有的女人惊惶失措,连握橹枝的手都开始发抖,甚至想扔了橹枝。有的还担心好像整艘舢舨船会翻到海里去似的,浑身哆嗦。

    也该是这跳水女人她命大不当死。这时候,一艘大帆船往这边开过来了。这就是红脸所驾的“天母”号。他的大船刚刚驶进大盆湾,就听到惨烈的喊叫声。“天母”上的人一听这声音,便知道大势不妙,大船急忙向小舢舨逼近,并赶紧抛锚查看究竟。当人家一听说这跳海的女人是金珠时,副舵周木金反应特快,他第一人跳下海去,并快速泅到海底搜索。他下去时,金珠却在离大船的远处浮了起来。“天母”号上的人见景又两个人火速跳下去,刚下去,金珠又落沉了。红脸见此,他赶紧脱了衣裤,准备等金珠第二次上浮时搭救她。果然,红脸才跳到海里,就看到金珠又浮上水面,他一卧前去,一手抓住了她的头发,然后板住她的手,一别,将她的整个身子靠在她的背上。金珠被救了。水涔涔的周木金气喘吁吁地从海里爬上“天母”号时,看到已骨瘦如柴的女儿,不禁悲从心起,又感念红脸的相救。他酸楚地感叹起命运来,这女儿本就应该属于红脸的啊!

    这是为什么呢?不是说岛上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不想跟红脸,那为什么又说周木金的女儿金珠原本就该属于红脸呢?

    在王顺宝的那个传记里已经说过,这时候的凤屿岛,自王顺宝送他的弟弟一艘大帆船后,凤屿岛的人也懂得购买和制造大帆船,而且也懂得走南闯北,做起了玛产。因为效益的导向作用,岛上的码产船越来越多。几乎是每个王氏家族中都有三到七条,各家族中都先后涌现出一批技术娴熟老成的航海能手。

    红脸就算是其中的一个。

    对凤屿岛的人来说,所谓的技术娴熟老成,就是他当舵的帆船,在迷茫且诡异多变的大海上航行,不出任何的问题和麻烦,马到成功又效益可观,让船员心悦诚服的那种舵手。

    红脸所在的这艘帆船是凤屿岛当时最大的船。名号“天母”。载重量达到一千八百多担。

    红脸的经营策略与众不同。这时候,凤屿岛的玛产船主要在浙江与本岛之间来回。而且大都主要收购本地的海蛎壳运往浙江瑞安和温州一带出售,然后再捎带一些木材回来买卖。而红脸“天母”号跟人家不一样,他航行的路线不局限于本岛与浙江之间,而是浙江—德宁县—闽南之间来返穿梭,甚至,他的生意还做到了马祖那边去。“天母”号运输的不仅仅是收购可制作白灰的海蛎壳,还将本地自产的苔菜和紫菜收了去运到浙江换钱,回来时,大部分是途经德宁县城采购一些大米或者黄豆之类在大盆湾内转售,赚额外钱。往往是一趟带米回来,一趟则带毛竹回来。他的回来的概念是指,从浙江回到德宁县或者到闽南,他是从地理方位上来说“回来”的。意思就是到南方算回来了。那时候他们都把浙江划做北方。

    红脸这人的聪明还在于,他有创新力。比如,王顺宝那个年代的帆船只有一条桅杆,就是说,船上只装有一张帆,红脸就在他的“天母”号的前面即船头处加做了一条桅杆,这条桅杆虽然要比中间的那条大杆小而且矮得多,但是,这条杆一加进去,因为有双桅的动力,帆船的行速比只用一帆的船增速起码多达百分之三十。

    他的经营方略跟人家更不同的是,他基本上采取了“连洋”的办法。所谓“连洋”,就是他的“天母”号从离开凤屿岛后基本上是一年回家一次。也就是说,“天母”号上的人,从过完大年吃了开春的那餐钣后离开凤屿岛,回家时基本上要到大年腊月的祭灶日那夜晚甚至更晚一些才能回到凤屿岛。红脸他就是要这样做。他的个人想法就是,反正家里没有他可牵挂的人,又怕见到村上的女人,再就是这样的“连洋”法大大地利用了时间,效益明显高于其他一月返乡一次的玛产船。还有的,就是这样的连洋,可使自己长期泡在海里。如此这般下来,他对海路越来越熟悉,达到了哪里有险滩,哪里有漩涡,哪里有几块礁石,哪里有几道湾,何地是避风港,何处能泊上几条船,等等等等,他都了如指掌。后来发展到了,哪地方有便宜的货物,如大米呀,毛竹呀,木板呀,还有布匹呀,他都懂得一清二楚。特别是,他的“天母”号一做起大米生意,就特别的好,人家总爱买他的大米,说他船的大米既白又香,价格又低。数量一大,他的“天母”号效益自然就好。

    效益好对全船的人都有好处,可是,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必然有想家思亲的时候,特别是新婚不久的年轻人,他们的愿望是一月甚至最好半月回家一趟。就是年龄过了五十有几的周木金副舵也是有这个想法。

    周木金这人是自从凤屿岛有了大帆船后就在船上闯荡的行船老手,从管锚、拉帆、守船做起,在船上摸爬滚打了三四十年,也换过好几艘的玛产船,他只当个副舵,相当于现在的说法就做二副。他也见过好几个老舵,他说,他最佩服的还是红脸。他心里暗自忖道,这家伙毕竟是童男子,太专心致志了。连续行船五天五夜,红脸都不会出问题,眼眶只留下一丝的血红,没有太大的疲倦,从不见他在船上喊一声累和苦。周木金虽然对他有意见,这主要是针对他有点个人主义,不顾全大局,没有为家中有妻室的人着想。为了这想法,他当时就想离开“天母”号,可是,凤屿岛上好象没有哪艘玛产能比“天母”号好,它的效益甚至是人家船的二至三倍。周木金很清楚,好多年,他的零头就是他内弟一年的总收入,这种效益对他特别是对他的女人诱惑实在太大了。还有的就是他对红脸从为人到为舵都有极好的感觉。他当年就有意思将自己的女儿金珠说给红脸。可是,他的老婆死活不肯答应,还骂他是不是老跟红脸跟着跟着跟糊涂了?周木金只好对他的女人说,你不懂,你不懂。他女人说,你懂你懂,你就跟他去吧,要是让我的闺女跟他做老婆,保她一夜尽是恶梦。

    周木金没有办法。但他也没有把这想法告诉红脸。红脸并不知道他的副舵还存心将自己的女儿做他的媳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的裹着小脚的娇女金珠没有拖过几年就嫁给了别人。嫁人就嫁人算了,问题是,没过上几年的好日子,他的女婿在外海的玛产船作业时遇到特大的台风,不慎翻了船,女婿和他的船再也没有回来。这下惨了。女儿金珠带着未满二周岁的儿子成了寡妇。周木金的女人哭得好凄凉。周木金说,现在哭着还有什么用?老子当年就说了,应该嫁给……还没说完,他女人就凶狠起来骂他,说金珠这女儿就是被你给害的!

    那么,金珠为何要跳海呢?

    人们从凤屿岛村谱的《大事记》中看到一段这样的记录:

    已亥以来,本岛连续三年灾荒,其因皆缘于三年未见一滴雨水,干旱,土地裂崩,山地无法耕播,终年颗粒未收。凿井,少水。本岛上下皆以食苔菜为生。经查,举国皆旱。金币如空,民众以食易食。数十只玛产大船四处购粮,均受阻。官府无能,各地禁粮布告森严,均不允异地之民购粮,发现者,或没收或扣人或扣船,各地恐慌。本岛已现多例以子换食之象。并有×××,×××,×××等十七人老弱幼童者因饿致死。饥荒而饿致病者不计其数。

    为了验证这个记录的可靠性,人们又到管辖凤屿岛的江东县上翻阅了《江东县志》,果然有。如下:

    已亥始,连年干旱,寸草难生,稻田荒芜。水缺,粮米奇缺。为保本府民众,各县内外粮米及制品仅供本地,由衙门布告,严禁粮食出境……大盆湾尤为严重,孤岛凤屿,无粮进岛,赈济不力,致该岛多人饿死,致病者无数……

    据岛上老人听他们老人的老人说,我国南方地区发生了大范围灾荒,据说是因为连年干旱所致。少量有粮的地方大部被政府征集运往京都,造成粮食供应严重不足,许多地方出现饥荒。各地抢购和囤积粮食的案件接连发生。于是,为保证当地百姓吃饭,各地衙门出示布告,严禁非本县民众购买包括蕃薯米在内的各类粮食及其制品。凤屿岛更是如此。海岛本非产粮地区,通常就要依靠外来供应,禁粮供应的布告一来,凤屿岛真正成了孤岛,钱又不能当饭吃,岛上人家不仅吃苔莱当主粮,一年以后,连苔莱也不够吃,岛上不仅出现高价到外地购粮,而且已经出现有的人送儿子到山区换粮食了。实际上,这时候的凤屿岛已经哀鸿遍野,四面楚歌。凤屿岛除了在外海跑玛产的船民东一餐西一顿勉强有一碗饭吃之外,在村的男女老幼皆食不果腹,难以聊生。各家族中,凡是有三个子女以上的,为了存活,每家都至少抱出一个男孩到山区或者县城换粮。一人换二十二斤大米或八十八斤蕃薯片。为了多糊口时日,岛上人大部分愿意换蕃薯片。那时,岛上人家一天两餐是正常的事,大部分人过的是九天十一餐的日子。就说金珠家,她的男人走了后,缺粮的日子过得特艰难。要照顾孩子,她就经常挨饿,当年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如今却象是百病缠身的老婆子。刚刚开始饥荒时,她男家人还管着她和她的儿子,后来,随着旱情越来越重,各家都自身难保,所以,她男人那边的兄弟姐妹只能顾自家的了。金珠万般无奈,只好投靠娘家。周木金也有四个男孩,先后成家。他们虽然都是一副好体力,赚下不少钱,可是,手上有钱却无处买粮食。他们的家跟岛上其他人一样有上顿没下顿,为了粮米惶惶不可终日。金珠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再好的亲戚毕竟是亲戚。为了她的孩子,她在娘家吃上几顿后,她的娘待她虽好,但她的嫂子们并没有给她好颜色看。她心知肚明。当天夜里,她把孩子交给娘后,就选择悬梁来结束自己,结果,她的头挂上后,刚刚把凳子踢开,却被她娘发现了。母女两哭得死去活来。大约又过了十天半月,她老是觉得自己活着确实给娘这边多吃了饭添了麻烦。她想,只要她的儿子能活得下来就行了。就这样,她又寻短见。这次,她不再采取悬梁办法。她知道,那样做很容易被发现和抢救过来。她选择了别的路子。一天,她跟娘说,她也下海去看看能否挖些苔菜回来充饥。她娘以为她真的下海里做事竟答应了。结果,金珠坐着人家的舢舨船,到大盆湾的深海处时,一跃而起,纵身跳到海里去。

    奇怪的是,自金珠投海之事发生后,红脸一反常态,他不想做“连洋”的玛产了。

    一向少言寡语的红脸那天主动找周木金说:“村子里的人连饭都吃不上,我们跑船没有意思了。赚再多的钱,有何用?钱,不过是一堆铁和铜,又不能当饭吃。这样的下去,说不准全岛人都要死啊。”

    周木金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痛苦地摇了两次头。

    红脸心中有了数,他想,从现在起,“天母”号的头等大事就是要解决乡亲们缺粮缺米衣食无着的事。这趟出洋,要设法在半月之内弄到粮食返岛。

    第二天,“天母”号出发了。大船沿闽南再返北,从德宁县一直北上到浙东浙南,每进一城,首先引以注目的便是当地衙门布告,内容大同小异:严禁外人购置本地粮米。且在码头及进城关口设兵,布防森严。红脸无计可施。他想,总不能空手而返。最后,他只好一城买下几担的菜干,如萝卜条干,笋干,目鱼干等非粮食制品。一千多担的船就这样地只运回了不到三百担的干货。这些东西虽不能当饭吃,但船一靠岸也让本岛人一抢而空。这一趟多少缓和了村里吃食紧张状况。

    红脸懂得,要让人不受饿,关键在于要弄到粮食。

    通过这一趟购粮之行,红脸已经胸有成竹。他明白,要买到粮食,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在德宁县。这是因为,德宁县是山区产粮大县,又是最靠近凤屿岛的县,交通相对方便。一想到德宁县,红脸他象睡醒一般,马上觉悟过来。东洋岛不就是属于德宁县管吗?不让外县人购粮总该让本县的东洋人购买吧。而且,东洋那边毕竟还有原本来自本岛人家,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找他们或许还能来个帮忙和照应。

    他把这想法同“天母”号上的人说了,船上人觉得还是红脸有头脑。

    议完事,当天,“天母”号又出发了,它直向东洋岛奔去。

    三天后,“天母”抵达东洋岛,上岸一看,全船人大为一惊,同样是海岛,这边却有大米在市场流通,价格虽是高了些,但老百姓有一碗饭吃,总算心安理得。看到白雪般的大米,红脸和船上的人喜不自禁。他们后悔为什么到这时候才发现这个秘密。高兴之后,决定马上动手买米,速速运回,让村人饱饱地饕餮一顿。红脸正同卖米的摊贩谈价钱,卖米的听到是外地口音,便用手指了指他身后墙上的东西,红脸抬头一看,原来,摊贩要他们看的是一张小纸写的告示,内容也一样:不得把大米等粮食出售外人。红脸跟周木金说,既然如此,只好找我们的乡亲去。

    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东王氏顺宝后裔,红脸报了自己一行人均是来自凤屿岛之后,他们认了乡亲,十分热情,他们执意要联合所有的乡亲好好地款待红脸一行。红脸和周木金把家乡严重缺粮和饿死人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红脸说,家乡的人遇上天灾正饿着厉害,需要一批大米救急,所以眼下大事是抓紧买了米,速去速回,我们后会有期。

    东洋乡亲听后觉得有理,他们明知道衙门的明文告示,但对乡亲的遭遇他们认为不能不帮。于是,他们就让红脸和其他船员先回到船上等候,让他们去做买米的事。红脸便率船员回到“天母”号焦急地等待。

    东洋乡亲十分卖力地把市场上所有的大米都买了下来,一秤,总共还不到二十担。二十担就二十担,说了价,过了秤,付了钱后,他们就叫来搬运工把一袋袋大米往码头送。近二十担大米将要往“天母”号船上装的时候,突然冲来一批气势汹汹的差役,连人带米送到了府衙,一查,竟是来自江东县的人氏,他们大骂江东这批愚民不识好歹,真是胆大包天。骂过之后,一句话也不让红脸说,遂全没收了大米,并扣押红脸等“天母”号所有船员。原定要关押十天半月,考虑所关人数之多,吃食难以供给,仅关一天就把红脸及所有船员全放了。到嘴的大米全泡了汤。

    后来,听东洋乡亲说,那天,因为东洋市场上的大米全部售出,又是运往外地,当地人担心本岛供粮不济,也闹起饥荒,所以,就向衙门举报。东洋岛上帮助买米的几位乡亲因此受到牵连,还被当地衙门做了停供一个月粮米的处理。

    这次遭遇给了红脸几乎是一个毁灭性地打击。同时,他也给逼急了。他晓得,如此下去,乡亲们肯定还将因饥饿而渐渐死去,,再过半年几月,凤屿岛必是灭顶之灾,如此等死,不如出去拼它一回,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大不了,豁出去了,死了,自己无非光棍一条,能把乡亲们保下来,值!

    红脸不愿呆在岸上,更不想呆在家里,只自己一个人躺在“天母”号甲板上苦苦地想了两天。他十分的后悔,上一次买粮受阻时,为何面对才三五个屈几巴的衙役不动手杀了他们?白白地让到手的大米又被衙门拿了去。实在不该啊!反正红脸我单身独一,同他们拼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至多就我一人拉去杀头,能救下乡亲们,我死又何妨?自己为何这样的懦弱?

    还有,为什么当时不带一件家伙去?

    他终于有了想法。

    他终于在德宁县城造就了一件让许多人不能理解的“大案”,几乎是一件悬着的谜结。而且,他还不用亮出他所带在身上的家伙。

    所以,后来,男人们服了,女人们更服了。这件事后,红脸家的门槛被人家踩烂了一层皮。做媒说项的大上其门,他家大人不是为找不到媳妇而苦恼,虽然此时的红脸年龄已近三十五岁,但他的家人却是为了要娶哪一家的女孩子而烦恼了。

    这也是自然的事情。

    后来,后生们就大发感叹说,男人呀,就应该有点肚子!这肚子就是能耐或者叫做真本事的意思。不然,就是让人家瞧不起。

    后来,也就是这个大案发生后,红脸一夜间成了全凤屿岛和德宁县甚至闽浙一带的大红人之后,周木金女人才真正后悔,为此,她反过来还蛮不讲理地同她的男人周木金吵了好几回,闹得“天母”号无法出航。也因为她的好几闹,也促成了一桩好事。

    现在就先说当年能让凤屿岛的后生折服了红脸的“悬谜”之案。

    第三天。也就是红脸在他的“天母”号上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他的想法后的第三天,他亲自动手拉起了双桅帆。

    “天母”号徐徐离开凤屿岛。他面对凤屿岛看了又看,心里说道:这回要是还弄不到粮食,红脸我就不想再回来了。

    五天后,“天母”到达德宁县城码头。

    码头正上方依样贴着禁售布告。红脸一眼也不愿意看它。

    已是晌午时分,饿得正荒的船员在红脸带领下,一上岸就到面食店饱吃一番。然后,红脸到粮米市场,找上老主顾,看过大米,讲好数量和价格,紧接着,红脸指挥他们不慌不忙送往码头,慢慢装运。七八条汉子热乎乎装了一通,只剩几袋最后往下送时,一帮持刀带棍的差衙恶狠狠地来到了船边。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对红脸一伙人,厉声喝道:你们这批哪来刁民,光天化日竟如此猖獗,敢在老子眼下运走大米?!快,马上搬上来,免得吃棍子!七个船员连同周木金被这一喝都怔住了。

    红脸不慌不忙地上前,对那头的说:

    且慢动手。你以为我吃了豹子胆,在你的领地上,要是没有你知县大人的许可,我们敢吗?

    领头的十分疑惑地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红脸,似乎在说,这可信吗?红脸说:

    不信,我随你们去见知县。

    一帮人马带着红脸进了德宁县府衙。此时已是下午五时许。知县仍在堂上。领头把红脸推到知县跟前,说了事情原委。知县十分恼火,偷偷买了大米,还胆敢冒我知县准许,真是胆大妄为。一气之下,就准备即刻审堂。知县便十分用力地拍了下案尺,大声喝道:

    “该死的奴才,为何迟迟不给太爷跪下?”

    红脸迟疑一下,没有下跪。

    知县见他依然不给下跪,更是火气,但一想到自己毕竟是一县之主,多少要有点修养,不再用那凌厉的口吻,便改为一种相对温和的但话里却是揶揄的口气对红脸说:“你这人就是长得怪啊,为什么只红一边脸呢?难道怪异到了对本太爷都有意见了?哈哈,真的不想下跪?”

    红脸又迟疑一会,想了想,还是跪了下来。

    可是,他却是背着知县而跪。

    知县见状,以为他不懂规矩,想纠正他。便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尺说:“该死的奴才,你向何处跪去?”

    红脸说:“奴才是江东人,应属江东知县所管,所以奴才应该向江东方向而跪。”

    这下子知县恼火了,而且也顾不得修养了。更是用力地拍了下案尺,极其凶恶地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你难道不懂得天下的官可以管天下的百姓吗?”

    红脸闻此,立即转过身来,面对知县正面而跪,并深深地鞠上一躬后说:“多谢知县大人教诲。那么,请问知县大人,既然天下的官可以管天下的百姓,那么,你知县大人为什么不管管我们的吃饭大事呢?再说,难道知县大人不懂得天下的百姓可以吃天下的大米吗?”

    知县被这一问,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红脸悄悄起立,离开县衙,大步迈向码头。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正是涨潮时刻,又是阵阵东风起时,红脸从来没有这么豪迈过。他一声号下,大帆船鼓满风帆,迅速驶离德宁码头。

    这一船大米及时解救了凤屿岛。正因为这一船大米来得及时,使得凤屿岛人渡过这场饥荒,因灾荒死亡人数大大少于其他村庄的人。

    另外,据说,知县那天在大堂上被红脸问住后,生起一股股的无名之火,眼看满满一艘的大米之船被江东人家运去,愤懑至极,便找来带红脸进见知县的那个差役头目,对他发了一通大火之后,连夜革去了他的职务,并调离岗位。

    此后,凡是有红脸的“天母”号上德宁县城购买粮米,当地差役均准予放行。据说,那帮当差役的以为红脸跟知县私交甚深,要不,就是那知县太爷得了红脸了好处。他们不敢得罪。其实,他们都误会了,误会了。

    此事,从上王氏族谱中可找到佐证:

    丁卯×月,红脸驾“天母”号赶德宁购粮,身上藏有一$,备背水一战。终被擒,送府衙,知县命其下跪,其不从。后据理力争,胜之。运回一船大米,救下全岛二千余人之性命。劳苦功高。举岛对其皆感激涕零。

    后来,有传言,岛上有多名女子欲与之婚配,红脸都没有应承,最后竟娶寡妇周氏金珠为妻。这个传言并不可靠,因为族谱未见记载。又一传言,说红脸是娶了高氏。不管如何,总之,后来的红脸有了他的女人,且子孙满堂。

    再就是,后来,他被推上了族长之位。

    据说,红脸六十九岁时无疾而终。上王、下王和东王三大家族联合为他建造了凤屿岛上最大最豪华的坟墓,名曰“红脸墓”。迄今仍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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