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近楼阁,痖弦先生即说,大中楼,好名字!
的确,这名字不凡。若是凡称,该是鼓楼。我国多鼓楼,鼓楼多建在北魏的时候。那年头,干戈屡争,匪盗四起。兖州刺史李崇上书皇帝,村置一楼,楼悬一鼓,盗贼始发,击鼓为号,四处乡民蜂拥缉拿。鼓楼,就这么应运而生了。只是临汾这楼不称鼓楼,被唤作大中楼。那是因为鼓楼建造在揖让台旧址。而这揖让台又不是平常的旧址,据说是帝尧禅位于虞舜的地方。那是很早很早的先前,帝尧建都的平阳,喷射着文明的光芒,农历从这里初始,井水从这里涌流,诽谤木从这里高耸,谏鼓在这里奏响,四方部落如花朵锦簇于这中央之国。于是,林立的万国之主,纷纷来平阳朝贺;于是这黄河岸边的土地成了古中国的摇篮。因而,这崛起在中国摇篮里的鼓楼才称为大中楼。
大中楼不低,是全国鼓楼中最高的。可是,只轻轻地抬脚举步,我们便登了上去。哪知,这轻轻的步履也溅起了游子心中的涟漪。痖弦先生说:真是不易!
真是不易,我仿佛听到了痖弦先生的生命之叹,沧桑之感。十几岁的时候,风浪便波及到了他南阳故里,求知的学子旋卷进了历史的河流。流水初定,学子变成了游子,浪迹到了海峡彼岸的台湾。从此,一湾浅浅的海水盛满了年年岁岁的乡愁。吃也乡愁,行也乡愁,睡也乡愁,提笔倾诉更是滔滔不绝的乡愁。农家屋檐下的红玉米和秋后的艳阳闪烁进游子的目光,点燃了火辣辣的乡情。痖弦夜难成眠,放声吟诵: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吹着那串红玉米/它就在屋檐下/挂着/好像整个北方/整个北方的忧郁/都挂在那儿。
如果说红玉米点燃的乡情还只是忧郁的乡愁,那么,远离祖国,寄居希腊,冷清成的乡情不只是忧郁的乡愁,而是呐喊的乡愁了。痖弦在呐喊:
我的灵魂必须归家/啊啊,君不见秋天的树叶纷纷落下/我听见我的民族/我的辉煌的民族在远远地喊我哟/黑龙江的浪花在喊我/珠江的藻草在喊我/黄山的古钟在喊我/西蜀栈道上的小毛驴在喊我哟……
一阵阵的喊声从诗人的心魂深处发出,却同历史深处的黄钟大吕浑然成韵。少小离家的游子,如今,顶着满头霜雪,用古稀的冠带来朝拜心仪的楼宇,能是容易的吗?真是不易!
惟其不易,才值得倍加珍惜。好吧,今宵我们就在大中楼远眺,远眺黄河,远眺长江,也远眺黑龙江和珠江,还有那黄山的古钟,西蜀的栈道。当然,也要看看栈道上那颠颠达达的小毛驴,她那放开喉咙的一声喝喊,连同黑龙江、珠江以及古钟的音韵一起激扬着耳鼓。好吧,今宵就让我们在大中楼鸟瞰,鸟瞰脸前仓颉造字的古碑,鸟瞰击壤歌舞的遗迹,也鸟瞰比甲骨文要早得多的陶寺墓址,还有那庄子驰笔写下的姑射山、神居洞。当然,也要看看那元代戏台的形姿,台上的一曲高歌已唱出历史的生末净旦丑,以及他们演绎的风尘云烟。好吧,今宵我们就在大中楼坐定,不妨再邀来些墨客文友,李白是非请不可的,少了他就少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贺知章也要请,少了他就少了“乡音无改鬓毛衰”,“笑问客从何处来”;杜甫也要请,少了他就少了“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当然,游子自有游子的钟爱,不妨把你诗作中的伯牙请来,听他一曲高山流水;不妨把屈原、陈子昂请来,请来,不要再让他沉迷于汨罗江了,不要再让他“独怆然而涕下”了。今夜月色独好,我们满斟美酒,开怀畅饮,也免得“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
不知不觉东天的圆月移上头顶,高高的大中楼将我们托举到了圆月的近旁。好晴的天色,好亮的月光,我们斟满了老白汾,斟满了浓烈的乡情。月在头上,月在杯中,我们举杯,举起了一轮明月,也举起了千古诗文。良辰美景,举杯畅饮,总该说点什么祝词吧!可是,在这文字的故乡,诗歌的老宅,说什么也难尽人意!那就唱一曲吧,可是,在这音韵的祖居,戏剧的故园,唱什么也难以尽兴!惟有头上的明月,那一轮由缺到圆的明月,才能把我们的心思表达得尽意尽兴。那就举杯吧,干了这杯,让天上月,杯中月,心中月融为一体!
杯酒下肚,我说,我要写这个中秋,写这难得的中秋。痖弦先生说,就写月满大中楼。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