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思-文学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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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和、温馨、安宁的50年代中期,一个端午节的黎明,有个小女孩降生在新中国的首都北京,一个书香门第之家。

    她的双亲,都是既有大学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又有在新中国成立裁即加入中共地下党的革命经历,可称为极端忠诚新生政权的社会中坚分子。再往溯,她的母系一支,祖籍沈阳,世代科举做官,“九”事变之后流亡入京;她的父系一支,本是河北昌黎的乡绅,昌黎号称唐代大文学家韩愈郡望,读书风气甚盛,到了父亲一代,因为成绩优良,乃得以进京读书,从此背井离乡。可惜昀是,小女孩的祖父和外祖父均是盛年早,他们对她来说,恍如隔世又邈如河汉,直到“文革”当中,因“造反派”的批判,才识得模模糊糊的只容片貌。

    小女孩是这个“诗书考乙义加共产义革命思想”的正统家庭中最小一个孩子,因此得到了更多一些的宠爱。也就是说,父母会偶然从他们繁忙的革命工作之中抽出身来,教她背几首毛主席诗词和李白古诗,有时也督促和检查一下她的日记——谁料,这竟成为她的文学启蒙。

    文学的强大力量是极其令人震惊的,它可以温润整个社会,也能够塑造个体生命。

    小女孩的家掩映在云锦般灿烂的一片郁绿浓红之中。这个名传遐迩的欧罗巴式“协和大院”,坐落在紫禁城之东的一环路上,从外面的马路上,就可看见一座座哥特式小楼像一位位历史老人,安详地矗立在婆娑曼舞的松、柏、枫、柳、杨、槐、桑……之中。进得院门,巨型花坛里常年鲜花吐蕊,石板甬道旁翠柏点头迎客,喜盈盈的梨、苹果、枣儿、葡萄、海棠、石榴……笑红了脸。如茵的绿草地上,成群的蜻蜓在狂舞,纺织娘在引吭高歌,小蚂蚱在尽情打滚,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香气。入夜,小女孩坐在草地上,仰头数着星星,期盼着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到来……

    在这童话般的大院里,小女孩玩不够也梦想不够。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稳稳地排在班里的前一二名,特别是作文,每回都是第一。但她很晚也没有学会思考,从来也没想好将来长大了去做什么,。她的小心眼里只有一个最切近的目标,就是考上北京师大女附中,当年那是北京考分最高的女子中学。

    就在快要接近这一辉煌的目标时,灾难突然降临了!“文革”动乱洗劫了小女孩的家庭、她的学校,还有她的大院,父亲被揪斗,花坛被砸毁,焚书的大火烧了三天,连她最心爱的童话和民间故事也没能幸免。那一年她刚刚以消灭了4分和期末双百的骄人成绩上完五年级,跨入12岁的门槛。

    外面突然变得天昏地暗,只要她一出门,风婆就来撕扯她的头发,雨鞭就来抽打她的面庞,昔目的小伙伴就来骂她“狗崽子”。她大哭着跑回家,独自舔着流血的伤口,向童年告了别。从此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每天摩挲着书架,用读书来消磨时光。幸亏母亲解放后成为中共党史研究学者,家里还剩下一批党史书籍没人敢烧,这就成为她的精神救济粮。她反复读过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直到现在还能讲出有关情节。还有全套的《红旗飘飘》、《星火燎原》,最爱看的是那些有情节、有故事,还有人物的革命回忆录,遇到不认识的字和纯粹的理论分析段落就跳过去不读。她一路跟着它们走完了二万五千里长征,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又消灭了八百万蒋匪军,俨然也就成为小半个党史专家。可她一点儿也没想到,文学的种子,就在这不知不觉中,已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了。

    等到两年以后重新被召回课堂,小女孩惊讶地发现,同学们的作文水平怎么变得这样低?又考了一次语文,题目很简单,可就她一个100分,她明白自己是从母亲的党史书中受益了。

    有一天班里出墙报,刚刚读了《红卫兵诗选》的她,不知怎的也忽然写了一首诗,是歌颂红五月的。恰好被教务处的一位姓常的女老师看到了,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鼓励了她一番,她多读多写。这位素不相识的常老师后来还辅导了她好几次,一直被她满怀感激地铭记着,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位文学启蒙老师。

    从1968年初到1970年6月,短短两年半时间,小女孩就算中学毕业了。前面两年都是在下乡劳动、军训、挖防空洞、支农、大批判、跳忠字舞、半夜游行庆祝最新指示发表……中度过的,顶多学了半年功课,连课本都没有,老师完全是凭良心教,谁爱学就学,不爱学就不学。小女孩记得清清楚楚,英语就学了一句Longlfe Charman Mao(毛主席万岁);数学就学了一元一次方程;语文好像是学过几篇鲁迅杂文。那时她已经长到15岁,开始求学若渴,记忆力也出奇的好,可惜生不逢时,赶上了最最黑暗的年代,空自贻误了青春年华!

    一个人对于历史来说,当然实在是极其渺小的。可是他只活一辈子,时光过去即不再回来。悲矣哉!

    1970年6月28日,小女孩怀着紧张的心情,迈入北京电子管厂的大门。她被正式分配到工厂做工,从此成为这个万人大厂中一颗最小的螺丝钉。

    小女孩从此变成小青工。

    16岁,正应该是青春花季,享不完的阳光雨露。可小青工的心里,却沉甸甸地压上了两大块磐石:一是进厂的第三天她就后悔了,面对着红灯绿灯闪闪烁烁的庞大机器,她什么也不懂,手足无措,知识这时显得是多么珍贵啊,她后悔自己在学校时怎么没好好学!二是她赶上的,正是狼烟滚滚、连绵不断,整天里刺刀见红、杀声震彻云霄的阶级斗争大厮杀时期,今天抓“五一六分子”,明天批斗破坏军工生产的反革命,后天又拉练、批林批孔、读两本书、评法批儒、改造形式逻辑、工人阶级讲哲学……没完没了的政治变幻,“左”的思想统治着一切。有一天书记找她谈话,严肃批评她下班以后只读一个小时的马列,然后就公然学数理化,“小心白专啊!”

    小青工的脸变得惨白。她心里不服气,可是不敢吭声。

    有一天,一个伙伴偷偷塞给她一本《普希金小说选》,这颗犹如从天庭窃来的火种,一下子就把她心中的文学之火熊熊点燃了。从此她像地下工作者一样,一本接一本地偷看外国文学书,比葛朗台老头还要贪婪。有时读得心醉神迷,偶尔抬头看看周围,竟迷茫不知身在何处,恍然不知自己是谁。她多希望走入书中的世界,永远不再回来。

    然后,当然了,她也信笔涂起鸦来,比比画画的,写过散文,还有诗歌和小说,甚至还有古诗词。发表的园地是车间的板报,有时还能上分厂的墙报。这样的东西写多了,小青工还在厂里有了点小名声,更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事。一天突然有人来找她,说是厂里成立了“工人文学创作组”,吸收她参加,“要写反映我们工人生活的小说,歌颂火红的时代”。

    北京电子管厂是北京市数三数四的万人大厂,厂里出面,从市属最高规格的《北京文艺》编辑部(今《北京文学》编辑部的前身)请来一位编辑——郭德润老师。

    郭德润老师是小青工永志不忘的文学恩师,可以说,是他把她领进了文学殿堂神秘的大门。当年如果没有碰到他,如果没有他手把手的教诲,今天的小青工肯定还在山顶洞人的洞穴里爬摸。是他改变了小青工一生的命运,塑造了今天的她。老郭首先是一位善良的儒生,从没有因小青工们的水平低而轻视他们,而当年创作组的几个人,文学素养低得多么,可怕。老郭弯下腰,很认真、很投入地扶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教他们走,当他们自卑时还不断加以鼓励。其次,老郭是一个极有文学事业心的编辑,尽管家务负担沉重得难以想像,可还是尽力把全部身心投入到抓稿子当中。他同时辅导着北京市好几个系统的工人创作组,重点是抓刊物的头条小说,那时他正申请入党,想用出色的工作成绩来加快实现愿望。他的工作方法是让小青工们讲车间里发生的新鲜事,人际关系啊,风波啊,矛盾啊,然后看看里面有什么可挖掘的没有。那个时代正是江青主抓文艺的时代,除了上海的《朝霞》杂志可以多样化之外,全国都只允许一种叫做“三突出”的创作方法,即“人物中要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要突出主要英雄人物,主要英雄人物中要突出第一号英雄人物”。这在现在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然而当年可是圣旨一样,大家都得无条件遵守。老郭作为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遵守得很虔诚,很天真,很信,他每次到厂里来,或者小青工们到编辑部去,大家都正襟危坐,一遍一遍地编故事,回家分头写下来;再一遍一遍地编,再写。可是稿纸都用去三尺厚了,却老是不成功,小青工们都灰心了,老郭就又给他们打气。他讲:当年他们一群年轻人跟着老舍先生搞戏剧,实在实在难死了,难得搞不下去时,他们就一起到屋后墙根去看蚂蚁……

    两年多以后,北京电子管厂21人创作组的署名小说,终于发表在1974年第6期《北京文艺》上,可是小青工一点儿也没高兴,因为她不认为那是她的作品。倒是几个月后的一天,一股热浪突然在她心中拱着,久蓄不散,她不知所以地提起笔,记了下来,竟写下了一篇散文,这就是后来发表在《北京文艺》上面的《火伯伯》,这篇1000多字的小散文,也可以算是她的处女作吧,时为1975年仲春。

    小青工笑了,她第一次体味到文学创作的快乐。

    在她长达8年的沉闷的做工生涯中,是文学这片阳光温暖着她,拯救了她,没有使她沉沦……

    她的作品再次变成铅字,已是7年以后了。

    其时她正在南开大学中文系读4年级,即将毕业离校。她是1978年考上大学的,俗称“七八级”,那年她已24岁,从北京到天津求学,是平生第一次离开家。4年之中,除了书,她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南开湖中的粼粼碧水,南开园中的花草树木都可以作证,她庶几可称是最用功的学生,曾经把《离骚》、《山鬼》、《长恨歌》、《琵琶行》等倒背如流。

    南开中文系非常强调“一心一意读书”,视不好好听课而去搞创作为“歪风邪气”。她就老老实实读书,几乎什么也没写。那变成铅字的是她写作课的3篇作业,由老师推荐给来校约稿的杂志,在《新地》(今《女子文学》的前身)发表的是两个短篇小说,在《旅游文学》上发表的是一篇描写九华山的散文。

    1982年盛夏毕业,她被分回北京,有两个单位让她任选,一是光明日报社,一是新华社。她懵懵懂懂的。几个教研室的老师都说:“光明日报社更学术一些,更适合于你。”她就选择了报社。

    从小到大,她从没敢想过能当上记者,今天她却成为一个新闻人。那一年,她28岁,年龄已不轻,资历却最浅,也没有任何背景,因此她又成为报社排在最后的小编记(《光明日报》实行编辑兼记者制)。当年的《光明日报》人才济济,那些出手皆成大文章的老记者们在楼道里鱼贯出现,令她钦羡,也令她恐惧和自卑。她从校对科开始实习,又做了3年新闻编辑,这才调入文艺部,从此开始了编辑文学副刊的生涯,直至今天。

    昔日里那些曾一起在《北京文艺》办班写作的“业余作者战友们”,有的已露出头角,成为全国知名作家,比如李陀、陈建功、傅用霖、刘恒、许谋清等。小编记有了一种归队的感觉,同时也自惭形秽,但她没有时间多想,就一头扎到副刊的工作当中,她必须赶快建立起自己的作者队伍。此前,老编辑们已经把老作者们交给先去的年轻编辑了,她必须自己另打天下。她做了很多努力,其中包括动笔写散文,因为副刊最大宗的文章就是散文了,你想约到好散文,最好的捷径是自己也写,这样一方面可以增加审稿判断能力,二方面可以增加作者们的信任感,三方面可以增加信息量。

    说来难以置信,她就是从这么,“功利”的目的出发,开始了散文的创作和研究。

    同时,她也满怀热情地做起文化记者的报道工作。此时,她的“书香门第十革干”家庭所给予她的全部优秀品质,诸如事业心、责任感、敬业精神、肯吃苦、不惜力、埋头苦干、认真、执著、坚忍、严谨、正统……在她身上发挥作用了,她用全部心血浇灌着自己的工作。

    小编记从来也没感到过苦。现在想来,她做编记真是适得其所,自小所受到的正统教育,使她具有了一种“君子为国”的大境界,她的活法绝不是为一己谋取功名利禄,也不是关注“私人话语”的小女人,而是要选择为社会做点事——记者就是为社会奉献的一群,你要天生是个无私的人,那么通过你的报道促成了天地人心的进步,就是你感觉最好的时候,何苦之有?

    在这种世界观的指导下,这些年来,小编记活得激情、忙碌、充实而愉快,实实在在地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在大量的报道文字中扬善抑恶,大声呼唤正义、道德、良知、人格。

    有人曾说她是“文化界最敢于仗义执言的记者”,她为此感到自豪。虽然仗义执言是异常艰难的,她个人也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有时甚至弄得伤痕累累,但她看见坏事恶事,依然忍不住要拍案而起。

    比如前些年的“地摊文学”邪气逼人,充斥色情、肉欲、凶杀、暴力,对读者,特别是对青少年毒害极大,小编记就一个一个小书摊地调查摸底,写出一系列文章,不仅向社会披露这些情况,而且尖锐地提出社会职能部门的责任问题。

    又比如近年来一些女性作者为了追名逐利,不惜大写个人与异性、同性的种种隐私以广为招徕;而有些年轻评论家同样出于急于成名的目的,竟不分是非地胡吹乱捧,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黑白颠倒,社会反响极为强烈。小编记又站出来发表了《赤裸裸出卖自己》一文,尖锐地批评了所谓的女性隐私文学。文章发表后,她个人受到了来自被批评一方的忌恨,但文坛和读者有许多人给她打电话、写信表示支持。

    当有的出版社和书商为了赚钱,将恶俗的包装和商业炒作侵入散文时,小编记及时发现,写了《恶俗包装入侵散文》,大声疾呼绝不能容许高雅的散文艺术受到侵害;当着文坛出现精神危机,一时争写床上戏、性心理、性变态、丑陋意识与乖戾行为时,小编记写了《文学呼唤崇高》,提请大家注意“文学应当是崇高的社会行为,而不是一味抒发不健康心理畸变的个人行为”;当着纯文学期刊处境维艰、有责任心的文化人处境尴尬时,小编记写了《纯文学期刊靠什么支撑》,大张旗鼓地表彰兢兢业业为文学事业无私奉献的编辑们;当着港台言情小说越来越烈地风靡大陆时,小编记写了《港台女作家大举进占大陆书市》,详细分析了这种现象的经济因素、商业因素、文学因素、媒介因素以及正负面影响;当着有些文化人出现精神品格退化,以文学作为幌子,欺世盗名,尔虞我诈,把神圣的文坛糟蹋为官场、商场、你死我活的人际搏斗场时,小编记写了《我的文学编辑同行》、《替你活得累》、《文坛一21世纪梦想》、《世界的中心》、《得与失》、《怜悯断想》、《也说善良》等一系列文章,揭露和鞭挞丑恶,为伸张正义和树立正风正气进行了顽强的斗争……

    第二件事是推波助澜,为推动文学创作、特别是散文随笔创作的繁荣卖劲呼喊。

    作为文化记者和文学编辑,小编记一直以高度的责任心,密切关注着我国文学创作状况,不时写出独具只眼的新闻。有时,当某些潜在的文学因素刚刚露出苗头,她就迅疾抓住,及时将这些带有预见性的新闻报告出来,提请社会关注。比如关于陕西作家群体固守文学现象的得与失(《陕军东征》、《六陕军》),关于河南作家群体扎入生活潜心创作(《文学豫军的崛起》),关于1993年的全国性报刊大战(《热热闹闹报刊年》),关于1995年的文学批评和文学论争(《文学批评年》),关于1996年的文学创作最新动向(《竖起探索的旗帜》)等等。这些综合性报道包容着很大的信息量、丽且往往是从一团乱麻的现象当中理出的一条清晰的脉络,所以得到文坛和读者的重视。

    在这些报道之中,最重要的,当属小编记对我国近年来散文创作热潮的大力宣传和推波助澜。她是最早发现并提出我国散文创作升温的人,那还是在1990年下半年,她从工作和读书的蛛丝马迹当中发现了这一点,非常兴奋,即决定以力所能及的努力大力推动这一进程。经过艰苦和周密的调研,1991年夏,她即发表了《太阳对着散文微笑》一文,正式提出了“散文创作升温说”,并大胆预言:①散文将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创作的热点;②旧有散文的旧有模式将被摒弃,带有20世纪90年代革新精神的“新散文”将生气勃勃地走上文学舞台;③“思辨散文”(随笔)将应生活的急召而来;④这一次“散文创作热”不是人造的结果,而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和文学背景,因而不会一年半载就匆匆过去,至少会持续5年左右,它将是我国散文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经过这些年来的文学实践,这些论点都已被准确无误地印证了。

    《太阳对着散文微笑》一文发表后,很快就以这些新颖大胆而又言之有据的观点,以及所提供的准确信息,弓起了连小编记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极其强烈的反响——各个刊物、出版社都及时调整了出版计划,一时散文的出版形成热潮;读者的关注点也向散文倾斜;作家们也不再把散文当做茶余饭后的小玩意儿,而作为严肃的创作加以对待。我国当代的散文创作终于有了长足的发展。

    对此小编记甚感安慰。她后来又写了《散文观潮》、《随笔崛起与新现象随笔》、《中国散文的八个问题》、《散文怎么离文学越来越远》等追踪新散文发展轨迹的文章,以进一步推动散文的健康发展。为了给中国20世纪90年代的散文创作留下尽可能多、尽可能忠实可靠的资料,她还以极大的热情投入编辑工作,持续数年,编辑出版了《新时期优秀散文精选》、《永久的悔》、《新现象随笔》、《中国当代学者随笔》、《90年代散文选》、《90年代女性散文》、《读人丛书》等20多种散文随笔著作。这些新书每每以独到的眼光筛选出近年来的散文随笔精品,在读者中获得了很高的信任度。

    曾经从文学这片阳光获取了心灵温暖和生活勇气的小女孩——小青工——小编记,今天终于能以自己的些微工作,回报太阳的哺育之恩了。她振起双翼,飞到被阳光皴染得一片金红的天宇,在茫茫云阶上跪下来,向太阳祷告:

    “我还要用我的鲜血来抒写!”

    我没有金山银海,但我有心灵的家园。

    写作,给了我安慰,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

    可是我写得真慢!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抠。而且,绝不是用墨水写的。

    是用血写的。是用生命写的。每个字都是用心换来的。

    所以,我一想到这些文字,就想到“呕心沥血”这个词——身临其境想一想,这其实是个很令人惊心动魄的词!

    从艺术的标准看,它们肯定很不够水平,我自己就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良好过。惟一使我能够坦然面对读者的,是我有一颗真诚的心——它不带任何功利目的,里外透明,很纯正。在它里面,有我想:对时代、社会、人民奉献自己的愿望,有我对这个世界的不停的追问,有我对自己内心的严正审视,还有想对读者说的心里话。我一向讨厌装腔作势,更憎恨表里不一致的伪善人,所以,我严格要求自己绝不可以犯这一种错误。

    就是这样的一颗心,我把它完完全全交给读者了。这是她的新书《体验自卑》的自序,全部只有500字。在《光明日报》“读书”版发表以后,不知为什么看到的人特别多,许多朋友和读者纷纷来信、来电话,还有一份来自湖北的未署名的庆贺电报。

    此时她有了第四个称谓——女作家。“可那是别人的说法”,她在心底里对自己说,“作家这称号太神圣,是只能与鲁迅、茅盾、沈从文、巴金、冰心……辉煌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她对文学太虔诚了,不敢以作家自居,姑且加个引号吧,暂时称作“女作家”。

    “女作家”的话并没有夸张,她的文章确实是用心血写的。她说不上自己写的是什么,只知道她把心里滴着血的千万般感受——爱与恨、求索与追问、不平的愤懑、忧患的痛苦、生活的激情、不舍的理想,以及总也寻觅不到的大悲凉……凡是无以对人诉说的,就用文字记录下来。所以,她的文章常常是一边做饭、洗衣服、收拾房间,一边写下来的;而最初的想法则大多是来自骑自行车上班的路上。所以,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写文章是件苦事,难是难,但绝对不苦。

    “女作家”的文学创作和她的新闻作品是公孙大娘手上的双剑,其内容和风格如出一辙,殊途而同归——殊在一个是春天的纤纤细雨,一个是夏天的滚滚雷暴,同在“风声、雨声、读书声,家事、国事、天下事”的阔大境界里。

    她常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女性,她认为文学是不分性别的,无论男作家、女作家,作品的首选条件都是社会性、人类性大主题。在这片晴空下,她呼唤真情,呼唤真善美,呼唤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倾心交流,“因为得不到,所以我愿意给。”“愿把我的手给你,愿把我的心给你,愿把我的灵魂给你,愿把我的生命给你,愿把我的一切一切,统统都给你!”“像大自然一样地给,使我们的社会人生拥有绵绵无尽的爱意。”(《有话对你说》、《给》)她也呼唤人类的文明、道德、正义、良知,为社会的每一点滴进步而欣喜,“哦,鳌江深处呀,路幽幽,巷深深!幽幽深深的青石条路上,正一路回响着雄壮的步履声,那是20世纪我们中华民族腾挪前进的绝响……”(《鳌江深处》)同在这片蓝天下,她的刺世之作像战斗的檄文,一路冲杀,一路追问:《在兵马俑前的沉思》无情地嘲笑了想做万世统治者却注定短命而亡的王侯将相、历史过客;《苏州街涅》尖锐地拆穿了封建盛世的虚假繁荣;《问书》将假马列政治骗子的嘴脸揭露了个淋漓尽致;《无家可归》将平民知识分子的生活悲凉与他们高洁的心灵、操守和盘托出;《不忍》则传达出好人们历尽人生磨难,也绝不与恶势力相妥协的社会良知……

    她又常常自豪于自己是一个女人,可以用男性所不具有的温柔秀雅芳菲,来营造出一个女人才有的心灵家园。这几年她作品里有一个持续的重要话题,就是对于自身女性命运的思考。她眼见着自己的姐妹们所处的不如人意的社会地位、文化地位和精神地位,以及由这种地位决定的不如人意的生存状况,写出了一系列随笔散文,如《不喜欢做女人》、《给女人分品》、《女人不会哭》、《男人也爱,女人也爱》、《一日三秋》、《为你祝福》等等。这些如泣如诉的作品潜入深层地思索了当代女性、特别是知识女性所面临的严重的生存尴尬、精神困境以及情感追求的无出路,“升天入地求之遍”,苦苦寻找着女性的出路。这些文章素以严肃认真、格调纯正著称,使她获得了大量读者的心理认同,她收到了许许多多来信,不仅女性读者,就是很多男性读者也向她敞开心扉,一无遮拦地探讨人生问题。

    文学在这个境界上,才是天界的圣光。

    人生在这个境界上,也才具有了升华的美丽。

    实话实说,那个在大院里疯玩的小女孩,那个偷偷学数理化的小青工,那个激情地追踪社会的小编记,那个杜鹃啼血一样写作的“女作家”,就是我。

    我不幸是一个认真负责的编辑,对待每篇采用稿的方法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斟酌,对待每篇来稿的方法是一封一封全部拆读;我又不幸是一个兢兢业业的记者,对待每个有价值的选题都不愿放过,对待每次采访工作力求新颖独特,尽善尽美;我还不幸是一个操心劳力的母亲,对待女儿的衣、食、住、行、玩、功课,事不分巨细全想管好;我更不幸是一个不会说“不”的人,凡人来求助,能帮则帮,不能帮也操心,即使一次次被人利用甚或上当受骗,下次也还是不可救药……

    这些不幸所造成的生命形态,就是剩给我自己写作的时间少而又少。常常是有许多想法、片段、句子、词儿,“呼啦啦,哇呀呀”地涌在我的脑海里,欢蹦乱跳,大大嚷,哪一个都要求自己的生存权利;又常常是一篇文章还来不及写完,另一篇已迫不及待出世了,有时还是三篇四篇同时写;还常常是实在没时间及时写下来,终于时过境迁,永远失之交臂!

    所以我写得这么少,也很粗糙——尽管我是那么认真,那么想把每一句都写好,那么想一天一天日臻完善,那么想“更上层楼,更上层楼”。

    人啊,有时活得是多么,无奈!我经常惭愧自己不能像专业作家一样,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端坐家中,精雕细刻,悉心打磨,把文章写得更文学、更艺术、更好。

    但有一点我要声明,即:我对社会和时代是负责任的,我敢以我的良心为我的每个字负责。我始终坚持认为,文字不是一切别的,而只是呕心沥血的产物。更严格地说,文字是一个人生命的外化形式,每一个字都是用一滴血换来的。

    我的先天条件和后天条件都并不好,从没有“命运宠儿”的光环幸临到我这个角落。但这样也好,使我养成了“一切靠自己”的信念,所以我时时刻刻感到脚下的大地是坚实的。命运当然有它的偶然性,也总有施恩于你的时候,然而你最好还是把它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处在什么境遇里,只要脚踏实地,埋头苦干,总会有所收获的。

    我的大院,我昔日的梦

    我小的时候,家住在北京东单附近。稍微熟悉北京地理环境的人都知道,东单距天安门仅一箭之遥,过去有牌楼一座,是进入皇城的标志,因此得名东单牌楼。解放前,东单牌楼一带居住的多为有钱、有身份的人,房舍地貌因而得以俨然些。若从高空俯瞰下望,紫禁城那一大片黄瓦红墙的宫殿处围,便是横平竖直街道上的四合院群落。这些四合院,一般都是硬山式建筑,青砖灰瓦,大屋顶的檐下盘着一座爬满青青叶的葡萄架。高级一点儿的,还有一扇红蔡绿槽的天禾。里是迎面一座石影壁,外蹲者阿只把的小石狮。这小石狮子似狮雨又菲狮,头部、四腿、爪子、尾E全部嵌迸石中,造型之洗练,令人想起远古的墓刻。

    然而我住的那座院子,却是一个迥然的例外。

    那是座深宅大院,深到占据了两条胡同之中的全部空间,大到差不多有天安门广场那般大。院内没有大雄宝殿之类的大屋顶庙宇,也没有飞梁画栋的中国式楼阁亭台,更看不见假山、影壁、小桥流水的东方风光。而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世界——绿草如茵,中间高耸着巨型花坛。树影婆娑之间,是一条翠柏簇拥着的石板路,通往若隐若现的一座座二层小楼。小楼全部为哥特式建筑,平台尖顶,米黄色大落地门窗,楼内诸陈设如壁炉、吊灯、百叶窗等全部来自欧美,墙外爬满茂盛的爬墙虎……

    在东单牌楼一片宁静的四合院群落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座西方园林,不由令人想起黄山的“飞来峰”,那是大自然的造化,这一个却是人工玉成。都如此说,大院是美国人1917年始造,属协和医院建筑群落的一部分,连各个小楼的编号也是整个协和楼群排在一起的。也有人说,这是用清政府丧权辱国的“庚子赔款”建造起来的;还有一说,用的是洛克菲勒财团的慈善投资。人们大多倾向“庚子赔款”建造一说。有庶民说,解放以前,这个院叫“两旗杆大院”,说是口常年飘着中国和美国两杆国旗,里面住的都是洋人和中国的高级知识分子。这一说未免带了点“洋奴”的嫌疑,我因此想考证是否确凿。按说年代并不久远,本应不难考,可是因了老人们的缄默,我也就至今没有弄清究竟。

    不过住高级知识分子一说是不错的。解放前,能够跻身大院并住进小洋楼的华人,全部为协和医院的专家教授。我国著名的外科专家黄家驷教授,就住在41号楼,我小时听说他是英国皇家医学会在中国的惟一会员。还有我国著名的妇产科专家林巧稚大夫,住在28号楼。有故事,说是解放前,凡有病人找到林府上,即使是衣衫褴褛的穷人,林大夫也一律不让门卫挡驾,而是免费诊治,有时还施以钱财,致使京城遍传林巧稚美名。大概是因了这些因素,老北京的平民百姓,过去从这个院口走过时,都是怀了敬畏之心的。久而久之,百姓们的嘴上便约定俗成了对它的称谓——“协和大院”。这称谓一直沿袭到现今。

    解放后,黄、林二位仍住在这里,其他教授们也仍住在他们各自的小楼中。那时的等级依然是森严的,正教授,即一、二、三级教授者,可以住一座一座带有木顶凉台的独楼,这样的独楼共有7座。副教授,即四、五、六级教授者,则只能住连成一片的有凉台而无木顶的联楼,虽然叫联楼,其实也是各个独自成一统的小楼,不过外在建筑结构连在一起罢了。

    我有幸住进这样一座大院中,托福于我父亲。那时我父亲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个军官,他所在的部队恰巧是北平解放后接管协和医院的部队。1955年,这批军队干部全部脱下军装,留在了协和医院和中国医学科学院系统。当时的这批干部们也逐渐变得拖家带口,住房成了问题。但这支纪律严明的部队于教授们的洋楼秋毫无犯,只在大院后边辟出一片荒地,盖了一座四层的宿舍楼和三排平房。这些砖木结构的新建筑自然远远比不上泰国优种稻米灌浆、菲律宾上等木板铺地的小洋楼舒适高级,但军队干部们从军政委到小排长,没有一个人抢占教授小楼,这种状况差不多一直保持至“文化大革命”。

    我家住的是三排平房中的两间,门前也盘着一个葡萄架。父亲那时在做医科院的组织人事工作,经常出入各个小楼的教授家门,我有时也跟着,便得以窥见小洋楼内的高级陈设。其实小楼们对父亲来说并不陌生,解放前夕,父亲和他的共产党员同学们,就曾接受地下党的指派,以进步学生身份进入一座座小楼内,做教授们的争取工作。有一回,他当年的一位同学来家,还感慨地说起某次到XX教授家去,教授请他们吃草莓冰淇淋的情景。我的父亲却从未说起过那段辉煌的历史,他始终对教授们彬彬有礼。

    他的迁居大院的部队战友们也都始终对教授们彬彬有礼。虽然他们之中有的人文化水平不算高,但他们都用严明的纪律约束着自己和家属,尽量遵从着这座学者大院的文明传统。我还清楚地记得,一次从幼儿园归来,我和小朋友们站在林巧稚大夫家门前的花圃看花,有一个小女孩忍不住想去掐一朵极美丽的蔷薇,恰巧被林大夫看到。一生酷爱鲜花的林大夫生气地制止了她,我代那个小女孩认了错。那一年,我也就6岁,以后,我们一群孩子再没有伤过大院的一花一叶。

    我上小学那一年,我们家突然成为全院最瞩目的家庭。那是1961年,我哥哥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在北京排第一的男四中,这在大院众多的孩子中是绝无仅有的,这很使我父亲光彩了一阵子。后来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大院里有10个男孩女孩与我同班,我的成绩总是稳稳地排在班里前一二名之位,令那些教授的孩子们自叹弗如。我的小心眼里便也存了一个愿望,希望到我考中学时,能考入在北京排第一的女校师大女附中,使我们家庭再度光彩一次。可惜后来碰上了“文革”,使那愿望成了泡影。

    不过坦白地说,我那时可真不用功,只知道疯玩。大院的花草树木最令我着迷。每年春天,阳历3月中旬开始,我们一群孩子便天天跑到大院口去盼望杏花。那里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杏树,不知是地气还是天光缘故,年年都是它最早抖擞起密密匝匝的花骨朵,在寒风中便绽出淡粉色的小花。每年每年,当我们一连企盼数日,终于发现老杏树的花枝上出现一朵、两朵小花时,便一个个惊喜得大叫大跳,在大院里飞奔开,告诉每一个碰见的大人和小孩:

    “老杏树开花啦,春天!”

    记得每个大人,不管是教授们还是干部们,全都冲我们点头微笑,仿佛我们就是那杏花,就是那春天。等我已长大成人,重新揣度从前那些大人们的心态时,益发体味出成人的那种对不曾留意的春天猛然莅临的欣喜。那棵老杏树,一定是协和大院众花树的精神领袖。从它的花朵绽开之日起,我们大院便一年鲜花不断了。第二棵开花的是黄家驷教授楼前的那棵“中年”杏树,而第三棵则必定是29号楼旁边的那棵“青年”杏树。这3棵杏树罢了,就是雪白的梨花了。大院里只有一棵梨树,每年结不结梨印象不深了,但那随风飘曳的冰清玉洁的梨花,却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谢了梨花,大院的花事就纷繁起来了:大门口的迎春花迎客始罢,甬道两旁就走来一棵棵白丁香紫丁香。不几日,桃花也伴着嫩叶开了出来。还有我最喜欢的灌木榆叶梅,一团一团的粉红色像人工造出的大花球,远远地就让人看醉了眼。这时候,草地上的绿草,也早已染绿了那一方方土地。柳条依依,白色的柳絮迷蒙了天地空气。最给人以喜悦的是生命力极强的杨树叶,等它们唱歌似的一齐摆动着新绿时,不要说从它们之下穿行,你就是看着它们竞长,也痴痴地觉得自己正在长大似的——那时候,我是多么盼望自己快快长大!

    而大院里的人们,不论是教授们还是干部们。一个赛着一个的“贪婪”,对周围这么多奇花异草仍嫌不够多,还一起动起手来栽花弄草。于是,看罢了绿树,再回头来看鲜花,便更加眼花缭乱了——粉白相间的海棠花,红的、黄的、紫的月季,重瓣的芍药,甜香的槐花,火红的石榴花,五颜六色的蝴蝶花,小太阳似的蒲公英,小红灯似的倒挂金钟,名贵的花之王君子兰,还有奇异的令箭荷花和仙人掌花,一现的昙花和千年铁树花,浓香的晚香玉和夜来香,娇嫩的含笑和美人蕉,挺拔的大丽花和菊花,以及红云似的一品红,婀娜多姿的仙客来……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各色花卉,直开得将春延长到夏,将秋延长至冬……

    前面说过,我们大院离天安门不远,这便占尽了地利之优。我们这群孩子们,一年之中最欢乐的两个夜晚就是“五一”和“国庆节”。一俟那轰鸣的礼花腾空,院子里就被花朵的雷霆灼照得红腾绿舞,亮如白昼。如果风向对头,还会有一顶顶白色的降落伞从天空飘下,把我们撩拨得哇哇大叫……

    啊,如今想起这一切,真是旧梦依稀,止不住的女儿情呀!而这一切,至“文革”罹祸,一夜之间便被破坏殆尽了。

    那个血雨腥风的1966年,先是花草树木被砍、被烧,又是抄家的书籍旧物被砸、被焚,冲天大火一连烧了数日。后来,便是医院里的造反派携家带口搬进来“占领牛鬼蛇神大院”。理由是:“你们这些走资派(指干部们)和反动权威(指专家们),住着这么好的房子,是对广大工农兵的蔑视和欺侮!”于是,教授们被勒令腾出一间又一间住房,由洗衣工、清洁工、门房、厨师、花匠……组成的无产阶级住房大军,住进了一座座哥特式小洋楼。惟一幸免的,是28号楼。当时按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北京市公安局派人保护了林巧稚大夫一家,使大院得以保留下惟一一座教授楼。

    10年不短,大院当然发生了一系列大小事变。因其重提弓1人心酸不已,干脆跳过不提。只有两件事不可忽略过去。

    第一件,是工人阶级进住不久,院里召开居民批判大会。为的是新搬进来的一个厨师,走路有望天的毛病,院子里的孩子淘气,给起了“望天儿”的绰号,还跟在他背后学他走路。嗬,这可是犯了滔天大罪!一位当时被造反派结合的、红得发紫的小干部慷慨激昂地发言,激动得声音都走了板:“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影是/走/资/派/和/反/动/权/威/们/在/发/泄/对/工/人/阶/级/进/驻/大/院/不/满!”

    A1948平6月9日‘反对芙扶植日本”大游行。这是中法大学游行队,打旗人戴黑.,镜者为我父亲,后面第三人为我母亲。

    第二件,是1972年某日清晨发生在大院的一幕:那正值美国尼克松总统来华访问期间。那一天,晨练的人们刚刚归至家中,大院里走进4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只见他们随处走着,拍照着,最后停在44号小楼前。这座小楼自从6年前一位清洁工住进后,在半个木顶凉台上垒了一间有门有窗的小平房,还留了二个烟囱通道,使哥特式风格融入了某种中国的建筑文化。4位洋人大概被这种神奇的“洋为中用”能力惊呆了,半晌才如梦醒来似的举起了照相机……后来,从当时的最高权力机关——“革命委员会”传来消息,这4个洋人是跟着尼克松来访的美国人,其中有一位当年曾在这大院里住过,大概是寻故地来了。“革委会”认为那位工人严重地丢了中国的脸,措辞严厉地限令他于XX日内将小平房拆除,恢复哥特式原貌。而那位工人全家拼死拼活地“捍卫”不拆,又让“革委会”丢了一次脸,那小平房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屹立至今。

    如今,每当我看到那“中西合璧”的44号小楼时,心里都涌出一丝惆怅。物非人非,今日的协和大院里,已住进200多家,除了教授、干部们之外,还有工人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儿女,几乎百业俱全。最有意思的是那家有着两辆外国小轿车的个体户,昔日是大院里最贫穷的一家,全家6口人就靠当家的40来块钱吃饭。如今,已成为大院里食最精细、衣最美艳的首富。

    真是世事沧桑啊!我的大院,也是一面历史的镜子哟!

    所幸的是,改革10年,大院又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草坪又重新植上了,柏树又重新栽上了,花坛又重新砌上了。还于一片绿意鲜花之中,新添了两座历史上也不曾有过的白色的藤箩架。1株盆粗的银杏树和5株两人搂抱不过来的老槐树,也被挂上“古树XXX号”的标记,被铁栅栏保护起来。大院又重新恢复了四时鲜花不断的面貌。在今日高楼林立、喧闹拥挤的北京城中,这一座花园式的院落,更显示出幽深的宝贵,便于一早一晚,吸引来大批的附近居民。清晨来打太极拳和跳迪斯科操的老年人居多,傍晚是牵了孩子来散步的中青年夫妇们,与红花绿树交相辉映在一起,又构成了一幅幅颇动人心弦的画卷……

    那3株报春的杏树,竟还都幸存着。虽然其中的两株各被劈去一半枝权,但两株半残的树都还在开花、长叶、结果。只是这一切亦是物非人非了——我早已不再是20多年前那个梳辫子的小姑娘。那在寒风中天天企盼开花、然后惊喜地向大院里的人们报春的小姑娘,该是我的女儿了!这满院神奇的花草树木,也该是属于她的了。

    只有这悠远的旧梦,依然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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