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芬

    铺纸，研墨，落笔。一笔，两笔，三笔，再添一笔，反反复复。少顷，一纸碎叶。六十一岁的郑板桥罢官回乡的第一宿，半夜里被贼闹了一下，没睡着，第二天一早立在案前，一管在握，随意挥洒。

    “大人是画画还是写字？”一旁的书童阿大有些不解。“你看呢？”“我看呢，像是一丛一丛的竹叶，但又像一个一个字。”“哪个字？”“一笔两笔三笔四笔，这不是个‘不’字吗？”“好！阿大的灵气被我熏出来了，知我者阿大也！”“大人写这么多‘不’字干什么？”“你猜猜看呀！”“那我就猜猜看，大人不当官了，一个‘不’字，大人不喜欢说假话谎报民情；一个‘不’字，大人放粮赈灾不怕得罪朝廷；一个‘不’字，我看最主要的是大人不喜欢钱，所以就不得不回老家喝粥了……”

    “哈哈哈，好你个小子，谁说我不爱钱，现在我最爱钱了！”板桥蘸墨，左横右扫，几竿竹跃然纸上。“把这个去街上卖了，记住，还是以前的润格，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卖了快买点米来，昨晚夫人说了，米缸空了……”板桥把画交给阿大。

    “大人不会多画些吗？多换些银子还可添些其他的……”“嘿，刚才还说我不爱钱，封我清廉第一，现在倒要我当银子的爹啦！快去吧，阿大，银子都在我手上，想要了，变出来就是，钱够用就行了，多了，要坏事，昨晚梁上君子不是来过啦！”

    阿大携画出门。门外跪着一老一少。阿大折回禀报。

    “郑大人呀！我领孽子谢罪来了，这个孽障，昨夜作孽作到府上来了！郑大人是个人人称道的清官，孽子有眼无珠，竟然冒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妇人边诉边哭。

    “这不是小阿狗吗？十多年前我出去时，还只有七八岁，原来昨天夜里是你来看我呀……”

    “大人，爹病了想喝粥，家里米没有了，昨天知道您回来了，听人说‘一年清官，十万花银’，我想大人再清廉，家里银子总有些的，所以我就翻了墙，银子没摸着，倒打翻了一盆兰花，我罪该万死……”阿狗羞愧地哭了起来。

    “阿狗呀阿狗！你偷鸡摸狗为老爹，也算是个孝子，且饶了你，送你几两银子吧。”板桥拿过阿大手中的竹子，递给阿狗，“去街上卖了，就说郑板桥的竹子。一幅四两，换些银子，买些米，给你老爹煮粥喝吧。”

    阿狗母子拜谢走后，板桥复又握笔，少顷，一纸墨竹，递交阿大：换米去吧。

    窗外，飘起了大雪，六十一岁的板桥取出自拟的《潍县竹枝词》轻轻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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