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将她推向死亡-麻杆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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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环山的天山腹地草原,东山离西山五六十公里,南、北山相距十多公里,冬季像个巨大的冰雪坑。北山是东天山的一条支脉,冬季山北那边积雪少,有的地方没有雪,是羊群过冬的冬窝子牧场。挖雪道的队伍进了山沟里,三十多个棒劳力和三十多匹马,沿山沟左侧山坡上一条边山道一溜排开,用铁锨从齐人腰深的积雪里挖开一条通道。金豆子混在人群里一声不吭地挖雪道,她以前听说过雪崩多么凶多么厉害,这会儿她望见山沟两侧的冰雪峰,像挺和蔼、慈祥,默默端坐着的老人。但她还是提防着这些老人万一发脾气,时不时地抬头望望它们。

    头一天下午山沟里无一丝风,悬挂在头顶上空的太阳有了温度,向阳面山坡上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迹象。挖雪道的队伍已向山沟深处挺进了五六公里,距海拔4600米的冰雪达坂还有十多公里远时,远处的十几匹马突然同时发出惊恐的嘶鸣,有人喊了声“雪崩了,雪崩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她本能地朝山顶上望去,可能是远处的雪崩震动了她头顶上方山坡上的积雪,一股雪浪,如脱缰的野马,顺山坡俯冲下来,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很快被雪浪冲下山沟底。

    站在远处的人看见她和十几个汉子被雪浪冲下沟底,被厚雪埋没了,又被各自的马拽出了厚雪。她的枣红色坐骑发出一阵嘶鸣,从厚雪里钻了出来,却不见她的踪影。

    汉子们奔到她的坐骑跟前,急忙用手刨雪。大约刨了米把深的一个雪坑,露出一块被鲜血洇红的雪。再刨几下,又露出她戴着狗皮帽子的头。她的鼻子流血了。一位哈萨克族汉子说:“决取掉她嘴上的围巾,让她喘气,围巾被血淋湿捂在她的鼻子和嘴上,喘不过气来。”汉子们摘掉她头上的狗皮帽子和围巾,发现她留着长头发,是一张女人的脸,都惊呆了。那是一张多么俊美的脸蛋啊。光洁的鹅蛋型脸盘上,如画笔描出来的两道又黑又细的柳叶眉;微闭的一双丹风眼,眼睫毛又黑又长;鼻梁笔挺。

    她的全身被汉子们从雪里刨出来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口中喃喃了两声:“雪浪,雪浪……”便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声圆润、甜美、嘹亮。连那些能歌善舞的哈萨克族汉子都赞叹,这是一副唱歌的好嗓门儿。

    她被汉子们抬到山道上,又昏了过去。汉子们发现她的一条胳膊断了,她绕着马缰绳的右臂,只手腕上被马缰绳勒了道红印,再完好无损。汉子们选了一位哈萨克族骑手,把她绑在骑手的后背上,骑手骑马走出山沟,直奔五十公里远的县城医院。

    在这次雪崩中,有位汉子失去了双腿。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后,金豆子能下地干活儿了,麻杆从山北放牧点回来了。他的头发长得披到后背了,上身的军用棉衣脏得油黑发亮,怪模怪样的,身板壮实了许多。他告诉前去看望他的人们,经上级组织再三调查,他姑父与林彪反党集团毫无干系,只是去北京开会与林副统帅握过手,已经平反昭雪了,他才被从山北放牧点放回来。

    麻杆回来了,正在麦地里锄草的金豆子丢下锄头,一口气跑到男知青住的房子里,从人群里挤到麻杆跟前,气喘吁吁地说:“麻杆,你回来了。”

    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射过来,自觉有些失态了,又忙改口为自己解围:“麻杆,你小子壮实多了,敢不敢和我摔一跤?”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金豆子,你的右臂刚长好,不能摔跤,等你的右臂好利索了,看还能不能摔倒麻杆了。

    她见台阶就下:“麻杆,你小子咋跟野人似的了,你赶快把长头发理了,打扫一遍身上的卫生,你原来换身的衣裳我帮你洗干净了,放在我家,我去给你拿来。”

    晚上放了工,金豆子打扮了一番去看望麻杆,麻杆住的房子里还是围满男女青年。听人说,山北放牧点荒无人烟,人在那里呆一年半载回来,会变得木讷连话都不会说了,从前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麻杆,现在反倒口若悬河,活灵活现地向青年们讲述山北放牧点多么荒凉,黄羊、盘羊、野驴、狼多么地多,狼群如何敢大白天和牧羊人争抢羊只往山林里吆,他放牧的羊群如何遭遇过狼群的偷袭,青年们听得津津有味儿,他讲完一段,青年们还催他再讲,似乎他从山北放牧点带回来了一肚子故事,顾不上和金豆子说话。也难怪,队里人一年难看上一两场电影或样板戏,青年们过剩的精力无处消谴。

    也算是一次久别重逢,金豆子多么渴望和麻杆单独呆会儿呀。她只好宽慰自己,让他讲吧,他的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

    麻杆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一辆北京吉普车在知青们住的房子门口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位中年妇女对麻杆说,他姑爹接到上级为他平反昭雪、官复原职的通知,一激动昏了过去,抢救过来不会说话了,要送内地疗养,要麻杆赶快上车回地市。

    麻杆乘车离去几个小时,放工回来吃午饭的金豆子才知道这事。两个月后她都未打听到有关麻杆的任何音讯,就去地市找麻杆,军分区的一位军官含糊糊地告诉她,齐副政委是去了内地疗养,他们一家人都跟他去了内地,但他去了哪里的疗养院,他们不清楚。

    金豆子回到家一连几个月都未收到麻杆的信,也再未打听到麻杆的消息,开始一段日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苍白着脸,少言寡语。但是金豆子就是金豆子,时间过去久了又恢复了老样子,脸上有了血色,干活儿时又说又笑的,人多的场合无她不热闹。

    队里人说麻杆和她,一个是没心没肺,一个是缺心眼儿。队里跟她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乘虚而入,想尽办法接近她,请媒人登门提亲。她直接了当地对他们说:“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吧,对你们,我是左眼里撒花椒,右眼里麻都不麻。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找对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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