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床住院七八年,已经年近九十,跟挖太行王屋两座大山的愚公差不了太多。愚公还挥得动锄头,还能领着子子孙孙每天挖山不止,六床却不能。走进病房时,若不留神,根本不会看到六床上还有人,他太瘦了,一把干枯的骨头像一张薄纸似的紧贴床上,与被子融为一体。大多时间六床都在睡觉,如果霞着,见有人进来,他会选择性地发出声音,嗅噢噢地叫,嗓音尖细短促,像某种动物发出的。
所谓的“选择性”指什么呢?说了别不信,是指男人还是女人、是年轻的女人还是年老的女人。六床早已痴呆了,早已凡事浑浊丁,单单能辨认的,竟是女性年轻美丽的容颠。小护士吃吃吃笑着说,我们一进病房他就来劲了。不仅来精神,荒唐的事在后头:有时候他会突然把裤子往下一拉,一边拉一边盯着人家嘻笑起来。快九十岁了,痴呆多年了,四肢僵硬了,意识不清了,单单某种本能却残存着。做是做不了什么,不过是潜意识里零星藏有一点意淫的快乐——抱歉,真让人不忍细说。
但小护士并不介意,真要跟病人介意她们就不要活了。如果手头不太忙,她们还会说起六床的其他故事,比如谁来打针他高兴,谁来打点滴他乐意,诸如此类。六床住院久了,病情已很稳定,基本上有在此安度晚年的意思,所以他的家属并不常来,雇了一个四川护工,护工挺能说会遭,却又热爱打牌赌小钱。中午或晚上,几个老乡聚到楼梯口或者楼底下围成一圈,全情投入大战一番。这时候,六床就只能一人独自在床。他两腿间上了尿不湿,两手则用布条捆在床两旁的护栏上,这样,他就不会把床单弄脏,也避免了从床上滚落下来的危险。
六床肯定不喜欢这样的处置方式,他仰面朝天,啊啊啊地哼个不停,凹陷的眼窝、干瘪的两腮以及没有一颗牙的大嘴似一个个小洞,幽幽豁着,阴森可怖。
护士说,别小看他,从前他可是一名非常厉害的警官啊,立过功,当过英雄,名声很大,所以才有资格在这里养着。
没有人打算小看他,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別人怎么看于他都无关紧要了。这个瘸区因为有他枯枝败叶般横躺在那里,陡然就有股特别的气息弥漫开来,边股气息有时让人窒息。有时又让人哑然失笑。
不祝他长寿,只祝他余生能活得自在,没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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