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天才的梦-饥饿的蛔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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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男

    饿!饿呀!我饿!

    “饿”是小罗四每天说得最多的一个字。他整天默不作声,瘦得一根筋挑个大脑壳,脑壳的正面,黄而微黑的一层皮裹着突出的前额和颧骨。肚子响的时候,就只对母亲说这一个字。

    可是,灾年里,母亲拿什么给儿子吃呢?一天三餐都是问题,每顿饭锅里都刮得干干净净。只好由他空喊“饿”,反正饿不死的。

    小罗四没有力气到外面玩,就在炕上爬来爬去,小手抠着席子。有一天,他举起一块抠下的席子,不由自主地塞进了嘴里。席子又干又脆,他咬来咬去就吞下肚了,没有什么味道,肚子里却得到些微的满足。

    霉亲发现炕席多了几个窟窿,后来才知道叫小罗四给吃了。怕席子扎坏孩子的胃,母亲把炕席撤了,铺了一层黑色的油毡纸。大人们忙活计,哥哥们也得去挖野菜,没有人照顾小罗四,他依然在炕上爬来爬去。他的小手没有力气,油毡纸抠不起来了。他坐在炕上满炕望去,只有一把笤帚随便地横在炕中央,他爬过去抱了起来。他抱着这把小笤帚,感到它和炕席一样的亲切,他揪下一根苗子,送进嘴里嚼了起来,觉得和炕席一样没有什么味道,却有一股强大的欲望,迫使他把咀嚼过的东西咽下了肚,然后,他又揪下了一根苗子……

    很快,母亲就发现扫炕的小笤帚快要秃了。母亲让父亲又扎了一把小笤帚,每天扫完炕就高高挂起来。炕上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小罗四就下地了,他在地上蹒跚而步,摇摇晃晃。他喊着:“饿,我饿!”终于,他看到墙角有一把扫地的大笤帚,眼馋嘴更馋,直奔而去,中途却摔了一跤,摔得很疼。他不哭,也不起来,盯着那把笤帚,爬向墙角去了,仿佛晚一步,那笤帚会飞走。揪下一根苗子,正急切地大嚼着时,母亲回来看见了,在他的大脑壳上打了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吃啊!”母亲把大笤帚也高高挂起来了。

    小罗四巴望着母亲扫炕或扫地时忘记把笤帚挂起来,可是母亲一次也没有忘记。小罗四这时就发现,越是高处的东西,对人的诱惑就越大,心思就越集中在高处。

    这天,家里就小罗四一个人,他玩着玩着又饿了。他已经养成不去橱柜和锅里找食物的习惯,那只能是失望,他已经习惯向上看,看那些挂起来的笤帚。于是,他歪歪扭扭走到门框边,踩上门槛,手臂努力向上伸去,去够那把笤帚,当然是够不到的了。可是这一举动,让他更加饿了,他的腿在抖,心也发慌了。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仰头望着那把笤帚,仿佛那是一块散发着浓香的大肉,嘴里流出了口水,吃的欲望越发强烈。他张大嘴巴,努力伸长了脖子,向上望着,望着。突然,他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什么东西急速向上涌来,“扑”地从嘴里喷出去,在空中画了一个低矮白亮的弧线,又“扑”地摔在地上了。

    小罗四低下头看那僵卧的东西,是一根像筷子那么粗,像父亲的鞋底那么长的肉色虫子,有两条白色的条纹,尾部弯曲着,像一段被遗落的皮筋儿。他知道那不是皮筋儿,是从他肚子里出来要跟他抢笤帚吃的虫子,所以,他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

    不久,饥荒结束了,小罗四缓过秧子,慢慢地胖了。

    50年后,54岁的老罗四的形象是,肥头,短粗的脖子,肚子奇大。个子不高,血压、血脂、血糖都高。老罗四吃过很多的饭店,喝了很多的酒,可是什么都没有味道,肚子整天是饱胀的,没有饥饿感,没有欲望。

    他开始怀念四岁时的那条虫子了。那天母亲回来对他说,那是他肚里的馋虫,怪不得他这么能吃,还总是饿。老罗四总结道,人要有适当的饥饿感,有欲望,生活才有意思。现在的生活,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没有意思了。

    有所不同的是,老罗四的心还是饥饿的。他已经当了快十年的副处长,对这一处境越来越不满,肚皮早就是饱胀的,填满这颗永不会满足的心,就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标,到现在54岁时,终于当上正处长了。然而,没有多久,坏消息也来了,他贪污受贿的案子发了。

    停职受审的日子里,老罗四后悔了,他又想起了儿时的那条虫子。上学后他才知道,那叫蛔虫。他肚子里的蛔虫没了,心里不知有多少蛔虫在盘踞着。他搬出《辞海》,找到“蛔虫”这一词条,看得触目惊心。因为一条蛔虫的形成过程是这样的:成虫寄生在人的小肠内,也要生儿育女,排出的卵随着人的粪便而出,在泥土中发育成为含幼虫的卵,被人吞入后,在肠道内孵出幼虫。幼虫好生了得,能穿入肠壁血管,顺着血液漂流,经过心,而入肺,再发育后,由气管至食管,经食管到达胃,最后返回肠道,长成一条贪婪的成虫。

    蛔虫原来这样可恶!老罗四也研究明白了,儿时吐出的那条尾部蜷曲的蛔虫,是带有两枚交合刺、欲望更甚的雄虫。

    恍若禅修了一场白骨观,老罗四因为厌恶自己,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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