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唦嚄在这个夜晚走下溪谷。
四周很静,只有溪水流淌的声音。巴唦嚄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等了一阵,就见沙斯出现在小溪的对岸。沙斯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巴唦嚄。他站了一下,就踩着溪里的石头朝这边走过来。巴唦嚄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沙斯将头发高高地束起来。
他笑着点点头说,好啊沙斯,我要谢谢你啊。
沙斯来到近前站住了,问,你……谢我什么?
巴唦嚄说,你提前为我做好了准备。
沙斯仍然不解,我为你,做好什么准备了?
巴唦嚄说,你把头发这样束起来,一会儿我提着你的头就方便了。
沙斯盯着巴唦嚄说,好啊,我的头就在这里,如果你想要就来吧。
巴唦嚄说,我今天曾对你说过,我本来不想现在就向你出草,我和你们北溪部落的这笔账迟早要算的,但不是现在,可是,既然你已经等不及了,当然也可以,我奉陪就是了。
沙斯说,今天,你们南溪部落的摩达头目侮辱了我,这件事必须解决。
巴唦嚄说,你为那些达腊都噜做事,不觉得是侮辱了祖灵吗?
沙斯说,好吧,我今晚就先向你出草,然后再去找摩达头目。
巴唦嚄笑一笑说,你今晚就可以见到摩达头目,他正在红桧树下等着你。
沙斯盯着巴唦嚄。
巴唦嚄又说,他还要和你一起喝酒呢。
巴唦嚄这样说着,突然将身子一纵就从岩石上跳起来。他这一下跳得很高,几乎到了沙斯的头顶,嘴里发出咦的一声,与此同时在半空拔出腰间的泰雅刀就朝沙斯的脖子砍过来。沙斯也立刻拔出自己的泰雅刀,朝旁边一跳迎上去。两把泰雅刀的刀锋碰在一起,立刻迸出一串火星,随之发出刺耳的一响。这时巴唦嚄已经落到地上,突然转身又把手里的刀横扫过来。沙斯看准巴唦嚄拿着刀的那只手,回身用力一砍。但巴唦嚄的泰雅刀并没有真朝沙斯的脖颈扫过去,而是突然将刀尖一弯,刚好挑在沙斯这把刀的刀背上。这一下挑得很用力,也有些出其不意,沙斯的刀立刻脱了手,然后就闪着寒光呼哨着飞向夜空。沙斯的手里没有了武器,一下愣住了。他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突然转身朝小溪对岸跑去。巴唦嚄紧跑几步追到沙斯的身后,嘴里又发出咦的一声,就把泰雅刀朝他的后脖颈猛砍过去。但沙斯跑得太快了,巴唦嚄虽然追到身后,却只用刀尖砍在沙斯的后脖颈上。沙斯的脖子似乎突然被人用力掰断了,可是脖颈底下的皮肉还连着一些。他一边在溪水里狂奔着头就向前耷拉下去,像是在胸前挂了一只竹篓,就那样一直跑到小溪中间又踉跄了几步,才扑倒在水里。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溪水立刻变成暗红色……
巴唦嚄走过来,抓住沙斯的头颅又用刀割了一下,将他脖子下面的皮肉割断,然后拎起他的人头看了看。沙斯的两眼仍然大睁着,似乎还要对巴唦嚄说什么。巴唦嚄冲它笑笑说,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为你准备了酒肉,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这样说罢,又在溪水里为它洗净脸上的血迹,就拎着朝山上走去。
在这个夜晚,巴唦嚄回到部落时,看到摩达头目已经站在山路口。巴唦嚄来到父亲的面前,得意地将拎在手里的沙斯人头高高地举起来。
摩达头目说,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巴唦嚄说,父亲,今晚的事,我没告诉你。
摩达头目点点头说,我早已知道了。
摩达头目这样说着,朝巴唦嚄手里的这颗人头看了看就笑了,他说,这个沙斯想得很周到啊,事先就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好像知道要被出草了。
巴唦嚄也笑笑说,是啊,我刚才已经谢过他了。
这时摩达头目和巴唦嚄已经走进部落。巴唦嚄拎着沙斯的人头朝红桧树下走去。在那里,有他的骷髅架。龟田的那颗头颅仍然孤零零地摆放在骷髅架上,这时已经腐烂了,糟朽的皮肉像枯草一样挂在颅骨上。巴唦嚄走过来,对这颗骷髅说,祝贺你啊,从今天起,你有伙伴了。他说着就将沙斯的头颅摆放在它的旁边。沙斯这颗崭新的头颅很鲜润,在龟田的骷髅旁边也显得更加生动。摩达头目走过来,将一个用草根编织的樱花饰物挂在沙斯的耳朵上。
摩达头目说,走吧,大家已经在等你。
巴唦嚄转过身,才发现部落的空地上已燃起篝火,族人们已经站在火堆旁边。该比捧着一杯小米酒,一边唱着朝巴唦嚄走过来:春天的竹林啊,又有新笋,夏天的红桧啊,又有新枝,秋天的粮仓啊,又有新米,冬天的火盆啊,为你燃烧……
巴唦嚄接过酒杯,把小米酒一口气喝下去……
在这个晚上,摩达头目与部落里的长老商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部落里的族人都去山上伐树,已经没有人再去山上打猎。没有猎物,也就无法换来食盐。而更重要的是,白石街的这个神社不知要建多久,如果一直到开春,就要把田里下种的季节也耽误了。所以,摩达头目决定,从明天起,只让巴唦嚄带几个族人去山上伐树,巴羧则带另一部分族人去猎场打猎。这时巴羧的身体已经复原。摩达头目在这个晚上叮嘱巴羧,尽量去远一些的猎场,在这个时候不要再与别的部落为猎场发生争执,也尽量避开那些达腊都噜。
第二天上午,摩达头目正坐在红桧树下嚼着樟树叶,山口带着三井匆匆来了。山口的脸色阴沉着,但说话仍然心平气和。他走到摩达头目的面前说,你在这里。
摩达头目慢慢抬起头,看一看山口问,什么事?
山口说,你到山上去了吗?
摩达头目吐出嚼烂的树叶说,我为什么要去山上?
山口说,摩达头目,你应该去山上看一看。
摩达头目又将一片樟树叶放到嘴里,说,山上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好了。
山口说,我刚刚去看过了,只有几个人在伐树,你的族人呢,都到哪去了?
摩达头目说,我的族人也要吃饭,他们做这样重的事,却总是拿不到工钱。
山口说,这件事,我已经在调查,可是山下的制材所还在等着木料。山口这样说着,又看一看摩达头目问,那个叫巴羧的年轻人在哪,他为什么没有去山上伐树?
摩达头目说,我让他去做别的事了。
山口点点头说,摩达头目,我可以告诉你,上一次巴羧去小学校闹事,警察分室还一直在调查这件事,调查的结果很可能对南溪部落很不利,所以在这时候,你的南溪部落最好还是合作一些。这时三井走过来说,还有一件事,昨天夜里,你的部落有人出草了?
摩达头目抬起头看看三井。
三井说,我刚才已经看到了,沙斯的头,就在那边的骷髅架上。
摩达头目说,这是我们族人之间的事情,怎样解决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山口说,可是摩达头目,出草已被明令禁止,这是一种很野蛮的行为。
摩达头目笑一笑反问,你们这些达腊都噜,也懂得什么是野蛮吗?
山口显然不懂摩达头目说的达腊都噜是什么意思,回过头去看看三井。
三井说,现在北溪部落的筲苜·娃里丝头目正在溪谷等你,他们已经找到了沙斯的尸体,也知道是被你南溪部落的族人出草,他要跟你商量一下这件事。
摩达头目听了就站起身,径直朝部落外面的山路走去。
山口在身后叫了一声,摩达头目。
摩达头目站住了,但并没有回头。
山口说,山下的制材所,还在等着木料。
摩达头目没说话,就朝山路走去了……
在这个上午,摩达头目走下溪谷时,看到北溪部落的族人已经等在小溪对岸。沙斯的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被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筲苜·娃里丝站在旁边,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泰雅刀上,看着走过来的摩达头目。这时摩达头目已经看到了,山口和三井就站在不远的山崖上,正朝下面的溪谷看着,似乎在等待着看一场什么表演。
北溪部落的族人看到摩达头目,立刻向他举起弓箭。
摩达头目走到溪边,朝对岸看了一眼。
筲苜·娃里丝说,摩达头目,你真是个英雄啊。
摩达头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筲苜·娃里丝。
筲苜·娃里丝又说,你一个人就敢来见我。
摩达头目仍然静静地站在溪边。
筲苜·娃里丝朝身边的族人挥了下手。族人就把手里的弓箭放下了。筲苜·娃里丝踩着溪里的石头朝这边走过来。筲苜·娃里丝的腿很长,上身也很健壮,年轻的肌肉在上午的阳光下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摩达头目看一看来到近前的筲苜·娃里丝,手反而从腰间的泰雅刀上拿开了。筲苜·娃里丝回过头去,朝放在岩石上的沙斯尸体看了看。那具没有了头颅的尸体仍在淌着血水。血水顺着岩石一点一点流下来,将下面的碎石也染红了一片。这时,北溪部落的族人已经来到小溪的这边,不动声色地将摩达头目围起来。
摩达头目朝身边看了看,对筲苜·娃里丝说,听说你要找我。
筲苜·娃里丝说,我的族人被你的人出草,这件事怎么说?
摩达头目说,你想怎么说?
筲苜·娃里丝说,如果我说,现在也有人想向你出草呢?
筲苜·娃里丝这样说着,立刻有一个年轻人跳到摩达头目的面前。摩达头目朝这个年轻人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很胖,四肢很短,看上去像一只浊水溪里的石龟。
筲苜·娃里丝说,这是罗干,沙斯的弟弟,今天是他要向你出草。
筲苜·娃里丝这样说罢就朝后退了一步。
罗干从腰间拔出泰雅刀,身子慢慢蹲下去。围在旁边的北溪部落族人也都一点一点向后退去。摩达头目并没有理睬罗干,只是点点头对筲苜·娃里丝说,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在这条溪边向你父亲出草,猎走他的人头,不过那时候,就是你父亲也从没有为达腊都噜做过事,几年前又是在这条溪边,你把我的族人骗来这里砍杀了,还抢走了我的兽皮和药材,所以,筲苜·娃里丝,我已经发过毒誓,我南溪部落永远不会与你的北溪部落和解。筲苜·娃里丝说,你说得很对,我北溪部落也永远不会与你的南溪部落和解。摩达头目又抬起头朝山崖上看一眼说,我迟早会向你北溪部落出草的,不过,不是现在。
筲苜·娃里丝说,可是,罗干现在就想向你出草。
筲苜·娃里丝说着,罗干已经跳到摩达头目的面前。
摩达头目说,如果你们想把自己当成动物,让那些达腊都噜欣赏,那是你们的事。
他这样说罢用手轻轻一拨,将罗干推开,然后就朝山坡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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