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上高铁，赶往深圳。

    羊羊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她说，小九，真的，你去吧，我在学校帮你处理你工作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你。

    我跟羊羊说，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他说，我知道，我信你。

    我说，羊羊，我保证，我们好好的，什么都不会变。

    羊羊重重地点头。

    他说，去吧，早点回来。

    我也重重地点头。

    我没有打电话给安安，也没有打电话给小巴，我真的没想到，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竟然会这样对我。

    如果只是单纯地策划了蓝夕和我的分手，我已经原谅那件事了，可是一直一直对我瞒着蓝夕的病情，然后从头到现在完完全全像个傻子一样毫不知情？

    我无法原谅。

    在高铁上，我闭着眼，想起我和蓝夕的一些往事，眼泪差一点就会流下来。

    不知道，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更无法想象，这些日子他是怎么样过来的。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太崩溃。

    我不知道见到蓝夕之后自己会说些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很难过。

    到了深圳之后，不用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个医院，在前台咨询完病房号之后，我就这样，一个人闯了上去。

    我一路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找到蓝夕的病房，那是个单独的房间，可是里面却没有人，我看到患者的卡片上写着蓝夕几个字，我鼻子就酸了。

    我问了问旁边的护士姑娘，她说，这个病房的病人，正在专门的医疗室接受治疗，化疗。

    我顺着护士的指示，慢慢去找，每一个步伐迈出去，都觉得特别沉重。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那个化疗室门外，有两个和我父母差不多年纪的中老年人，伫立在那静静等候着。

    我猜，是蓝夕的父母。

    我走过去，他们也注意到我了，我微微鞠躬，颤抖着声音说，叔叔，阿姨好，我是蓝夕的，好朋友。

    叔叔阿姨都看着我，然后阿姨皱着眉头说，你是小九，对吧？

    我有点惊讶，因为我没见过他们两个，所以我只能点点头。

    叔叔略微低着头，喃喃自语，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于是我轻轻问，蓝夕呢？

    叔叔说，在里面接受治疗。

    无菌化疗室。

    我走过去一点，透过窗户，我看到蓝夕躺在一个复杂的大床上，周围是复杂的仪器，还有复杂的各种显示屏，而蓝夕手臂上，也接着复杂的输液管子，复杂的线。

    他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小小的皱着眉头。

    他的脸干净苍白，带着一顶毛呢帽子，比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憔悴得让我有点认不出来。

    我从没想到过，再一次见到蓝夕，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突然眼前一片模糊，时光荏苒，岁月不再静好，一晃仿如隔世，我在他的设置里面幸福着，而他在那里，孤单承受着疼痛。

    可不应该这样，我应该在他身旁。

    透过窗户，只是看着，我都忍不住眼泪的夺眶而出。

    二

    我站在那里，自己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直到蓝夕快要完成化疗，我才跟叔叔阿姨说，我先走开一会儿。

    我到厕所里面，找了个隔间把自己关起来，然后大声哭起来，好像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都要一下子全部涌出来。

    我躲起来，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让蓝夕看到我这样子，我不想他分别那么久以后第一眼看到，我就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但是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一样，心跳都觉得疼。

    我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让自己，一定要静下来，一定要静下来。

    我洗了脸，我想要把不好看的自己全部洗掉，因为我要去见蓝夕。

    我恨不得，马上到他身边去。

    我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激动。

    我走了出去，蓝夕已经从化疗室里面出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里。

    我快步地走过去。

    可是到了门口的时候，我的手碰到房门手柄的时候，我听到里面的声音。

    叔叔问，小夕，会不会疼？

    蓝夕说，爸，妈，真的一点都不疼，没事啊。

    然后叔叔又说，那你休息一下吧，刚刚做完化疗，应该很累的。

    蓝夕说，好的，我睡一下，爸妈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可以喊护士，你们要注意身体。

    我咬着牙，眼泪又要出来了。

    然后我退了开来，没有马上进去。

    叔叔阿姨推门走了出来，仿佛知道我在外面一样。

    我愣着在那里，眼里还噙着泪水。

    他们看着我，然后叔叔开口问，小九，你要进去吗？

    我点点头。

    他继续说，那就进去吧，小夕他，刚刚化疗完他也睡不了，他就是想我们两老人家多点休息。

    阿姨也说，我们俩，到旁边去休息一下，你进去陪陪他吧。

    我用力地点头，点头。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正闭着眼睛，原本阳光明朗的他，此刻却瘦弱不堪，还小小的皱着眉头。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我心里还是纠缠得不行，纠缠得好像拧在了一起。

    我轻轻走过去，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蓝夕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

    我想起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喜欢看着蓝夕入睡，他的样子好平静，让我忍不住用手，轻轻去碰他的额头。

    可是现在。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然后我马上擦掉，很用力地擦掉，我怕蓝夕随时睁开眼，看到我悲伤的样子。

    蓝夕也，好像感觉到有人在。

    她闭着眼睛问道，爸妈，还没去休息吗？

    我没回答。

    我伸出手，就像好久好久以前那样子，他睡着了，我静静看着她，然后用我食指的手指背面，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我的眼泪又在蠢蠢欲动。

    我看到，蓝夕的眼皮稍微跳动了一下。

    我说，刚刚化疗，疼吗？

    蓝夕还是闭着眼，可是他的眼角却有泪慢慢溢出来。

    我看到他的嘴唇，也有点轻轻颤抖。

    所以我忍不住，眼泪再次流了出来，根本无法控制。

    蓝夕忍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他听到我的声音，他肯定能认出来那是我的声音，我看到他的眼角微微耸动，慢慢有些眼泪积攒着，积攒着。

    我用手指轻轻拂去，这好像是我看到他流过的，第一滴泪。

    然后，蓝夕慢慢地睁开眼，我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我也感觉到我的脸上，有一滴眼泪顺着我的皮肤划下来。

    蓝夕睁大眼睛看着我，眼泪开始一直涌出来，然后强忍着眼泪，扯出一点点微笑。

    我一下子更加悲伤了，就算看到他哭，我也不会那么难受，可是他竟然还想强忍着痛，笑给我看，我就接受不了。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就像我们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对方一样。

    她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他说，我，我本来，我本来可以忍得住，不痛的，可是看到你来了，我就忍不住，我就觉得，不知道哪里，竟然好痛……

    我也忍不住，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也不知道说设么好，只能忍着大哭的冲动，我说，我好想你。

    他看着我，泪眼婆娑地问道，我是，我是在做梦吗？

    我说，不是，我真的来了。

    然后我又把手心，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

    就像很久以前，我也经常这样做，那时候我们幸福地在一起，我看着他沉沉睡去的时候，我把手心，轻轻贴在他的额头上，贪心得希望出现在她的梦里。

    而现在，我真的有出现在他梦里了，可是我们却再也没有当初在一起的幸福了。

    这足够让我，心如刀割。

    三

    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互相流泪。

    我一直看着她，好像这辈子，从没那么想要这样看着一个人，好像多看一眼，都是奢侈。

    蓝夕本来就很憔悴了，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强装笑颜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

    我一边帮蓝夕擦眼泪，一边帮自己擦眼泪。

    蓝夕突然说，我总觉得，你不是你，你是我想出来的你，是不是？

    我说，我是真的，真的。

    然后我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他的手，宽大，但却无力的手掌。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握着的这只手。

    他又说，你不会来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更加伤心了。

    我说，你骗我，你竟然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蓝夕闭上眼睛。

    他咬着牙，说，我就不想让你知道。

    我说，可我还是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就来了。

    我还是想起那次，那个电话里，蓝夕咬着牙，对我说的，永不。

    他是真的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蓝夕会自己一个人背负这么多的痛，我一直以为被丢在原地的我是最痛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把我留在了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攀上了悬崖的那端。

    蓝夕继续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什么关系了，你别来找我。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低着头，都能看到自己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我一边哭，一边用哀求的语气说，不要，不要赶我走，好吗？

    我已经被赶走过一次了。

    而那次，让我差不多死了一次。

    蓝夕把头稍微侧过去一点，他说，可是，我，我不需要你了。

    我说，可是，我需要你。

    蓝夕闭上眼，眼泪也停不下来。

    我说，让我，先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你要是受不了我，再赶我走，好不好。

    蓝夕闭着眼，没有回答我。

    四

    然后，我们花了一段时间，才算慢慢平静下来。

    蓝夕还是假装很轻松很硬朗，一副他没多大事的表情。

    他说，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安安和小巴，我要杀了他们。

    我说，嗯，我也要杀了他们。

    这样的事情，他们竟然瞒了我这么长时间，没朋友做了。

    蓝夕又说，我杀就好了，你不要怪他们，是我，全都是我的主意。

    可是，怎么能不怪，如果有一个人能够告诉我这件事，我就不会被蒙在鼓里，一年多了。

    我说，如果他们告诉我，我就可以早点到你身边来了。

    蓝夕又说，是我不让你来的。

    我还是有点伤心，因为我已经在这里了，在我不可能轻易走掉的情况下，我只希望，他不要总是要我走。

    蓝夕总能，一眼看出我的悲伤。

    可他还是说，我不想让你来，我是不想让你看到病殃殃的这个状态，如果你没来多好，那我在你的记忆里面，就一直都那么健康阳光，你想起我的时候，除了一点点不好的事情，其他都是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又说，我明明不想你来，明明再也不想见到你，可是你来了，我竟然觉得很开心，我真是，病得傻了吧。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如梦如幻。

    他说，所以你知道吗，刚才的时候，我竟然会觉得，你能来看我，真的太好了。

    他一边笑一边眼泪又流出来，我抽了纸巾，帮他擦掉。

    他继续说，有时候，我有点想你了。

    我抽了抽鼻子，说，我也是，我经常都有告诉你的。

    蓝夕说，其实我骗自己说，我不爱你了，所以我就可以无视你了，可是，其实，我还爱你，我就是不太爱自己了。

    我鼻子又酸了，可是还是忍了下来。

    原来，他，比我想象中的，还爱我。

    小巴死定了。

    我说，蓝夕，休息一下，不要一下子说太多话。

    蓝夕嗯了一下，闭上眼睛。

    我说，蓝夕，我留在这里，我不走。

    蓝夕说，我醒来，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你会在吗？

    我说，我会在。

    蓝夕又说，你如果不在，要收拾得好像没有来过一样，这样我就知道，我只是在做梦了。

    我还是忍不住眼泪。

    我伸手过去，拉着他的手。

    蓝夕的脸上还有一些泪痕，消瘦的脸上，小小的皱着眉。

    我曾祈祷，祈祷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幸运，交换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是岁月无常，我才刚刚可以忘记他的笑容，才发现他想留给我的只有笑容，我不能忘。

    悲伤像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咽喉，我无力的寻找最后一丝空气，如此艰难，我曾祈祷爱情如夏花一样绚烂，我曾祈祷爱情像春风一样十里柔情，而此时，我却只愿散尽烟雨倾城，愿得眼前人安之若素，愿他能够平安度过难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