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从古玩城出来,怀里就多了块石头,一块黄河石。
未名弯腰弓背地抱着那块石头艰难地走。那个长着两枚宽门牙的卖主的话犹在耳边:你看这幅“旭日东升图”多壮丽!多逼真!这可真是块千载难逢的石头呀!
仔细打量,石头上果然天生着一幅画:一轮红日仿佛浴过了似的,正在冉冉升起,太阳周围紫气云绕,气象万千;太阳下面,一条大河滚滚而来,涛声汩汩地从远古流淌到今朝。
未名挪步到街边叫了辆出租车。钻进车坐正了身子,石头仍旧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未名告诉司机要去的地点,抱着石头,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一阵发呆。
未名怀着希望来到这座城市有好些日子了。他像巴尔扎克笔下的吕西安一样,渴望挤进由众多名人构成的上流社会,却苦于没有一条绿色通道。因为还没有被冠名为名人,未名不得不像众多潦倒的艺术家一样,寄身在小巷深处的民房里,在阴暗的画室努力涂抹未来生活的曙色。抹着抹着,未名就想起了大名人阿谁。
未名与阿谁有过一面之缘,在未名的印象里,阿谁极平易,也随和,未名觉得阿谁打量自己苍白的脸时目光里有一种慈父般的光芒。虽则一面,未名却莫名地信赖他。未名想,若有阿谁的举荐,借阿谁的名望和影响,没准自己会少走许多的弯路。
要去见阿谁,未名想,总得要带件礼物去吧。投阿谁所好,在未名想来是容易的。因为阿谁的爱好,是满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于是,未名毫不犹豫地奔去古玩城,终于挑到了这块奇石。
出租车轰轰地向前开着,街市在未名的凝神中是挂不牢靠的风景画。突然,车子停了,因为前面一列仪仗队造成了小小的拥堵。只见红衣白裤的少男少女跳着舞着,彩球升腾,礼炮齐鸣,一座茶馆正在举行开业庆典。
无法前行,大家都伸头出去瞧热闹。突然,从麦克风里传来司仪的声音:请阿谁先生剪彩!未名心下一惊,慌忙叫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他挤进人群里探望。未名在人群里看见了他渴慕一见的阿谁。阿谁其貌不扬,而他的一大群随从却个个神气。剪彩仪式很快结束,阿谁被请上楼去了,他的随从也都一一跟上去了。突然,后面的那个人被漂亮的礼仪小姐客气地挡住了,小姐请他出示请柬,那人愣了,未名看见他一指前面的人,似乎那人能证明他的身份,但小姐仍坚持着,脸上挂着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而前面被指的那人,眼看着在红地毯的转弯处消失了。
也许是未名敏感,他竟像是被漫不经心的流弹击中了似的钉在那里,心身俱僵,不知进退,仿佛那一刻被阻拦在门外是他自己。
未名站在太阳地下像一只呆鸟。直到司机来唤,司机说,这车到底还坐不坐呀?不坐你就搬下你的石头去。
未名重新上车,未名告诉司机不用去要去的地方了,未名说师傅你爱开到哪里就开到哪里。司机没听懂,问去哪里。未名语气粗暴地说:你随便转。司机愣了愣,就拉着未名穿街走巷地绕了起来。
司机把冷气开得很大,隔着暗淡的车窗玻璃,未名觉得与街上的人和物仿佛有着隔世的距离。未名低头打量怀中的那块石头,这一瞬间看去,那幅浑然天成的图画跟前次所见却似乎有了全然不同的内容,那仿佛不是初升的旭日,而分明是一轮悄然下沉的落日,它正缓缓地没入暮霭之中,千年不散的雾霭呵,从远古的洪荒流向今朝的浮华。未名想,不知自己和那个长着两枚宽板牙的店主,到底谁更正确一些。
车子依旧轰轰地向前开去,街市在未名眼前纷纷后撤,仿佛一幅幅挂不牢靠的风景画。
未名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笑话,说一个老乡进城去,原想城是有城门的,车子一路开过去,却总也不见城门洞。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开车师傅:大兄弟,车子可快进城了?司机说,再开,就到乡下了。未名初时也笑,未名这一会觉得自己的笑是那般轻浮。
于是,未名就在心中骂出了一句粗话。未名的指向有些含糊。没人听得见这一句骂。
于是,街市依旧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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