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绍英

    遂母亲的心愿，把房子买到了她的出生地，所谓的叶落归根吧。

    搬家那天，母亲响亮地与一个女人打招呼，密集着皱纹的脸上，难以抑制的是兴奋和骄傲。那女人就站在我们房子的屋檐下，抱着一只很懒散的猫，看着我们搬东西，时不时咧开嘴，露出她一口不整齐的牙。母亲进了房，小声地对我说：“那女人是我儿时的好朋友，以后也是我们的邻居，你可要对她好些。”

    我鸡啄米似的点头。

    邻居姓杨，有个很男人的名字：大雄。一生未育，后被男人抛弃，平日与一群小猫生活。有一母亲，在她后院搭了一间房，勉强住着。母女俩爱吵架，大雄总用尖利的嗓门一遍一遍地骂：“老不死的，死了几多好的，偏你不死……”最后她母亲气不过，就会坐在她家的院子的地上，仰望着天，拍着大腿连声喊：“天哪天哪，雷公菩萨你来看呀……”

    从我家的三楼可看到她母女俩吵架的全过程。

    其实这场战争没有胜负，大雄骂过瘾后，会抱了猫咪，在老太太的泪眼里扬长而去。老太太则看大雄走出去后，也把屁股上的灰拍上一拍，停止叫骂。有一回，我还看见老太太望着她女儿大雄出去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最爱看热闹的是我的女儿月月，逢上她们吵架，就缠我母亲抱她到窗子前看。母亲会很严厉地说：“不准看，吵架不好。”

    女儿嘟哝着：“你们都看，小就不让我看？”

    礼拜六和礼拜天，女儿总爱跑到大雄家，看她家的小猫。大雄似乎特别喜欢我女儿。有一次，大雄跟女儿说：“月月，你叫我一声妈妈吧，我的小猫咪任你挑。”女儿说：“可是我妈妈让我叫你奶奶。”大雄说：“我喜欢你叫我妈妈。”女儿看我一眼。我笑着说：“你叫她妈妈吧，你今晚就留在她家，跟她的小猫睡。”

    女儿大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伸向小猫的手又收回了。

    晚上，我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说：“大雄没有生育过，是喜欢月月。”

    我心里一惊，也许，我和女儿已经伤害了大雄。

    第二天出门，大雄看见我，陡然黑了脸。

    大雄没理我。

    我笑着摇摇头走开，她的声音却随风传了过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会生孩子吗？幸好没生带把的。”

    我转过头，大雄却抚弄着小猫走远，黑毛线裙子裹着的屁股扭得夸张。

    有一次，我们全家正吃晚饭，大雄隔着门喊女儿月月。

    女儿放下饭碗去开门。

    不一会儿，女儿手里抱了一只猫进来，一脸的兴奋。

    我板着脸对女儿说：“你快去洗手，不准玩猫，脏。”

    晚上，我问被窝里的女儿：“你喊人家做妈妈了？”

    女儿说：“喊妈妈比喊奶奶还划得来些。”

    小小年纪，就会算这样的账，我有些好笑。毫无疑问，女儿想要大雄的猫，也顺了大雄的意思。

    大雄看见我们一家子，从此也眉开眼笑，常常穿了带泥的鞋，蹭蹭地带上她的猫上我们家来跟女儿逗乐。

    女儿逐渐大些的时候，该上学了。

    丈夫说：“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邻居，不适合孩子的成长。我们搬家吧。”

    隔壁又传来了母女俩尖利的叫骂声。

    为了孩子，母亲只在她们出生地住了三年，贱价卖了房，告别三年的邻居大雄一家，我们搬到了所谓的高尚住宅区，与新邻居老死不相往来。

    再过两年，看见她母亲在马路边捡垃圾，我上前与老太太打招呼，她看见我，眼泪哗地流了满脸。

    她说：“我女儿大雄死了，得的乳腺癌。这个没良心的，到底还是把我丢下了。”

    我愕然地看着老太太浑浊的泪眼，心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大雄，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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