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温

    在每一个村庄里都有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平凡得就像田间地头的石块。但是就算石块吧，仔细瞧也是有棱有角的，任凭风吹雨打，又粗又硬地摆在那里，点缀着平淡的原野。我们村老章头的老婆就好比棱角特别尖利的石块，要不然他们的家长里短就不会被村里人常挂在嘴边。

    老章头身板硬，个子敦，当过队里的石匠，十二磅重的铁锤他抡起来像风火轮，饭桌大的石头几下子就四分五裂，他的样子看起来挺凶，外人见了都畏惧三分。谁知，他却是银样枪头的主儿，老实出了名，从没跟谁大声嚷过哩。

    他老婆相反，是个全村出了名的泼辣婆，吵架骂娘比干活还抢手。这还不算，她性格古怪，说话损人。比如人家女孩考上大学，人家请酒庆贺，她却酸酸地说什么白送人家媳妇儿读书。村子并不大，这话很快传到人家耳朵里，惹得人家一百个感冒。村子里的残疾孩子上学，她也要讥笑人家上学如同守庙菩萨，在人家的苦处撒沙子。人家生病，她偏在人家面前装快活，说什么医生想捞她家一分钱也难。儿子娶媳妇儿，她眼睛直勾勾地，好像媳妇儿是个贼似的，弄得儿媳从没跟她攀过一句话，婆媳关系僵得跟烤不熟的红薯一样。人家老人盼望抱孙子，她倒好，从来没碰过孙子，更不用说洗衣换尿布。反正对人和事她的脾性从来又粗又硬，不懂人情世故。如此一来，全村男女老少自然没人愿意搭理她。

    按理说老章头也该教导一下自己的老婆。偏偏老章头见她就像老鼠撞上猫，经常被她欺负，有时打骂太过分了，连周围人都看不下去。老章头呢，愣着打不还手骂不开口，骂得越凶耳朵就越聋似的，打得多了干脆像个稻草垫子，让你打得没劲。老章头样样依着老婆，大伙都说老章头莫不是没魂了，都当他是“木头人”。

    多年来大伙总搞不明白，五大三粗的老章头为啥怕老婆。

    老章头想委曲求全可不容易哦。有一天他老婆闹大了，火气冲天，狠砸了板凳，想不到把老章头的肋骨打伤了。老章头被送到卫生院治疗。这事顿时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

    她打老公事小，打男人事大。男人们自然要为老章头打抱不平了。你想，这事要传出去，全村出了个“妻管严”典型，以后村里男人岂不被人笑话，面子往哪搁呢？大伙早看不惯老章头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孬样。这不，激起男人们的义愤了。大伙趁着赶圩经过卫生院门前，都闪进去给“木头人”摆摆理，说说道。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好话狠话说绝，恨铁不成钢，非要让“木头人”开窍开窍，通融人情，摆正男人样。无论如何，一定要给老章头“平反”，教育一下他老婆学会做人。

    面对众人的苦口婆心，沉默不语的老章头突然摆手，叹着长气说话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念不下去也得咽下去。说来大家不了解个中疙瘩。我知道大伙的好心，就明说了吧。我要一巴掌，她立马趴下。可是再有力气也打不到心病啊。我老丈人当年说了，我们家小女从小就没有娘抱，家里都是爷儿们，没女人疼过她，养成她的怪脾气。你要看上她，往后就得多担待些，要不她就可怜一辈子了。她嫁到我们家，生的又全是伢子，可怜哦，一辈子都被男人围着，也不知道怎么做女人。她骂我，打我，只有我才惦着她的难处，我心里替她苦哩！我要不顺着她，唉，可怜的女人，做不成女人哟……”老章头最后竟嗫嚅起来。

    唉，可谓闻所未闻，原来“木头人”肚子里长着一副软心肠，就为了铺垫他那个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的老婆！大伙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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