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

    村主任把满嘴的牙齿丢掉了。

    村主任的身体很好，哪儿都挺结实挺硬棒，就是牙齿有问题：刚到40岁就掉了两颗嚼牙，后来又掉了两颗门牙，再后来嚼牙门牙一齐掉，硬的东西吃不了，软的东西也吃不了，还想疼就疼，一疼就是好几天。村主任就来了脾气，一怒之下把嘴里那些摇摇欲坠的牙、半拉子牙、还有那些掉剩下的牙根子牙茬子全部拔掉，到省城的口腔医院安了一嘴洁白的新牙。新牙戴在嘴里很别扭，总是鼓鼓的胀胀的，给人一种恶心的感觉，所以除了吃饭的时间外，村主任总是把牙摘下来，用水泡在一只闲置不用的茶杯里。

    新牙很容易脏，隔几天就得好好地刷一次，清洗一次。

    村主任很忙，忙得抽不出手来时，就让媳妇儿给他刷牙。

    今天早晨的情况又是这样。村主任起床以后就对媳妇儿说：对不起，我得赶紧到村委会开会，你把我的牙给刷一刷，一会儿还有人请我吃饭。

    媳妇儿便走到橱柜跟前，从放在橱柜上的茶杯里拿牙，可是媳妇儿说：嗨，你的牙呢？

    村主任说：这可糟了糕啦，没了牙还怎么吃饭？人不吃饭又不行！

    媳妇儿说：别着急，别发慌，你想想，你昨天晚上吃饭时戴牙了吗？

    村主任说：当然戴牙啦——不戴牙怎么吃饭？

    媳妇儿说：你想想，昨天晚上你在谁家吃的饭？他们请你吃饭时，有没有和你开玩笑，故意藏了你的牙？

    村主任点了一支烟，一边慢慢地吸，一边慢慢地想。他先想昨天下午做的什么事情，开的什么会议，再想自己到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然后被哪位乡亲请去吃饭，上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抽的什么烟……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不该想到的也想到了，想啊想啊，绞尽脑汁了，搜索枯肠了，所有的事情都明明白白想起来了，就是有一样糊涂：记不得昨天晚上是谁请他吃的饭！

    因为到了开会的时间，村主任不敢多在家里耽搁，便心事重重地从家里走出来，匆匆忙忙赶到了会场。这是一个由村主任主持的联席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本村村委会委员，村小学校的校长和老师，内容是讨论和确定小学校的临时搬迁问题。因为现在正是雨季，小学校的教室后墙出现了裂缝，老师们不敢让孩子们在教室里上课了，需要大家集体研究一下把课堂搬到哪里，怎么个搬法。村主任赶到会场的时候人已经全部到齐了，村主任说：同志们、老师们，对不起，咱们现在不得不首先讨论和研究另外一个问题，这是一个火烧眉毛焦急万分的问题：我的牙齿丢掉了，今天早晨就不能吃饭啦。请大家帮助我分析分析，看看我的牙丢到了哪里？是容易丢在村外，还是容易丢在村里？是容易丢在饭馆，还是容易丢在谁家里？下面请大家踊跃发言，看谁分析得更加透彻，更加有理！

    村主任说：我再补充一下，我平日不在家里吃饭，大家不要考虑我会把牙丢在家里！

    村主任说：我再补充一下，我记不得昨天晚上是在谁家吃饭了，为了节省时间，大家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村主任还让村委会会计认真做好会议记录，注意细枝末节，蛛丝马迹。

    有人发言说，昨天晚上那顿饭很重要，很关键，可以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帮助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村主任你怎么就给忘了在谁家吃的呢？村主任说是啊是啊，这么大的村子，这么多的人口……我偏偏给忘啦！有人发言说，那么你昨天中午那顿饭是在谁家吃的呢？那也很有参考价值！村主任说在杨老万家里呀，他老伴儿有病，想托我给他跑些贷款！有人发言说，昨天早晨你在谁家吃的呢？那也有一定的参考意义！村主任说在李小拴家里呀，他媳妇儿不生孩子，想找我……有人笑了说，他媳妇儿不生孩子，他找你干啥？你有那本事？村主任说你们都别想歪了，那李小拴请我吃饭喝酒，是想让我给他找个药方，我是村主任，应当关心群众的切身利益！

    会议开得轰轰烈烈，扎扎实实。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有人争着发言，说村主任的牙齿可能丢在了哪里，比如饭馆、桃林、小卖部、苹果园；不可能丢在哪里，比如厕所、猪圈、鸡窝、牲口棚。眼见太阳升高了，时候不早了，村主任只好宣布散会。村主任说，今天的会议收获很大，开阔了思路，发掘了问题，至于小学校的搬迁问题，下次会议再议。

    村主任回到家里的时候，媳妇儿欢欣鼓舞地告诉他，他的牙齿找到了，是他们的邻居给送来的。村主任很惊奇地说不会吧，我怎么把牙丢在了他们家里？媳妇儿说你想想，你昨天晚上到人家家里吃瓜了没有？村主任一拍脑门儿说，吃啦，我记得是在吃了晚饭以后才去他们家吃瓜的，他们家的西瓜很沙很甜。媳妇儿说那你再想想，你的晚饭是在谁家吃的？是不是在咱们家吃的？我给你烙的葱花饼……村主任拍了三下脑门儿说，对对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昨天晚上请我吃饭的高老瑞突然病了，所以我临时在家里吃了一顿……媳妇儿说：你怎么给忘光了呢？村主任说：这种隋况太特殊，我就没往咱家里想；你别笑话我，你不是也给忘了吗？村主任又说，还好，总算没有耽误去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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