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娇

    吴总，人称普贤菩萨，其实他是我哥。我哥待我非常好，疼我呵护我，不论大事小事都由着我，冷了热了照顾得极其周到，就差没把我放在嘴里含着。

    我和麦处对象时，把麦领给我哥看了。我哥当时正在公司里忙业务，看我把文质彬彬的麦领去，半晌没有说话，之后推推眼镜说，两情相悦的事儿，好好处吧。就不再理我们了。

    我领麦去见我哥，是想在我哥公司给麦安排个职位。我哥的公司遍布十五个城市，让麦有点营生实在是小菜一碟，可是我哥并没有提这个茬儿。

    我说，哥，你什么意思？不同意你就说，干吗把我们晾在那儿？我哥说，这要走着看，我现在把你们放在什么位置都太早。这件事日后我会考虑的。

    我相信我哥，他说考虑就一定会考虑，再说麦有一手十分过硬的手艺，麦会雕塑。

    夏天在我们的热恋中缠缠绵绵地过去，树叶变得金黄时我才有空儿抬头看看季节，这一看我发现什么都在变化，只有麦的工作没有进展。

    这天傍晚我约我哥去大台北吃牛排，我哥特别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平民和我一起吃牛排。我们坐在大排档里，香气在我们头顶穿来绕去。我说，哥，给麦安排个工作吧，他挺大个人总不能在家待着。我哥说，是呀是呀，我早就觉得他不能在家待着。我说，那你就抬一抬手嘛，又不损失什么。我哥边吃边说，这些我心里有数，秋天我会考虑这个问题的。我问，哪一个秋天？我哥这才如梦方醒，此时就是秋天。他忙改口，哦，是冬天，冬天这个问题就见分晓了。

    好在冬天不太远了，我决定等，哥蒙谁也不会蒙我。父母去世早，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麦是个很懂事的人，比我大六岁，他好像专门为我而生，每天除了陪我从不提工作的事。反正我又不缺钱，我哥为我准备的钱，够我和麦用一辈子了。出门旅游时，我从不让麦掏钱，我甚至把钱一股脑儿都推给麦，一律由他支配，麦也乐于这样，他说花钱的感觉，就像他小时候在河边抛石子，一路的涟漪，一路的惬意。

    我越发爱麦，麦给我带来许多情趣。按说我没少处男朋友，就是没有像和麦这么合拍的。麦不像我，他说他从没有正式恋爱过。所以对女人从来都心存敬畏，确切地说，是对我心存敬畏。

    冬天来临的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和麦一起去公园堆雪人。麦起初有些迟疑，但见我要生气的样子就答应了。

    麦这天卖力气极了，所有雕塑才华都用在了雪人的神态上。因为我答应他，不出两天，一定让他到我哥的公司当美工，我说我哥是一个决不食言的人。我们正奋力忙碌着我们的杰作，公园里一群少先队员跑了过来，看得出他们是由老师领着到公园清扫积雪的，现在完工后奔我们的雪人而来。他们的到来增加了我们的干劲，麦全力地雕塑起罗丹的《吻》。

    《吻》是我心中最看重的一幅雕塑，因为那时的罗丹正深深地爱着克洛岱尔。我正忘情地欣赏着麦的鬼斧神工，突然一串稚嫩的童音像爆竹一样划过公园的上空，那声音说，爸爸，你不是说，永远不再雕塑克洛岱尔了吗？你不是说克洛岱尔背叛你了吗？

    空气在这个时候凝固了，它让我和麦都窒息了。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向那声音，看到的是一个清秀的八九岁的小女孩不解而焦虑的眼神。麦首先被这眼神击倒，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接着用双手抱住了痛苦的头颅……

    我再次坐在哥哥的办公桌前，哥依旧在忙着，放下这个电话又接那个电话。我想哥肯定在猜测，我又来给麦找工作来了。哥当然不知道那对我已是遥远的童话了。我在哥面前坐定，我想坐一坐就走，可就在我刚站起身准备离去时，哥说话了，哥的话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哥说，请原谅我的化简程序，有时生活是一道化简式。我吃了一惊，思忖了片刻，我说，哥，你知道了？哥点点头。

    我理解了哥，我懂得了人们为什么叫他普贤菩萨了，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叫吴普贤的缘故。我向哥深深地鞠了一躬，我说，哥，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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