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人说诗-并没有凋谢——简介二十人诗集《白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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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收录了作者写的《略谈我早年的诗》、《一首诗的故乡》、《诗为什么越写越难》、《普希金没有流派》、《诗绝无虚构》、《谈一首小诗的构思》等八十多篇文章。

    本书收录了作者写的《略谈我早年的诗》、《一首诗的故乡》、《诗为什么越写越难》、《普希金没有流派》、《诗绝无虚构》、《谈一首小诗的构思》等八十多篇文章。

    一

    《白色花》是二十位诗人的诗歌合集。在这二十位诗人中,除了阿垅、鲁藜、孙钿在30年代已经开始文学创作之外,其余的在柏年代大都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是一些名副其实的“初来者”,并没有经过专门的文学陶冶。

    但是,在祖国和民族蒙受灾难的时候,他们被强烈的战斗欲求和责任感,以及由现实生活激发起来的热情所驱使,情不自禁地从心灵深处唱出自己真挚而质朴的歌声。

    40年代初,正值抗日战争爆发之后不久,中国的现实生活空前动荡而又空前广阔,《白色花》的作者们,有的奔波在抗日民主根据地,有的在大后方从事进步的文化工作,有的在公开的战斗行列之中,有的在秘密的地下从事艰险的革命活动,有的正在大学读书,有的还是些未成年的中学生。不论他们的处境如何相异,却都生活在中国的苦难的土地上,生活在中国人民的炽烈的抗日斗争之中,因而在政治上有着共同的信仰和向往,那是—个热情蓬勃的年代,或许只有诗这一形式,才是以更真切,更敏锐、更及时地表现那种血与火交织的时代风貌和一个伟大民族奋战不屈的姿态。正是在诗人艾青的领唱和影响之下,引发出了这一代年轻诗人的战斗的歌唱。

    由于他们的经历、教养、气质的不尽相同,在诗的风格上也具有各自的特色,如鲁藜与绿原、阿垅与冀访,曾卓、杜谷与孙钿、胡征,他们的风格都有着明显的个性。但在创作态度和创作风格上却又有着共同的倾向。这个共同的倾向性,并不是天生的气质决定的,而是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各自进行诚实而苦难的探索时,通过创作,互相吸引、互相感染、互相激励、逐渐地形成的,并且汇聚成为一个诗歌艺术上的流派。当然,这个流派并不能由这二十位作者来代表。应当说明的是,有一些成就更大的诗人,出于别的原因,未被邀请到这本诗集里来,而他们的作品,事实上却更能代表这个流派早期(以胡风主编的《七月》为主要阵地)的艺术特色。这个流派的得以形成,他们的作品曾起过诱导和奠基的作用。而本集的这批年轻的诗作者,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之下成长起来的。

    二

    《白色花》的作者们,始终努力把诗的创作活动和作者的人生态度相联系并一致起来,努力把诗所体现的美学上的斗争和社会性的战斗使命相联系并一致起来,以及由此而来的自觉地继承和发扬中国新诗的战斗传统,沿着现实主义的道路不断地前进。

    中国的新诗,从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发源,经历了曲折而艰辛的探索过程,到了30年代,才由艾青等人以其崭新的明朗的意象,震慑人心的描写手段和魄力,拓展成为一条壮阔的河流,把中国的新诗从沉寂的书斋和肃穆的讲坛呼唤出来,让新诗自觉地与人民接近,并在人民的苦难和奋战之中经受磨炼,用前所未有的朴素,自然、明朗、健康的声音,为祖国和亿万人民的命运而歌唱。他们的代表作如艾青的《北方》、《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向太阳》、《吹号者》等,成为30年代末到40年代初中国诗歌的最有特色的新的声音。《白色花》的作者们不仅从中学到了新诗的独创性,主要的是从中认识到新诗必须清醒地表现时代精神和广大人民的情绪。

    他们认为,诗的生命不是格律、词藻、诗行排列之类所能赋予的,诗的意象和气韵等都必须来源于生活。他们要的是鲜活的语言,而弃绝那些冷冰冰的没有生命盼文字。诗中应当有希望,有欢快,有喜悦,也有憎恨,有愤怒,但决没有纯客观的描绘和枯燥的议论。诗不能隐瞒自己,不能排斥诗人对于客观世界的主观抒情。排斥了主观的抒情,也就排斥了诗。他们特别反对那种两重性格,作者的主观世界与诗的境界不沾边,甚至相违悖的虚伪的作风。

    他们早期的作品写于爱国主义热情蓬勃的年代(主要指国统区),作品的情调比较单纯、高昂,生活的旋律是欢快的,作品的色彩明朗,历史的限制还不太显著。后期的作品则是复杂的历史环境的产物。国统区的作者们,在思想上和创作上经受了各种考验逐渐成熟起来,但是严峻而险恶的现实和文艺界的沉闷与混浊的气氛,也使他们感到难以忍受的窒闷。正直的作者们不但面临着民族大敌,而且还时刻遭到反动统治者的扼杀和迫害,他们有的被投入监狱,有的遭到通缉,有的不得不隐蔽起来,因之他们的创作的基调,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些沉郁与悲怆的成分。同时,为了坚持民主斗争,仍然与敌人进行面对面的拼搏,有许多诗,如绿原、冀访的一些政治抒情诗,充满b悲愤与控诉。但是,即使在这个困难的历史时期,这些作者,也没有颓唐或溃退。他们跟广大人民一起,在苦难中不断前进。对这种历史的限制,他们并非没有自觉,为了突破这种限制,到了抗日战争的后期,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陆续进入了解放区。

    阿垅长期遭到误解。但是从人到诗却是朴实而淳厚的,几乎没有外饰,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他的诗的内涵的美具有逼人心灵的魅力。他像一个浑身戗伤的使徒,自觉而坦然地锻炼自己的灵魂。他的每一首诗,无不经过血与泪的长期孕育,形成的过程,让人联想到深海的珍珠。编入《白色花》的《纤夫》是阿垅的一首恢宏的力作,从纤夫的形象与命运之中,注入了他本人的生活的艰辛。事实上,他的一生就很像逆蠢而进的纤夫。

    风,顽固地逆吹着

    江水,狂荡地逆流着,

    而那大木船

    衰弱而又懒惰

    沉湎而又笨重,

    而那纤夫们

    正面着逆吹的风

    正面着逆流的江水

    在三百尺远的一条纤绳之前

    又大大地——跨出了一寸的脚步……

    中国的船啊!

    古老而又破漏的船啊!

    而船舱里有

    五百担米和谷

    五百担粮食和种子

    五百担,人民生活的资料

    和大地底第二次春底胚胎,酵母

    纤夫们底这长长的纤绳

    和那更长更长的

    道路,不过为的这个!

    诗人在(纤夫》这首诗里,真切可触地塑造出纤夫的苦难和坚毅而浑然一体的姿态与意志力。从《纤夫》可以看出诗的意境与形象的深隽的内涵力量,以及作者的艺术个性。

    阿垅的爱情生活也是充满悲剧性的。他一生写过不下百首爱情诗,《白色花》只从作者的手稿中选了几首。《无题》末节写道: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因为我要这样宣告,我们无罪,然后我们凋谢。

    诗集《白色花}书名字即本于此。阿垅的诗,即使是纯粹抒发个人感情的爱情诗,也反映出时代和人民的精神光泽,以及作者的人生态度。他憎恶虚伪的作态。

    读过阿垅的诗,再读鲁藜的诗,就像跨人另一个天地。

    在这里,战斗尽管是艰苦的,但却有纯净的心境和幸福,有从苦难大地、从战斗生活中蒸发出的流动的彩色的云霓,洋溢着一个战斗者的喜悦与乐观情绪,和为革命献身的高尚情操。只有四行的《泥土》就是作者精神面貌的写照:

    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就时时有怕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作一条道路抗日战争爆发不久,鲁藜奔向革命根据地延安,直到1949年全国解放,他始终奔波在祖国的北方。他的诗宁静而清丽。鲁藜的一组小诗《延河散歌》,曾经以其清新活泼的姿态,新生的大地的芬芳,理想的光彩,得到读者的激赏。其中,鲁藜是这样写延安的山的:

    在夜里山

    开花了,灿烂地

    如果不是山的颜色比夜浓

    我们不会相信那是窑洞的灯火

    却以为是天上的星星

    如果不是那

    大理石般的延河一条线

    我们会觉得是刚刚航海归来

    看到海岸,夜的城镇底光芒

    我是一个从人生的

    黑海里来的来到这里,看见了灯塔

    写得多么朴素、自然。凄过这首短短的诗,不仅使人向往革命圣地延安的生活境界,还能感触到作者抵达延安时的欢快的情绪。作者从小随父母侨居在越南,探受殖民地的苦难,“人生的黑海”这几个字准确地概括了他过去的生活。

    鲁藜的小诗,天韵自成。它们没有韵脚,行数也不整齐,却有一种内在的流动感,像一条涓涓的潺潺有声的溪流。它的意境、形象以及鲜活的语言,都是经过形象思维的凝聚和光照,获得了独创性的艺术境界。

    冀访也是—个归国华侨,他出生在原荷属东印度群岛、爪哇井里波(今属印尼)。裴多芬的脸型,亚热带的性格,热情而且单纯。他从30年代后期就开始写诗,1939年写的<;跃动的夜》在{七月)发表时,立刻得到了读者的激赏。

    但是他的创作的旺盛期却是柏年代的中期,主要创作短小犀利的政治抒情诗。这些小诗,都是在政治形势险恶的情况下在激怒中写成的,它们单刀直人,戳向敌人的心脏。他的诗真实地表现出他的个性,不善于温柔的细腻的抒情,很少华丽的修饰;每一首诗都是心灵的坦率的自白,因此,使人感到质朴而亲切,但又决不是个人情感的膨胀。

    怕色花)中选的《罪人不在这里》、《我不哭泣》、《生命》、《今天的宣言》、《死》,都是冀访写在国统区最黑暗的时期,真实地反映出当时革命知识分子在敌人凶狂的迫害下的坚贞不屈的精神,这些诗在学运中曾起到过鼓舞斗志的作用。

    鞭子不能属于你

    锁链不能属于我

    我可以流血地倒下

    不会流泪地跪下的——《今天的宣言》

    这首诗几乎是当年学生运动中的誓辞。但它不是空洞的口号,每一个词汇,都有鲜明的意象和属性,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带着不可回避的冲击波。它可以一下子点燃青春的心灵。

    《杜鹃花》是冀汸诗作中少见的抒情诗,它的意境和形象是宁静而含蓄的,但也能反映出作者在革命取得胜利的前夕,也是最艰难的时候,期待战友归来的心情。

    《白色花》的年轻的作者们,不但在生活的道路上艰苦而不停地奔波战斗,在创作上也从来不在一个小的艺术境界里徘徊,更不会兀然不动,欣欣然以为“定型”了。他们的诗的境界、意象,都随着主客观的变化而不断地向前拓展,在这一特点上,绿原表现得最为突出。绿原从小过着城市贫民的生活,他的性格中有着那种凄厉的坚决,对命运抗争不屈的气质;他的诗也如此,始终不断地向前拓展着。

    四川嘉陵江畔的大学生时代,也就是绿原创作诗集《童话》的那几年,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明媚最安适的日子。

    《童话》固然有着梦幻似的美丽的境界,但不是轻飘飘的,而这些近乎甜蜜的懂憬,或许是聪明的作者抗拒与冲击惨痛现实的天真的手段。(小时候)就是诗集(童话)中的一首。

    在这首纯真的小诗里,作者也仍然是清醒的,“但是,妈妈说:现在你必须工作。”他从来不闪避迎面袭来的风暴。他的诗从一开始就没有甜蜜的素质,连他的少年的梦幻也带着无法脱尽的寂寞、伤感和凄苦。他在《憎恨》一首小诗里这样抒发他的憎恨:

    不问群花是怎样请红雀欢呼着繁星开了不问月光是怎样敲着我的窗,不问风和野火是怎样向远夜唱起歌……

    好久好久,这日子没有诗。

    不是没有诗呵,是诗人的竖琴被敲碎在桥边,五线谱被谁揉成草发了。

    杀死那些专门虐待着青色谷粒的蝗虫吧,没有晚祷!

    愈不流泪的,惫不需要十字架;血流得愈多,颜色愈是深沉的。

    不是要写诗,

    是要写一部革命史呵。

    这里,不仅是抒发他个人的憎恨,这憎恨显然是对大后方残酷现实社会的控诉。诗是1940年12月写的,那时大后方袭来了白色的恐怖,反动当局疯狂地扼杀着革命力量以及进步的文化事业。因此诗写得比较含蓄,但基调是悲壮的。

    然而从这些小诗,也可以看出作者后来在创作上的拼搏突进的内在因素。年轻的诗人没有沉溺在童话的意境中,他向复杂而严酷的现实不停地突进着,在突进中不断地显示了他的风格。

    抗日战争胜利前后,在国统区斗争最惨烈的那几年,西南大后方不复如抗战上半期那样热情蓬勃,诗坛上出现了沉寂的局面,有一些诗人在窒息中呻吟。但绿原却以挑战的姿态面对现实,写下了许多首气势宏博的战斗性很强的长诗,这些长诗,《终点,又是一个起点》、《伽利略在真理面前》、《咦,美国》、《复仇的哲学》、《悲愤的人们》以及《给天真的乐观主义者们》,收在作者的第二个诗集《又是一个起点》

    里,这部诗集是历史的记录,也是中国新诗的战绩。这些诗,在学生运动的群众集会上,在民主广场上,曾经广泛地被朗诵过,深深地鼓舞了千万人的斗志。作者与现实生活、先进的人民的结合越来越紧密了。这里已没有《童话》时期的那种美丽而幻梦般的情境,进入一种坚实而广阔的创作天地;不论主题,还是形象、音韵,都具有庄严、深厚,飞跃的艺术特点。

    与艾青的诗风相近的彭燕郊的诗,当时曾引起诗坛的广泛注意。他的《冬日》、《雪天》、《小牛犊》都是有过影响的佳作。他的诗深沉、庄重,有着耐人寻味的广阔的形象和意境。

    孙钿、曾卓、杜谷等的诗,也各有自己的个性。孙钿的诗是战斗记录,他的(旗)描绘了战斗的意志和青春的光彩。曾卓与杜谷的诗的情调比较细腻、蕴藉,大都是生活的自诉或独白,很有感染心灵的魅力。

    四到了50年代,《白色花》的作者们,由于反胡风运动的原因,都一齐搁笔了,有的如阿垅、方然、芦甸、郑思等相继谢世。但随着政策的落实,他们的诗,今天又终于能够重新与读者见面了。但是文艺创作毕竟是一种个体的精神劳动,这些诗人的已有成就既然各有不同,他们今后的发展也都难以逆料,他们作为一个文学上流派而存在,只是指历史上的情况而言,这本诗集主要地记录了他们当年所走过的一段道路。

    1981年本文是为英丈版《中国文学》写的专稿,参考了绿原为《白色花》所作的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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