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来爱
好好走入梦中
明日醒来
犹原是一尾活龙
——闽南歌曲《酒国英雄》
当所有耐心的读者与我们一起走过一座城市的30年记忆的时候,时针已经划过了2008年那个难忘的夏天。
这无疑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季节,当奥运圣火在北京夜空点燃的那一刻,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悄然度过了30个春秋。在随后的2010年,一场同样令世人瞩目的上海世博会又即将开幕。
中国有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说过去30年中国经济的最大成功在于走出了一条符合国情的融入世界经济的道路,那么未来的30年,中国又将如何应对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呢?从某种意义上说,“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的人们更需要理性的指引。
回首刚刚过去的30年,石狮人以令人敬畏的勇气和创新精神彻底改变了一个闽南小镇的内涵与外延,一座充满活力的滨海工贸新城拔地而起。那么,未来30年的石狮人又将如何开始呢?
于是,一个关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今天在哪里,明天要到哪里去?”的生存命题也逐渐浮现了出来。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机遇,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使命。过去30年中国城市和区域发展的经验表明,任何一个城市和板块的超常规发展最终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如果没有改革开放政策最早在东南沿海的试验,以深圳和广州为代表的珠三角地区不可能脱颖而出;同样,如果没有20世纪90年代初的浦东开发,百年上海的国际都市梦想不可能实现,而周边江浙地区的中小城市也不可能熠熠生辉;如果没有环渤海经济区战略的提出,京津一体化的加速也只能是空想;正是因为有了西部大开发的前奏,以重庆和成都为双核的经济板块才会风生水起。
但在30年来中国区域经济的你追我赶中,福建的处境一直相对尴尬。由于相对闭塞的地理环境,一直以来难以形成集聚外来资本的平台,至少与长三角和珠三角相比,福建的开放优势并不明显。此外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是,大陆与台湾的经贸往来被人为地设置了政治障碍,当经济的发展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政治诉求发生关系的时候,这也意味着单靠自身之力无法解决。
2004年初,蓄势已久的福建省终于向世人抛出了自己的战略构想,这个被称为“海峡西岸经济区”的概念一经问世就引来四面八方的关注目光。对石狮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遇。
“海峡西岸经济区”的战略构想得到了中央的高度评价和大力支持,一时应者如云,好评如潮。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福建已等了太久。2005年底,“支持海峡西岸经济发展”写进中央“十一五”规划建议;2006年初,又写入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和国家“十一五”纲要;随后“十一五”开局之际,胡锦涛总书记亲临福建视察,明确表示“这是中央从我国现代化的全局和两岸关系发展的大局出发作出的一项战略决策”,“希望福建的同志们全面贯彻中央对台工作的方针政策,加快建设海峡西岸经济区,为发展两岸关系、推进祖国和平统一进程作出新贡献。”一时间,中央各部委纷纷与福建省签署了支持海峡西岸经济发展的合作协议或形成了相关会议纪要,从规划布局、项目建设、通关口岸、金融支持、交通建设、财政税收等多方面支持和促进海峡西岸经济发展。
更令人瞩目的是,随着“海峡西岸经济区”的提出,福建周边如广东、江西、浙江等相邻省份和地区也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纷纷表示要主动融入“海西”的大发展中来,此举更赢得了闽商、台商的一片掌声。
中央之所以高度肯定“海西战略”,是因为“海西战略”不仅具有经济意义,更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2006年,国民党前主席连战返闽祭祖,用闽南话对记者讲:“我们正在进一步了解‘海峡西岸经济区’的实际规划内容和相关步骤,大家认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政策方向,有助于我们在两岸的交流中把握当下,共创未来。”台湾有关人士也认为,“海峡西岸经济区”可以成为两岸建设共同市场的试点,要利用经济的力量来促进两岸更好地交往与合作,让台湾海峡成为一座“和平之桥”。
从某种意义上说,“海西战略”的提出与推进为福建的发展揭示了一种可能。随着“海西战略”的加快实施,在整个大中华经济圈的范围内,福建或许会扮演一种极其特殊的角色,极有可能成为连接台湾经济区、珠三角经济区和长三角经济区之间的战略平台,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福建的发展不可估量。
总之,无论从政治还是经济的角度,怎样评估“海峡西岸经济区”的战略意义都不过分。确切地说,它意味着一个时代的到来,这个构想将最大限度地激活福建所特有的各种潜力与资源,与此同时,更标志着福建省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走上引领21世纪中国经济发展的大舞台。
实际上,“海西战略”出台以后,福建省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躁动起来了。同样,一系列命题也摆在了石狮人面前。
可以预见的是,“海西战略”将首先在福建省内部引发一场历史性的大变局,或者说是新一轮城市竞争力洗牌的开始。机会往往是平等的,一切都取决于人们的作为与抱负,一言以蔽之,谁能主动抓住机遇,谁能主动对接“海西战略”,谁就将在未来的区域竞争和发展中赢得先机。
对未来的石狮来说,首先必须回答“我是谁”的问题,也就是石狮要在未来的“海西”发展格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我是谁”,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城市发展的规律表明,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个性与灵魂,都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在区域竞合的大格局中,只有找准了自身的城市定位,才能做到有的放矢。而对于石狮来说,必须按照自身的特点与禀赋重新审视自己在“海西”格局中的价值和地位。
传统的木桶理论认为,一个桶的容量不是取决于它的最长板,而是取决于它的最短板,所以人们常常注重如何补齐短板,但实际上,市场经济本身就是一种分工合作、资源整合的经济,对城市的发展而言犹然。如果能把长板做得更长,做到极致,使其成为绝对优势,然后依此优势到外部去寻找短缺的其他长板,通过优势组合,组成一个新木桶,又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石狮要想回答“我是谁”的问题,应该在新的发展背景下思考决定未来的“长板”到底在哪里?
无独有偶,2004年,在一家美国规划设计公司为环泉州湾城市群做出的概念规划中,第一次将石狮比喻为“金拇指”。如果把泉州湾城市带看做是一个手掌的话,那么其他城市组成了手掌的四根指头,而半岛城市石狮则是“金拇指”,没有这根“金拇指”,整个手掌将无法更好地发力。但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石狮如何才能进一步的强筋健骨,真正担当起“金拇指”的作用?
“金拇指”的说法不只是一个比喻,它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石狮在泉州湾城市群中极为特殊的城市地位。
从历史的渊源看,石狮本来就是因商而兴,在闽南你很难看到商业氛围如此浓厚的城市。这里不仅有亚洲最大的服装商业市场,有星罗棋布的各种专业市场,有泉州湾最有潜力的中心港区,多年的发展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使石狮成为闽南经济最活跃、最适于创业、最适合进行商务活动的地方。
如果这个设想成立,我们可以断言,石狮的产业必将向更具有辐射力的现代第三产业转型。到那个时候,石狮不仅将保持服装产业的活力,而且更有可能成为信息、资金、人流和物流中心。
那么,如果石狮找到了自己的城市发展定位以后,接下来该思考的问题就是:“我有哪些资源?”
在很多人印象中,石狮是一座服装城,人们之所以到石狮来是因为这里有与服装产业有关的商机。但在此值得我们思考的是,除了服装,石狮还有什么?至少在我们看来,虽然石狮的地理发展空间有限,过去的区位条件不好,但另一方面,作为闽南文化的代表之一,石狮人在过去的30年其实已经积累了大量的无形资源,而这些无形资源都将为石狮的未来起到强大的助推作用。
对石狮来说,“海西战略”不仅是一种机遇,更是一种使命。仅就对台而言,石狮在文化和血缘上与一水之隔的台湾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联系,很多石狮人到台湾去探亲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两地不仅有着极其相似的民风民俗,而且很多台湾人不断到闽南来认祖归宗。
这或许孕育着一种可能,它意味着石狮极有可能在未来“海西经济区”中扮演更微妙的角色。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提醒人们注意石狮人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多年以来石狮人不仅善于从事有形的产业经营,其实也同样善于各种无形资源的整合与营销,一旦他们看到了可以落实的平台,也会表现出与在服装产业方面一样的战斗力。从这个意义上说,石狮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就是回答“我将如何成长”的问题。30年来石狮从一个面积不到2平方公里的小镇扩张成为现在面积达160平方公里的城市,城市规划有一定的超前性,城市功能布局较为合理,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城市的规模并不是越大越好,小有小的优势,下一步石狮所面临的是如何将城市的功能发挥到极致,从而增强自身的吸引力和辐射力,在区域板块中起到中心城市的作用。
在“海西战略”的推进中,可以想象将有大量的外部资源涌入福建,就此石狮还应该思考“我将如何让世人再一次认知自己”,做好新一轮跨越式发展的城市营销工作,营造良好的城市发展氛围。
客观地说,石狮虽然面积不大,但却是一座浑身是戏的城市。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在明确的城市定位和发展战略的指导下,突破城市的先导产业,强化城市的支柱产业,积极有序地推进城市的扩张,打造城市的综合竞争力和核心竞争力,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城市形象的塑造和推广,最终达到城市不断增值和可持续发展的目的,从而为“海西战略”的实施助一臂之力。
因此,从长远来看,石狮将不仅是一座中国的休闲服装名城,并且很有可能成为泉州城市带中商业最繁荣、产业经济最活跃、第三产业最集聚、环境最适宜人居、最具文化张力的中心城市之一。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当我们满怀敬意地来到闽南这片土地的时候,我们发现今天的石狮人似乎已没有足够的兴致来讲述昨天的辉煌,他们或多或少都生活在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之中,更关心自己的明天。对于一座经历了太多沧桑与激情的城市来说,这里的人们已经逐渐回归了理性。
这种平实中流露出来的几分焦虑不仅仅属于石狮,也同样困扰着关心中国命运的每一个人。
2006年,美国经济学家托马斯·弗里德曼出版了最新畅销书《世界是平的》,一时成为国人争议的热点话题。他在书中宣称“世界正在抹平”,随着柏林墙的倒塌、互联网的崛起和开放源代码软件运动共同创建了一个“平坦”的全球政治、经济和文化景观,使过去与权力和财富中心无缘的人得以直接参与赚钱和制造舆论的活动——只要他们有能耐、有胆识、有宽带连接就行。
无论我们对托马斯·弗里德曼的观点如何解读,无可否认的一点是,世界经济的壁垒正在消失。值得欣慰的是,此时的中国可以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这个命题,在这个日渐“平坦”的世界上,中国的地位与作用已无法忽视,过去30年的经济奇迹已经把中国推向了全球化的风口浪尖。
1978年摆在中国面前的命题只是如何从世界经济的边缘重返主流,这一点我们做到了,但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的加速,世界经济的每一个风吹草动都会在中国引起涟漪,应对未来需要更高超的技巧。
真正的考验或许从2008年开始,形势看起来似乎不容乐观,甚至有人开始惊呼中国经济的“冬天”来了。
对曾经创造了“中国制造”神话的企业来说,它们正遭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洗牌。在最新一轮的宏观调控中,东南沿海数以万计的中小民营企业普遍感到资金“缺氧”,出现了倒闭、停产以及迁走南亚的景象。随着人民币的不断升值,外向型企业今年的日子普遍不大好过。
打开当下的媒体资讯,到处可以看到生产成本上升、人民币升值、银根紧缩、招工难、利润大幅滑坡等一系列焦灼的字眼儿。
在素有“鞋都”之称的晋江,新华社的一项调查表明,90%的晋江鞋企融资出现困难、80%依赖出口的企业进退维谷。“几乎每周都有工厂倒闭,不是接不到订单,是不敢再接订单了。”在晋江陈埭镇,春节前后就有一批有着30年制鞋历史的晋江鞋企发生了第一轮倒闭潮,先后有上百家工厂关门停产,据行业人士分析,这种情况仍将继续,中小企业将逐步被淘汰。为此,当地的很多中小企业主动找上品牌企业要求代工,政府还专门成立了上市办帮助企业渡过难关。
石狮历来是民营中小企业的大本营,自然无法躲避这个“冬天”的笼罩,很多企业已经意识到,单靠自己的力量很难完成这次转型,他们都在思考明天的奶酪在哪里?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并不是所有的企业都忧心忡忡,一些有实力的企业正分秒必争地谋划着迎接明天的风浪。
实际上,石狮人对外部环境的变化应该并不陌生,改革开放后的他们曾亲身经历了两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从1978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这个时期的石狮可谓一枝独秀,势不可当,它夜以继日地催生着市场经济的灵感,同时,市场经济的先行一步也为它带来了应有的荣耀与光环;第二阶段从90年代中后期至今,随着中国的全面改革开放,石狮的先发优势已不再明显,甚至在市场上遭遇了强劲的竞争对手,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这一点石狮人并不否认,甚至有人说,石狮今后的挑战大于机遇。每每听到这样的评价,我们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涨潮的前夜,一群人摸索着率先开始了征服大海的旅程,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的收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于是他们呐喊着一次次冲向海洋。渐渐的,天光照亮了整个天空,他们突然发现身边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船只,而且风浪越来越大,自己只能更坚定地前行,否则就可能跟不上潮流。看起来这似乎是一场没有彼岸的征程,浩瀚的大海正逐渐显现出它所有的诱惑与力量。
但我们更感兴趣的,恰恰是石狮90年代中后期的故事。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以石狮为代表的闽南企业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很快学会了在竞争中强壮自己,继续拥有着市场中的一席之地,虽然他们不像温州人那样善于在各个领域尝鲜,但在服装产业方面的力量依然强大。
刚刚过去的事实证明,当机遇来临时,闽南人不仅具有灵敏的嗅觉与坚决的行动能力,在“气候”变化时,他们也不会束手就擒,而是想方设法拓展生存空间,把足迹踏遍每一个战场。
那么对石狮来说,这又将是一个怎样的“冬天”呢?以往的经验表明,每一个“冬天”的开始都意味着另一个“春天”的来临,中国经济的再生能力极强,当各种深层次矛盾集中体现出来的时候,恰恰也是推动下一步改革的绝佳时机。虽然我们无法预言谁将熬过这个季节成为最后的强者,但可以断言的是,这将是一个无比热闹的“冬天”,也将是一个再次激发勇气和智慧的“冬天”。
历史如同罗马神话里的“双面神”雅努斯(Janus)一样有着两副面孔,一副回望过去,一副凝视未来。当今天的石狮人一次次追问未来的时候,或许答案就在这样的回望与凝视之中。
没有人否认过去30年的中国奇迹,正如温家宝总理所说:“中国的改革是一场民众基于自由的改革。”
回首1978年,那时的中国孤独地行走在世界的边缘,长期的政治斗争让人们对未来感到心灰意冷,个人的力量被严重束缚。开放之初,从领导者到普通百姓都显得有些茫然无措——外援无望,内资匮乏,僵硬的体制捆住了所有人的手脚,中国人生活在远离文明与富强的另一端。
1979年的那个春天,一位小个子巨人在中国的南海边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个昔日的小渔村日后成为中国最具活力的经济发动机之一,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闽南小镇也开始了自己的传奇。从此在中国的经济版图上,石狮这两个字开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这一切来得并不容易。还是在国门打开前的漫漫长夜里,很多石狮人为了追求幸福想尽各种办法逃离家乡。而在改革开放后,又有不知多少石狮人投奔远在海外的亲友,似乎每一次成功的登陆都是一次希望的开始。但很快这些人又有机会卷土重来,不仅有满头白发的老华侨,也有刚刚“镀金”的新华侨,他们都是这块土地上的子民,不约而同地奔着同一个目标而来。
等待石狮人的不仅有鲜花和掌声,直到1992年,那场围绕姓“资”姓“社”的意识形态斗争仍旧如影随形,但与温州等其他地区不同,这里的人们再也没有为此付出过惨重的代价。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包容,包容着这里的每一个富有创业精神的人。在闽南这块躁动的土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拥有了自己的舞台,他们终于可以释放压抑已久的激情,放飞自己的梦想。于是,他们从家乡出发,将商品经济的威力无以复加地传递到中国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过去的30年,石狮人有理由感到骄傲。20世纪70年代末,作为中国市场经济最早的探险者之一,几乎每一个石狮人都加入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民族大合唱中,他们放开喉咙大声歌唱生命与自由;1988年,作为福建省综合实验区,建市后的石狮人又开始了探索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路径,从当年的“竞选市长”到“小政府、大社会”的理论与实践,再到今天的民主党派空前活跃,这些都为中国特色的政治与民主发展提供了诸多思考的空间;在随后的20年里,石狮一直没有停止城乡一体化的努力,更为可贵的是,政府采取了很多把共同富裕的理想落到实处的举措,老百姓获得了实惠,从而一次次激发着人们的创业精神和热爱家乡的感情。
可以说,石狮的故事本身就是中国30年崛起的一个缩影,它所有的生机与活力都是改革开放的产物,石狮人用自己的行动讲述了一个古老的民族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从闭关锁国走向全球化、从乡土文明走向城市化的一段真实历史。没有改革开放的历史机遇,就不可能有石狮的今天,另一方面,石狮在发展过程中所遭遇的各种挑战也是中国崛起的必然命题。简单地说,要想真正了解和感受中国过去30年的巨变,石狮是一个谁也不应忽略的节点。
实际上,无论用怎样的语言都很难讲述一个国家和民族过去30年的心路历程。在这段惊心动魄的岁月里,人们为了摆脱物质上的窘迫义无反顾地起程,又随着时代的变换一次次改变着自己的主观世界。你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否情愿,任谁都会不由自主地卷入到时代的洪流中来。当13亿中国人都开始觉醒的时候,世界看到了人类历史上最不平凡的一个奇迹。
或许这场奇迹并没有绝对的秘密可言,当然也找不到经济学家们所津津乐道的客观规律,如果一定要寻找答案,我们只能去梳理历史的脉络。1840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坚船利炮叩开了中国的大门,中日甲午海战的硝烟彻底打碎了一个古老帝国最后的光环,在其后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充斥着动荡与辛酸,如此备受西方世界的嘲弄。
开一代风气之先的梁启超先生曾在《饮冰室文集》中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吾昔游伦敦博物院,有人制之怪物焉,状若狮子,然偃卧无生动气。或语余曰:子无轻视此物,其内有机焉,一拨捩之,则张牙舞爪,以搏以噬,千人之力,未之敌也。余询其名,其人曰:英语谓之佛兰金仙,昔支那公使曾侯纪泽,译其名之睡狮,又谓之先睡后醒之巨物,余试拨其机,则动力未发……既就锈蚀,而又有他物梗之者,非更易新机,则此佛兰金仙者,将长睡不醒矣。惜哉!梁启超历历备闻其言,默然以思,愀然以悲,瞿然以兴,曰:呜呼!是可以为我四万万人告矣。”
一个多世纪后的1978年,中国这头睡狮终于醒来,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光荣与梦想不再只属于一小部分人。每一个普通人,而且恰恰是处于社会底层和边缘的人们揭开了历史的序幕,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变革时代。这个时代将赋予他们近乎超人的力量,无论个人命运的结局如何,他们都曾经无比真切地贴近过时代的脉搏。
在这样一个不可复制的年代里,每一个人的故事与变迁都是一部浓缩的历史小说,而对于一座城市来说,30年的记忆不是个人记忆的简单集合,也不仅是一方水土的记忆,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记忆。当我们走进一座城市时,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一段更为久远而悠长的时光旅程。
正是从中国醒来的第一个瞬间开始,石狮人就将自己的命运与一个国家的复兴紧紧联结在了一起。从此,他们的每一次喜怒哀乐其实都是国家表情的一部分,他们的每一次命运浮沉都折射出时代嬗变的奥秘。实际上,无论他们的个人力量如何强大,都不曾一刻离开过大地母亲的怀抱。
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个石狮人都是时代的幸运儿,他们曾经开创了一个时代,时代也造就了他们。
“石狮是什么,为什么是石狮”,在梳理石狮城市记忆的过程中,这是一个始终盘桓在我们脑海里的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问题至今仍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不过我们更感兴趣的是一次次钩沉石狮人的性格特点与人文精神,我们试图向世人说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这座城市的生生不息?在所有衡量城市竞争力的指标中,我们更看中无法量化的精神因素,一个简单的道理是: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城市;有什么样的人群,就有什么样的区域未来。
我们常常这样思考,历史为什么会选择了石狮?随着对这座小城的深入,我们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座城市的内涵并不与它的面积成正比,甚至也与它所创造的GDP多少无关。在某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传奇往往从鲜为人知的地方升起,也许正是因为人们无所依靠,只能赤手空拳地上路,才造就了传奇。但我们更想破解的是,这种历史现象的衍生与递进背后究竟有没有必然的基因,如果有,那么这种基因将会对这座城市乃至整个闽南的未来起到什么作用?
尽管现实中的石狮人有几分焦虑,但在我们看来,今天的石狮依然蕴涵着很多能量,这些能量不仅来自于一座侨乡小城所特有的文化底蕴,也来自于刚刚过去的30年所有石狮人的积淀。
一位石狮人曾经这样告诉我们:“永远用不着为石狮人担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题,他们都会活得很好。”事实上,他已经离开家乡多年,但每当谈起石狮的未来时仍显得轻松而又乐观。在我们探访石狮的期间,也从未遇到过一张沮丧的面孔,他们或者低调,或者由于遇到了什么事而上火,或者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手舞足蹈,仍然不知疲倦地琢磨着新玩意。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呢?石狮的“魂”到底是什么呢?讲到这里,我们不禁想起石狮的那些年轻人。
石狮的年轻人多喜欢喝酒,不管酒量如何,都有几分酒国英雄的气概。他们中很多人常常这样开始晚上的时光:八九点钟的时候,或许是一种默契,三两个年轻人已经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了;没过多久,你会发现人数多了一倍;到了凌晨,高潮似乎才刚刚开始,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进来,所有人都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为了助兴,划拳是必不可少的节目,常常是分成两拨对垒,而当一方的代表划输准备按立好的规矩喝酒时,已经有很多双手抢起了杯子。此时进入状态的他们已经彻底忘记了时间,当你认为他们的兴致该结束了的时候,很有可能一个不远处的电话打来,于是他们马上又分出一支队伍杀向新的战场,以至于他们常常记不起自己一个晚上到底喝了几轮。但我们也经常看到,有人在喝酒的时候,也有人趴在旁边的地板上比画着布料。
这似乎是一群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人,在他们的神经系统中,仿佛一切与多愁善感有关的情绪都被先天性地屏蔽掉了,也许正是这种原本的快乐与达观,使得他们渡过了一个个人生中的难关。
事实上,这种应对人生的气度不仅属于这些年轻人,它已经在数代人的血液中一直燃烧着。至少从最早远赴南洋的华侨们开始,他们在苦难的土壤中一点点生根发芽,然后开花结果,面对残酷的生存环境,他们只能选择笑对人生,否则就会被各种突如其来的愁苦与困境压垮;改革开放后,新一代的石狮人不用再像前辈那样忍辱负重,他们一门心思往前冲,笑得更欢,在这一点上,他们无疑继承了前者的冒险精神,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风险往往来自他们自身;再后来,又一代石狮人逐渐成长起来,他们的起点更高,梦想更大胆,但同时也更清醒。
或许在中国的文化群落中,以石狮人为代表的闽南人是这样一个特殊物种:他们都奉“爱拼才会赢”为天生的训条,为了生活他们可以适应任何难以想象的环境,也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但他们每一个人都热爱生活,热爱故土,在生活面前,他们都是本色的主角,自信可以面对一切。
人们常说,石狮人宁愿在街上摆个小摊卖点花生米也要自己当老板,个个是经济动物。的确,石狮人不愿意给任何人打工,也不习惯过守株待兔的日子,一旦看准了一件事情,他们会在别人迟疑之际抢先下注,即使输得很惨也无怨无悔。但他们又常常表现得像小孩子一样,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其实就在他们的一举一动背后,人们往往容易忽略石狮人对一件事情的投入与专注。与众不同的率性与勇敢,以及放胆一搏的精神,造就了一群个性鲜明的人。
与温州商人不同的是,石狮人同样善于经营事业,但似乎又总是被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色彩所缠绕,他们比不上前者重商主义的现实与功利,在做生意的时候他们总是先毫无保留地输出情感,并不在乎每一次生意的回合是否一定能带来现实的收获,或许他们更看重长期的合作。
也许是受历史上的北方文化影响以及海洋文明的熏陶,他们的性格甚至比今天的北方人更奔放,如果你了解他们,可以一眼看出他们所具有的共同特征,他们身上都散发出同样的气息,表情都一样的生动。
事实证明,石狮人曾经遭遇过“文革”的“冬天”,也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遇到过其他经济板块的狙击,但他们都没有倒下,往往一个英雄的退出,意味着另一批英雄的崛起。因此,我们可以说,石狮人的未来不仅取决于宏观环境的变化,更取决于他们自身。只要这座城市的人文精神没有泯灭,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石狮的未来,任何挫折对石狮人来说都只是一种暂时的考验。
从某种意义上说,石狮是一座充满戏剧化的城市,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个性演员,这里民风剽悍,人人性格鲜明,都像是一头小狮子,精力充沛,或一跃而起,或辗转腾挪,极少有打盹儿的时候。你可以把石狮人想象成一头正在长大的雄狮,也可以把他们看做是尽情玩耍的狮子。
石狮人就是这样充满矛盾,他们在乎做事的成败,在商海中高唱“输人不输阵,输阵番薯面”,但他们又有句口头禅:“输赢笑笑”。他们似乎对人生有着更通透的理解,世事的沧桑只是不断使他们走向成熟。就这样,一代代石狮人走过了不知多少动荡岁月,直到迎来一个民族的春天。
客观地说,我们之所以一次次被石狮人所感动,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这里的经济奇迹,而是每一个石狮人身上所蕴涵的品质。
每一次踏上石狮这块土地,我们都强烈地感受到,这些年,很多区域和城市经济发展的背后反而是人文精神的流失,是品质的退化,而闽南却像一棵千年巨榕,冠盖参天,根深叶茂,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文化生态,而且正散发出日益香浓的味道。这种天然的芬芳不是
那些“次生林”和“人工造林”所能散发出来的,在这方水土的一代代人身上,它已经默默地传承了数百年。
我们常常这样想:为什么石狮这方水土会选择狮子作为自己的精神象征,难道仅仅是历史的巧合?狮子这本是来自异域的百兽之王,是否隐喻着这方水土终将接受海洋文明的洗礼?
18世纪,不可一世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著名的话:“让中国这头狮子继续沉睡吧,因为它一旦醒来,将震惊整个世界。”如今它已经醒来了,未来又将给世人带来怎样的震惊呢?
在中国所有的文化图像中,人们常常赋予狮子多元而复杂的含义。一般来说,狮子是力量的象征,它性格张扬,绝不苟且偷安,有睥睨一切的气势与风范,所到之处往往意味着秩序的重新建立。在大自然中,狮子总是瞄准目标后从正面发起攻击,它有足够的自信捕获猎物。有时候我们也会看到在战斗中受伤的狮子,它会静静地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之后站起来同样威猛。
也许正是因为信奉狮子的力量与霸气,不知从何时起,它又成了权势和雄心的象征,在凡是以示威严的地方,我们都可以看到各种形态的狮子蹲守在门前,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但这头狮子何时又落入民间,化作一方水土的精魂?1000多年前,南来北往的人们将凤里庵前的两头小狮子视为佑护平安的神灵;20年前,这里的人们又用一头狮子向世人宣告了一座城市的雄心与抱负。也许有人会问,这头站起来的狮子将奔向何方呢?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石狮人还会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吗?
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因为最后的答案,就写在闽南这方水土的每一个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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