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战斗-无章节名: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我曾竭力装出对他冷淡的样子,”她把姐姐的脸腮紧贴着自己的脸腮,“那可真难呀,而你又总是那么忠实地支持他,我曾试想把我的决心告诉你,但是你绝不会同意的,你绝不会了解我。他回来的日子又一天天近了。我认为我必须赶在我跟他重新开始天天接触之前行动起来。我知道在当时忍受那一下沉重的打击,对我们大家都可避免日后长期的极大痛苦。我知道如果我当时出走,那样的结果一定会随之而来,而事实上也随之而来了,而且又使我们俩都快活极了,格雷丝!那时我写了封信给好姑妈玛莎,要求让我在她家里避一避;我当时没把全部事情告诉她,只谈了些我的事,她就一口答应了。当我正为我自己,为我对你的爱,又为我对这个家的爱而琢磨着这个步骤,思想斗争着的时候,沃顿先生偶然来到了这儿,有一段时候成了我们的朋友。”

    “近几年来,我有时候就担心可能发生这么回事,”她的姐姐惊叫了起来,脸色顿时变成灰白色,“你根本就不爱他,却嫁给他,为我作了自我牺牲!”

    “当时他——”她把她的姐姐拉过来,更靠近自己一些,说道,“正要悄悄地离开一长段时间。他走了以后写信给我,把他当时的状况和预期的前景,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他向我求婚。他说他看出我对艾尔弗雷德要回来感到不快活。我相信他以为我根本没把我的婚约放在心上;也许以为我可能曾经爱过艾尔弗雷德,而那时候已经不爱他了;也许在我竭力要显得冷淡的时候,他还以为我是竭力隐藏着冷淡——我可吃不准他究竟怎么想的。不过那时我希望你感到艾尔弗雷德已经完全失去了我——他对我已经绝望了——等于我已经死了。你了解我吗,我的爱?”

    她的姐姐十分关切地定睛望着她,似乎疑惑着。

    “我遇见了沃顿先生,信任了他;在我出走的前一晚(他也要在次日离去),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保守着秘密。你了解我吗,亲爱的?”

    格雷丝心慌意乱地望着她,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我的爱,我的姐姐!”玛丽安说,“集中一下你的思想呀,听我说呀。不要用这么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最亲爱的,在世界上,有些地方,有些人,要断绝自己误用了的热情,或者要抵制他们内心的情感,要征服那种情感,他们便隐居起来,跟外界完全隔绝,永远与世隔绝,永远割断世俗的爱情和希望。女子们这样做的时候,她们采用的是你我那样亲密的称呼,彼此以姐妹相称。[13]但是,格雷丝啊,也可以有一些姐妹,在户外那广阔的世界中,在自由的天空下,在那些熙熙攘攘的地方,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她们努力协助着世界,鼓舞着世界,做着好事——她们从中得到了同样的教益;她们的心依然生气勃勃而年轻,而且向所有的幸福和一切形式的幸福敞开着,她们能够说:仗早已打过了,胜利早已赢得了。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你现在了解我了吧?”

    她仍旧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啊,格雷丝,亲爱的格雷丝,”玛丽安说着更亲切而多情地贴着那她曾经远离了许多年的胸脯,“假如你现在并非一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假如这儿没有一个取了我的名字的小东西——假如我的好哥哥艾尔弗雷德并非你所心爱的丈夫——那么我能从哪里得到我今晚所感到的狂喜呢!而我呢,就像我离开这儿的时候那样,现在又回来了。我的心没有其他的爱情,我的手从来没有离开它而给过任何人[14]。我仍旧是你的未婚妹妹,没有结婚,没有订婚;仍旧跟过去一样,是你的亲爱的妹妹,唯独你存在于我的爱中,而没有其他的人,格雷丝!”

    她现在了解她了。她的神情缓和了下来;啜泣减轻了她的痛苦;她伏在玛丽安的脖子上哭着,哭着,一边爱抚着她,好像她重又是个孩子似的。

    她们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这时候她们发现医生和他的妹妹好姑妈玛莎跟艾尔弗雷德一起,正站在近旁。

    “这可是个令人沮丧的日子呀,”好姑妈玛莎说道,她含泪微笑着把两个侄女儿抱在怀里,“因为我失去了我亲爱的伴侣,为的使你们大家快活;我把玛丽安给了你们,你们能给我什么作为报答呢?”

    “一个转变了的哥哥呀。”医生说。

    “这确实是个安慰,”玛莎姑妈回嘴道,“在像这样一个趣剧中——”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医生带着忏悔的神情说。

    “好吧,我不说了,”玛莎姑妈答道,“但我认为自己给人利用吃了亏。我不知道没有了我的玛丽安,我的情况会是怎么个样儿,我们已经在一块儿过了六年啦。”

    “我认为你该到这儿来住呀,”医生回答说,“现在我们不会吵嘴啦,玛莎。”

    “要不然你得结婚啦,姑妈。”艾尔弗雷德说。

    “这可真是,”那老妇人回答,“我想如果我挑逗迈克尔·沃顿来向我求婚,那可能是很好的投机呢。我听说他由于当初出走,现在回来在各方面的情况都好多了。可是他还是个小男孩儿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得他,当时我已经不太年轻,因此,他可能没有反应也说不定哩。所以我打定主意等玛丽安结了婚我跟她住,在那以前(我想大概不会很久了)我要独个儿过活。你说好吗,哥哥?”

    “我极想说这整个世界是荒谬透顶的,在它里面没半点正经事。”可怜的老医生说。

    “你如果高兴的话,你可以填写二十份这种保证书,安东尼,”他的妹妹说,“只不过你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谁也不会相信你有这种想法的。”

    “这可是个充满了爱的世界哪!”医生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小女儿紧紧抱住,同时向她俯着身子兜过她,把格雷丝也紧紧抱住——因为他拆不开这对姊妹,“确实是个容纳了所有的蠢事的严肃的世界——连我的蠢事也在内,这足以把整个地球给淹没了的;而且它是一个太阳永远不在那里升起的世界,但是,这世界却观看着成千上万的不流血的战役,这些战役有些是为了抵制战场上的苦难和邪恶而发动的;它还是个我们必须加以注意的不可诽谤的世界。上帝宽恕我们啊,因为它是个充满了神圣的奥秘的世界,而只有它的创造者知道那隐藏在他最细小的形象下面的东西哪!”

    如果我用我的秃笔来把这个家庭的欢乐,从长久分离到如今重新欢聚,一一加以分析,并且披露给你们,恐怕是不会更合你们的心意的。因此,我不再追述那位可怜的医生如何在他谦卑的回忆中想起当初他失去玛丽安的时候,是多么悲伤。我也不叙述他如何认识到世界是多么认真严肃,认识到世界上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爱,全人类都有着份儿。我也不写那样一桩小事,就像是偌大一笔荒谬的账目中缺少了一个小小的基数一样,如何竟然把他击倒在地。我也不描绘他的妹妹出于对他的悲痛的同情,怎样早就渐渐把真相逐步向他泄露,让他了解他的女儿自动退让的那种心情;又如何把他带到女儿的身边。

    后来女儿在同一个年头里也让艾尔弗雷德·希斯菲尔德知道了真相,然后,玛丽安跟他会面,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那样,答应他,说在她生日那天傍晚,她将亲自让格雷丝终于明白这一切。关于这些,我也不细谈了。

    “对不起,医生,”斯尼奇先生向果园里探着头,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然而他不等医生回答,自己就噔噔噔走到玛丽安跟前,非常高兴地吻了她的手。

    “如果克雷格斯先生还活着的话,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呀,”斯尼奇先生说,“他对这个时刻会大感兴趣的。艾尔弗雷德先生,这可能会使他联想到世事也许并非太容易处理呢;而且,总的说来,我们所能给世人的抚慰,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也会受到接纳;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克雷格斯先生对于人家的说教是不厌其烦的,先生。他总是愿意服理的。他愿意服理,而我却——这是我的弱点呀。斯尼奇太太,我亲爱的,”——他这样一招呼,那位太太便从后门走了出来,“这里都是你的老朋友呀。”

    斯尼奇太太向他们表示祝贺以后,便把她的丈夫拉过一旁。

    “要占用你一会儿工夫,斯尼奇先生,”那位太太说,“把死者的骨灰耙起来,这可不是出于我的天性的行动。”

    “对,我亲爱的。”她的丈夫回答。

    “克雷格斯先生已经——”

    “是呀,我亲爱的,他已经去世啦。”斯尼奇先生说道。

    “但是我问你,你记得不记得,”他的太太追问道,“开舞会那天晚上,我只问你这个。如果你记得;如果你还没有完全失去你的记忆力,斯尼奇先生;如果你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糊涂;我要求你把现在的光景跟那时的联系起来——回想一下当时我是怎样向你求了又求,向你跪下——”

    “你跪下,我亲爱的?”斯尼奇先生说。

    “是呀,”斯尼奇太太满怀信心地说,“你知道的呀——我要你提防那个人——让你看他的眼睛——现在你告诉我,我当时那样做究竟对不对,告诉我,那时他究竟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而不肯讲呢?”

    “斯尼奇太太,”她的丈夫凑到她耳边回嘴道,“夫人,在我的眼睛里,你察觉到什么没有呀?”

    “没有,”斯尼奇太太厉声相答,“别自以为是。”

    “太太,我这么说是因为那天晚上,”他骤然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接着说下去,“可也巧,我们两个人都掌握着秘密,却都不愿意吐露,而且两个人所掌握的又是同一个业务上的秘密哩。因此,对于这种事,你还是少提为妙,斯尼奇太太;也要把这件事引以为戒,以后看问题要考虑得周到一些,宽厚一些。玛丽安小姐呀,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朋友。来呀!老板娘!”

    可怜的克莱门希,她用围裙擦着眼睛,由她的丈夫陪着,慢慢地走进来了;她的丈夫伤心得很,因为他预感到如果她沉湎于悲哀,那爿“肉豆蔻擦板”就要从此完蛋了。

    “喂,老板娘,”那位律师看见玛丽安朝克莱门希跑去便制止她,自己去站在她们两人之间,“你怎么啦?”

    “怎么啦!”可怜的克莱门希哭喊道——这时,她抬起头来,大为惊讶,又显出愤慨的抗议神情,随即不列颠先生激动得爆发出一声叫喊,她看见紧靠在她面前的,是一张自己那样牢记在心的可爱的脸蛋儿;她直瞪着眼睛,哭了,又笑了,嚷了一声,接着尖声叫起来,拥抱她,把她紧紧抱住,又把她放开,直向斯尼奇先生扑去,把他抱住(这使斯尼奇太太老大不高兴哩),又扑到医生身上,拥抱了他,又扑到不列颠先生身上,也拥抱了他,轮到最后,拥抱的是她自己,她还把围裙蒙住头,在围裙底下歇斯底里发作了。

    斯尼奇先生走进果园里来的时候,一个陌生人也随着进来,他始终独自站在园门附近,这一群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因为他们实在也顾不上再留神什么了,又何况他们仅剩的一点注意力也已经完全让克莱门希的狂喜所吸引住了。他独个儿站着,垂下了眼睛,似乎也并不希望人家看到他。他那沮丧的神态(虽然他是个仪表堂堂的绅士),与大家的欢快的情绪相形之下,就尤为显著了。

    然而,只有玛莎姑妈眼快,总算觉察了;而且几乎是她一窥见他,就跟他交谈起来。不多一会儿,她走到玛丽安、格雷丝和跟玛丽安同名的那个小家伙站在一起的地方,在玛丽安耳边嘀咕了几句话,玛丽安吃了一惊,显然感到诧异;但很快就从纷乱中恢复过来,在玛莎姑妈的陪同下,怯生生地走近那个陌生人,也跟他交谈起来了。

    这件事正发生着的时候,那位律师伸手到衣袋里,取出一张像是与法律有关的文件,说:“不列颠先生,我恭喜你。你如今是那座完全保有地产的住宅的独一无二的业主了——就是目前由你租着开设有执照的小旅馆或者小酒店的地方,大家都管它叫作——或者以‘肉豆蔻擦板’招牌而闻名的那座住宅。你的太太由于我的当事人沃顿先生的缘故,失去了一幢住房,如今得到了另一幢房屋。我很乐意在将来哪一个晴朗的早晨,去给你运动一下这一郡的选票。”

    “先生,如果招牌有改动,对选票会不会有影响?”不列颠问道。

    “毫无影响。”律师回答。

    “那么,”不列颠先生把那张财产转让证明书交还给他,说,“劳驾,请你就加上‘和顶针箍’这四个字;我要在客厅里漆上这两句格言,来代替我太太的画像。”

    “那么让我,”他们身后的一个声音说;是那个陌生人——迈克尔·沃顿的声音,“让我申明这两句铭文的教益吧。希斯菲尔德先生,杰德勒医生,我原可能做出大大对不起你们的事。我之所以没有那样,并非出于我的美德。我要说的不是六年来我聪明了一些,或者好了一些。但是无论如何,我懂得了自我责备这个词儿了。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你们温和地对待我。我滥用了这家人的好客热忱;我从我自己的过失得到了教训,为此感到的羞惭我从来没有淡忘;然而,我也因此极其希望从一个人得到好处,”说到这里,他朝玛丽安望了一眼,“当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德行,同时认识到我自己的卑鄙可耻时,我曾请求她的宽恕。过几天我就要永远离开这儿了。我请求你们原谅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愿勿念旧恶!”

    ***

    这个故事的后半部,我是从时光老人那里听到的。我有幸跟他已经结识了约莫三十五年了。他悠闲地倚在他的长柄大镰刀上告诉我说,迈克尔·沃顿后来再也没有离开那儿,也从来没有卖掉他的房屋,却重新把它打开,并且维持了适宜的中庸之道,还娶了妻子,她是那一带乡间的骄傲和光荣,名为玛丽安。不过,由于我曾看到过时光老人有时偶然也会把事情混淆了,因此我不知道这后半部究竟是否靠得住。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