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荣兴

    那天，自一清早眼睛忽地睁开的那一刻起，我便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盼望着黄昏的到来。我简直有些说不清楚这一个白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眼看着黄昏即将临近，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甚至连手指的关节也有些异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突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偌大的空中，似乎正悬着一座巨型磨盘，在不停地往下面倾洒着呈六角形的、质地有如棉絮的、名字叫做雪花的物质。瞧，不过半个钟头的时间，地上已经白茫茫一片，而且天地几乎已连在了一起，成了一个雪的世界。

    仰首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地，我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有点儿欢快又有点儿得意的笑容。

    对我来说，这绝对是个不同寻常、意义深远的黄昏——有朋友穿针引线，给我介绍了一位名叫玫的女孩。就在今天，我们俩“人约黄昏后”，将去这座城市尽头的那片白桦林，作“第一次握手”或者是共进“最后的晚餐”。

    据朋友说，玫是个很漂亮又很有个性的女孩。此刻的我，则忍不住在极顺畅地流动着这样的意识：百闻不如一见，是驴子是马，这不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么？而且，也是老天有意，这样一个下雪的黄昏，还给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增添了一种考验真心诚意的色彩呢！

    我自然是“雪打不动”地要去赴约的。已不知是第几次整过衣衫之后，抬腕瞧了一眼手表，见离约定的见面时间已剩下不过20分钟，我便顺手操起一把雨伞，“啪”一下打开，然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家门。

    家离那片白桦林不远。要是在平时，骑三五分钟的自行车就到了。但今天这一路上，我却走得很是艰苦。尽管积雪并不滑，但积雪已将路与非路混在了一起。有好几次，我一脚踏下去，原以为那下面不过是二三寸厚的雪地，却没料到这脚竟“哧溜”一下陷进了尺把深，同时有一股污水呼呼地冒上来，并直往鞋帮里灌——那是我走进道路边上的污水沟里去了……

    终于，我的眼前除了雪还有了影影绰绰的树。那片银装素裹的白桦林，真是别有情致。哦，在这样的一个黄昏，赴爱情的第一次约会，那肯定是会叫人终身难忘的呵！

    我便径直朝位于白桦林中心的那个八角亭走去。那是我与玫约定的具体见面地点。

    然而，由夜色和雪光调和出来的朦胧，却使我不免有些失望——眼前的八角亭里空空如也。

    玫还没有来？那个名叫玫的女孩还没有来。

    或许……对啦，据说女孩子都很讲究“战略战术”，都喜欢故意在约会时迟到几分钟，以此考验对方的诚心和耐心呢。

    想到这里，我也就非常心平气和了。收起雨伞，我就独自进了八角亭，然后一边拍打着浑身上下的雪花，一边诚心又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玫的出现。

    雪还在静静地、无休止地飘呀飘。白桦林很静。世界很静。我的心则渐渐地有了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感觉。

    没想到，我的等待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而玫还没出现！

    这之后，我便明白再等待下去也是徒劳的。我当然很有些失望。我眼中的雪似乎已不再是洁白的一片了。

    但回家的路，我甚至走得很轻松。虽然不能见到那个名叫玫的女孩，但我觉得自己这一趟也并没有白走——即使她很漂亮，即使她很有个性，但她的失约，至少表明她并不怎么看重我们之间的爱情，或者说，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一场雪就能给摧毁的。而跟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交往下去的必要么？

    失去未必是悲哀。

    于是，那天晚上，在灯下，我字斟句酌地给那个名叫玫的女孩写了一封信。我要告诉她：我们到此为止吧。我怕你的怕雪。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那位穿针引线的朋友家里。我准备让朋友把我的那封信转交给那个名叫玫的女孩。谁知，朋友一见我的面，在叹了一声“你呀”，又两手一摊做了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后，便先塞了张纸条给我。

    “这是玫要我交给你的信。”朋友说。

    我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那张纸条，于是，就有这样一段文字映入了我的眼帘——

    我首先要谢谢你的真心诚意。真的，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望着在亭子里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左顾右盼的你，我心里是好感动好感动的。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我早早地赶到那里，为的是希望见不到你的身影。我希望你能有办法妥当处理好我们这次遭遇到了天气的突然变故的约会。因为我们正面对并将继续面对的生活本身就是复杂多变、需要随时随地妥当处理的。可我失望了。你的勇敢和忠厚有余，机智与灵活却不足。最后，请原谅我的挑剔，也请原谅我的直言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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