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霞

    桑果快熟的季节，我要米豆回家。

    每次打电话，米豆都说没事，挂了。我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下去，望着窗外那棵桑树愣神。桑果就在我的眼前由青变红。

    六年前，米豆去了南方。他走时，儿子才一岁零三个月。

    那年，我回小城工作，米豆也跟着回来。只是他在单位处处受排挤，他眼睛里不时流露出的忧伤，让我心疼。

    于是，米豆办理了停薪留职，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

    记得米豆那年走时，院子里的桑果刚熟。地上时不时掉下来几颗桑果，那种紫红沉淀成了深黑，一不小心踩上去，溅出的是儿时的记忆。每当初夏来临桑果泛红时，树上就少不了我的身影，轻盈灵活如雀儿，满口袋的桑果洇出紫色的汁液；嘴唇也乌紫，那颜色极像现在流行的一款口红。那时我们故意把嘴唇弄得乌紫，绝不是什么审美意识，只是向不会爬树的小伙伴炫耀自己的能耐。记忆里的桑果很甜，是儿时最美味的水果，比起现在时新的水果好吃多了。如今，我再也没有爬过树，但想起米豆说过，他也有我一样的童年，抬头望望树上的桑果，格外亲切。

    院子里的桑树叶绿了又黄，桑果紫了又青。米豆每个月都会把工资打到我的卡上，他说给点压力可以限制自己的消费，也能叫我放心。我信任米豆，他说的话我都信。他说公司从吃到穿都补贴，平时用不着花钱。越是这样，我越劝他不要生活太苦，应该学会照顾自己。米豆却说钱放在老婆手里他放心。

    这话让我默默地感动着。

    我和米豆是高中时认识的，他坐在我后排，有问题总是问我。不知什么时候，除了学习，米豆还关心着我的生活。每当食堂有好吃的菜，他总是为我买一份。那年，我们恋爱了，为枯燥的复习生活注入了动力，我们同时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

    上大学面临的一个最大难题就是缺钱，米豆找了一份家教，钱还不够花。米豆在借钱这一类事上，从来不让我出面，他觉得这是一个男人的事情。我欣赏米豆的这份责任感。

    米豆去南方后，电话传递着我们的相思。米豆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我习惯了等待，并把这种生活当成必然，就如眼前的这棵桑树，叶子每年都会绿，桑果每年都会红，我相信我的米豆也还是那个米豆，如同眼前这棵桑树一样坚定。

    只是饱满的桑果，无人问津。

    直到有一天我的眼前少了点什么。我搜寻着，那亮出来的空间，有柠檬树修枝后的断痕。初夏的阳光，带着桑叶的清香，桑果在绿叶中渐渐泛红。几天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然而，在这个桑果将熟的季节，桑树却被砍掉了。

    米豆去南方这六年，每次接他的电话，我都是对着窗外这棵桑树。如今，桑树砍掉了，眼前空荡荡的，一时真不习惯。一丝伤感划过。是谁在这个季节，砍掉了桑树？

    米豆在我的疑虑中回来了。米豆眼里多了一些成熟与自信，少了六年前的忧伤。但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瞬间的闪烁。米豆说南方已有他的一切。

    米豆走了，走时只带了几样证件。我脑子一片空白，似梦非梦。这六年来，米豆一出家门，就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人，我没去过他的城市。除了他给我们买这买那，我没照顾过他的生活。正如窗外这棵桑树，这六年里我未曾吃过一颗桑果，一切仅在记忆里，而我总是一遍遍发酵、膨胀着它的美好，沉醉其中。想起米豆有一次跟我说过，那天他在商场里看到有卖桑果的，就买了一盒，说不如时令的水果好吃。

    窗外满眼的绿色中，那桑树桩旁，流着一堆褐色树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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