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月亮-燃烧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巴唦嚄喝了一夜的小米酒,又在草屋里昏昏地睡了一个上午。他躺在竹床上,该比被埋在竹床下,他就这样和该比躺在一起。巴唦嚄似乎还能感觉到该比的呼吸,听到她在竹床的下面轻轻哼唱。巴唦嚄静静地感觉着、听着。他知道,这已是他和该比在一起的最后时刻了。将近下午的时候,摩达头目来了。摩达头目对躺在竹床上的巴唦嚄说,你不能再这样了。

    巴唦嚄在竹床上看一看摩达头目。

    摩达头目问,该比为什么要走?

    巴唦嚄喃喃地说,她说了……会在彩虹桥上等我……

    摩达头目说,该比在彩虹桥上,她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巴唦嚄说,我看到了,她现在……就站在彩虹桥上……看着我……

    摩达头目说,你现在还有很多的事情,你应该去做事了。

    摩达头目这样说罢,又用力看一眼巴唦嚄就转身出去了。

    在这个傍晚,巴唦嚄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从自己的草屋出来,朝屋顶的茅草上泼了一些山猪油,然后就放火把草屋点燃了。屋顶上的茅草在风中熊熊地烧起来,很快就映红了整个部落。瓦旦和欧卜丝立刻带着族人跑过来。

    瓦旦瞪着巴唦嚄问,你……这是干什么?

    巴唦嚄的脸上被火光映得一闪一闪的,他轻声说,这个草屋……已经用不到了。

    摩达头目走过来说,是啊,用不到了。然后对巴唦嚄说,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巴唦嚄又朝大火中的草屋看一眼,就转身和摩达头目一起走了。

    这已是举事前的最后一晚,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最后决定参加这次举事的一共有六个部落。这时,六个部落的头目都已带领自己的族人来到南溪部落。摩达头目为了不惊动山上驻在所的达腊都噜,让所有人都把火熄灭,而且尽量不出声音。摩达头目事先已和几个部落的头目商定了计划。从山上通往山下的白石街,沿线一共有22个达腊都噜的驻在所。几个部落分头行动,同时把这些驻在所都打掉,夺取驻在所里的武器,然后在天亮之前到山下白石街对面的山坡上会合。摩达头目和几个部落的头目约定好举事的信号,大家就分头走了。

    在这个夜晚,部落里的男人们都在溪边霍霍地磨刀。刀已磨过很多次了,但人们似乎仍觉得不够锋利。一把把雪亮的泰雅刀在月光下闪着逼人的寒气。我抬起头朝天上望一眼,这一晚的月亮也似乎格外地亮,在漆黑的夜空几乎有些耀眼,如同一团火在燃烧。我在这个晚上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我的泰雅刀也已经反复磨过很多次。我偷偷试过,我的这把刀只要轻轻一下就可以将红桧树上的叶子劈成两半。半夜时,父亲把我叫到草屋的后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父亲指一指旁边的这堵石墙说,儿子,你的骷髅架就要派上用场了。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自信地点点头。

    可是,父亲说,有两件事很遗憾。

    我问父亲,什么事啊?

    父亲说,我应该为你做一个真正的骷髅架,可是,一直没有顾上。还有啊……父亲又说,你这一次出草,恐怕无法将猎到的人头带回来。

    我没有听懂,问父亲为什么。

    父亲说,你猎到的人头会很多,太重了,没有办法带回来。

    父亲这样说,立刻让我感到振奋。我自从上一次出草,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摩达头目曾经说过,一个真正的勇士,就要随时准备为祖灵的尊严出草,也要随时准备,为了自己部落的族人走上彩虹桥。现在,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时父亲已经搬来一坛小米酒。父亲把酒坛的盖子打开,一股小米酒特有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

    父亲说,儿子,今天你要喝酒了。

    父亲这样说着,就在一个竹杯里倒满了酒,递给我。

    我抬起头,朝夜空看一眼说,父亲,您曾说过,要给我讲关于月亮的事。

    父亲点点头说,是啊,在很早很早以前,天上有两个月亮……

    我立刻说,这个您已经讲过了,那时天上有两个月亮,但永远是黑夜,有一天,其中的一个月亮燃烧起来,变成了太阳,从此就有了黑夜和白天。

    父亲说,可是,这个燃烧的月亮变成太阳之后呢?

    我想了想,摇摇头。

    父亲说,这个燃烧的月亮变成太阳,它的火焰飞在天上,就成了一道彩虹桥。

    父亲又说,儿子,明天就看你的了,你的母亲在彩虹桥上,也正在看着你。

    我点点头说,放心吧,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天上的母亲失望。

    凌晨的时候,摩达头目带领部落里的所有男人出发了。第一个攻击目标是山上的南溪驻在所。来到南溪驻在所的附近时,摩达头目回头向巴羧示意。巴羧就拿过背在身后的弓,把一支燃烧的箭朝天上射去。这支箭闪着耀眼的火光无声地飞向夜空,将山林也映得亮了一下。这是行动的信号。六个部落的族人看到这支燃烧的箭就会同时动手了。

    摩达头目挥了一下手,族人们就来到南溪驻在所的门前。

    摩达头目事先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我和巴唦嚄按计划走过来。我先敲了敲驻在所的门。驻在所里一团漆黑。显然,里面的达腊都噜都在睡觉。

    我又用力敲敲门。

    里面传出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啊?

    我听出来了,在里面说话的是佐佐木。这个佐佐木是三井的下级,一个非常下流的山地警察。他有一个嗜好,总喜欢在小溪里裸泳,见到部落里的女人来溪边打水就故意向她们做出各种淫秽的动作,所以女人们都很痛恨这个有些鸡胸而且长着两条细腿的达腊都噜。

    这时,这个佐佐木又在里面问一声,什么人?

    我说,是我,部落里的嘟奴。

    佐佐木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我说,我父亲突然犯了头痛病,想来要一点药。

    佐佐木听了,一边嘟囔着打开大门。但就在大门打开的一瞬,躲在黑暗中的巴唦嚄立刻从门缝闪进去。佐佐木睡眼惺忪的没看清楚,稍稍一愣,我已经拔出泰雅刀冲上去。这时佐佐木已经看到了我手里的泰雅刀。他显然没有想到,我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拎着一把如此大的泰雅刀。就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他的面前。这个佐佐木的两条细腿很长,所以明显比我高出一大截。我来到他面前挥刀砍过去,由于用力过猛,而且刀是朝上举的,一下就有些偏了。我感觉到,我的刀尖在划过佐佐木的脖颈时,在他的颈骨上碰了一下,发出咔的一声。佐佐木挣扎了一下就慢慢瘫软下去。我这时才看清楚,我并没有把他的头砍下来,只在他的脖颈上砍开一道很深的口子,里面的血正在汹涌地冒出来。我立刻又跟上去。这时佐佐木跪在地上,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于是我又朝他砍了一刀。这一次非常准,他的头颅立刻滚落到地上。我抓起这颗头颅就朝里面冲去。此时巴唦嚄已经找到三井。三井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他刚好和进来的巴唦嚄迎面碰上。三井这时已经意识到危险,立刻又转身跑回去,接着就拎着东洋刀冲出来。巴唦嚄看着三井举着刀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对他说,你还记得当初来我的南溪部落,让我的族人去伐树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你们这些达腊都噜,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唦巴嚄刚说到这里,三井已经举着刀冲到他的面前。但他还没有站稳,巴唦嚄就已从腰间拔出泰雅刀。巴唦嚄拔刀的速度极快,他的刀只在腰间一闪就出了鞘,然后又在三井的脖颈上一闪。巴唦嚄说,现在,就是你付出的代价。这时我也刚好来到跟前。只见三井一下愣在那里。他瞪着两眼,大张着嘴,把手里的东洋刀慢慢拄在地上,脖子上似乎有一条细细的红线。接着,这条红线越变越粗,就有血渗出来。巴唦嚄走过去,从他的脖颈上把头拿下来,这一下就如同掀开了一只盖子,里面的血立刻喷出来,一直喷到了屋顶。此时,摩达头目也已经带着族人冲进来。他们先切断了电话线,然后就将驻在所里的几个达腊都噜都杀死了。

    此时远处的夜空也升起一支燃烧的箭。显然,沙劾部落的冈斯头目那边也已经得手了。摩达头目点燃一支火把,朝驻在所的窗子扔进去。驻在所立刻熊熊地燃烧起来。

    摩达头目事先已经知道,由于北溪部落的头目筲苜·娃里丝一直与白石街的警察分室合作,所以达腊都噜对北溪部落这一带很放心,北溪驻在所也就只还有两个山地警察,其他人都已调往别处去了。摩达头目考虑,北溪驻在所离北溪部落很近,这里一旦发生什么情况北溪部落的族人立刻就会听到。而在这个时候,显然还不能惊动北溪部落,所以也就先不能对北溪驻在所下手。不过这里距花兰驻在所很近,一旦那边出事,北溪驻在所这边的达腊都噜肯定会立刻赶过去增援。于是摩达头目就让巴羧先去北溪驻在所的门外,悄悄割断电话线,切掉他们与外面的联系,然后就带着族人朝花兰驻在所这边赶过来。

    花兰驻在所是在山顶,这里刚好是一个山口,一边通向山里,一边通向山下。摩达头目先让几个族人守住通往北溪部落的山路,然后就来到花兰驻在所的门前。

    这时瓦旦带着欧卜丝和花兰部落的族人朝摩达头目走过来。

    瓦旦说,摩达头目,这个驻在所交给花兰部落的族人吧。

    摩达头目回头看看瓦旦。

    瓦旦又说,这应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摩达头目点点头说,好吧。

    摩达头目这样说罢朝我看一眼。我就朝这个驻在所的门前走去。我用的又是刚才在南溪驻在所的办法。我先敲了敲门,听一听里面的动静又用力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人问,什么人?

    我说,我是走夜路的,口渴了,想喝水。

    里面的人似乎有些警觉,迟疑了一下问,溪里的水,不能喝吗?

    我说,已经渴得走不动了。

    里面的人也许听出,我是一个孩子,于是又说了一句什么就把门慢慢打开了。就在这时,瓦旦闯进去,一刀就把这个达腊都噜的头砍下来。但是瓦旦用的力气太大了,他这一刀把这个达腊都噜的头砍下来,这颗头颅立刻随着飞出去,一直撞到旁边的墙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才掉落到地上。瓦旦走过去,想拎起这颗人头。但这个达腊都噜是一个光头,于是瓦旦只好抓住他的耳朵拎起来。瓦旦就这样拎着这颗人头朝里面走来。与此同时,欧卜丝和另几个族人也已经端着竹矛冲进来。花兰驻在所的规模很大,虽然花兰部落被血洗之后已经没人居住,但由于这个驻在所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就仍有山地警察驻守在这里。这时,里面的几个山地警察已经拎着刀冲出来。欧卜丝和几个族人立刻迎上去。竹矛的长度当然要远远长于东洋刀,所以,这几个达腊都噜还没有靠近,欧卜丝几个人的竹矛就已经扎进了他们的身体。花兰部落的族人制作竹矛有一个习惯,他们要将竹竿的每一个竹节打通,这样会使制作的竹矛更加柔韧。但如此一来,竹矛扎进达腊都噜的身体,也就如同是在他们的身上插进一根管子,竹矛的另一端立刻有血汩汩地流出来。这几个达腊都噜随着身体里的血流出去,如同秋天的红桧树叶很快蔫瘪下去,然后就瘫软在地上。几个族人立刻冲上去,拔出腰间的泰雅刀把这几个达腊都噜的人头砍下来。这时瓦旦仍在朝里走着,他要找的是铃木。铃木是花兰驻在所级别最高的山地警察。瓦旦曾听说,当初小野警官带着人血洗花兰部落时,这个铃木曾亲手杀死两个女人,而且还将一个孩子扔进火里。就在这时,铃木已经拎着东洋刀走出来。他看到瓦旦,又朝他手里拎的人头看了看说,你们这些生番,要出草吗?

    瓦旦把手里的人头放到地上,然后说,铃木,你应该认识我。

    铃木哼一声说,我看你们这些生番,都是一个样子!

    瓦旦说,好吧,那我告诉你,你亲手扔进火里的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

    铃木慢慢把手里的东洋刀举起来说,好吧,那你就过来吧。

    瓦旦点点头说,我今天就让你看一看,花兰部落的族人是怎样出草的。

    瓦旦说着,把脚下的那颗人头朝旁边踢了一下,慢慢弯着腰蹲下身。铃木突然呀地叫了一声就挥舞着东洋刀朝瓦旦砍过来。瓦旦朝旁边一跳,就在铃木扑空的一瞬,他的刀也跟过去,在铃木的一条腿上砍了一下。这一刀正砍在铃木的小腿上。铃木趔趄了一下站住了,转过身,眨着眼看着瓦旦。瓦旦的手里握着泰雅刀,仍然弯着腰,半蹲着身体盯着铃木。铃木又呀的一声挥刀朝瓦旦砍过来。瓦旦又朝旁边一跳,与此同时,手里的刀又在铃木的另一条腿上砍了一下。这时铃木已有些摇晃了。在他脚下的地上,已经有一摊血迹。他突然扑过来又把手里的东洋刀猛地横着一扫。瓦旦站在那里没动,等铃木来到眼前,把泰雅刀朝上一挥在他的一根手臂上砍了一下,接着一转身跳到铃木的身后,又在他的另一根手臂上砍了一下。瓦旦的这两刀非常凶狠,铃木手里的东洋刀终于举不住了,两根手臂无力地软下来。也就在这时,瓦旦冲到铃木的面前,用泰雅刀向上一挑,把铃木手里的东洋刀挑得飞起来。

    这时,铃木面如死灰地看着瓦旦。

    瓦旦站在铃木的面前说,我花兰部落的莫倷头目,被你们用刀劈死了。

    铃木朝身边看了看。他的那把东洋刀这时已经飞到一个角落里。

    瓦旦又说,所以,我今天不向你出草。

    铃木似乎没有听懂,又朝瓦旦看了看。

    瓦旦突然举起手里的泰雅刀,嘴里发出“咦——!”的一声,就朝铃木的头顶砍下来。但泰雅刀虽然锋利,却毕竟短一些,这样一来也就只把铃木的头劈开了。铃木的这颗头颅立刻打开了,整整齐齐地被劈成两半,像一朵鲜花在脖颈上绽放开来。

    瓦旦拎起地上的那颗人头,就转身走出来。

    这时摩达头目已让巴羧准备好了火把。看到花兰部落的族人都出来了,巴羧就把手里的火把朝驻在所里扔进去。驻在所立刻燃烧起来,毕毕剥剥的火星随着熊熊的火焰一直冲向夜空。摩达头目朝大火里的驻在所看了一阵,回头对我说,嘟奴,现在要看你的了。

    我朝摩达头目走过来。

    摩达头目问,你的弓呢?

    我把背在身后的弓拿过来。

    摩达头目说,现在,该射出你的箭了。

    我立刻明白了,转身朝通向北溪驻在所的山口走过去。过了一会儿,果然就见两个北溪驻在所的达腊都噜朝这边匆匆跑来。我拔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嗖地朝其中的一个达腊都噜射过去。这个达腊都噜踉跄了一下就扑倒在地上。旁边的那个达腊都噜立刻站住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不知该继续往前走,还是退回去。就在他这样犹豫的时候,我的第二支箭已经又射过去。我看到了,这支箭是射中了他的脖颈。这个达腊都噜立刻也倒下了。巴羧叫了一声就冲过去。很快,他就拎着两颗人头回来。

    这时,我看到了父亲。父亲也正拎着两颗人头朝我走过来。

    他来到我的面前点点头说,儿子,你的弓,终于射出箭了。

    我看到,父亲这样说时,脸上充满自豪。

    天色微明时,摩达头目带着我们这一路所有的族人来到山下白石街对面的山坡上。这时另几个部落的头目已经带着各自的族人来到约定的会合地点。沙劾部落的冈斯头目告诉摩达头目,他们这几路也很顺利,现在山上沿线的所有驻在所已被全部打掉了。

    只是……冈斯头目说,缴获的武器还不是很多。

    摩达头目说,等打掉警察分室,就会有武器了。

    摩达头目和几个部落的头目简单商议了一下。现在参加这次举事的族人,几个部落加在一起总共只有三百多人,其中还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摩达头目提议,将所有的族人分为两组,一个老年组,另一个是青年组。其中老年组由摩达头目带领。在这个上午,估计所有的达腊都噜都会去参加祭祀和运动会,警察分室一定空虚。摩达头目就带领老年组去攻击警察分室和白石街上所有的邮局、旅馆和制材所。青年组则由巴唦嚄带领,负责向议事厅门前广场这边的达腊都噜发起正面攻击。两个组分两路,以响箭为号,同时行动。

    几个部落的头目都同意这个计划。

    于是就这样,摩达头目带领老年组去了警察分室附近的山坡上。巴唦嚄则带着青年组来到白石街广场对面的山上。两边的人都埋伏下来。这时山下的白石街上已经有了行人,看上去很平静。由于摩达头目事先已经想到,在山上每打掉一个驻在所立刻切断电话线,所以这时,白石街上的达腊都噜显然还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远远看去,议事厅门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人在走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