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月亮-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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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早晨,樱冈太郎醒来时感觉心里一直在跳,好像做了一夜的噩梦。但回忆一下,又想不出具体梦到了什么。窗外已经有了阳光。这一天警察分室放假,所有的人都要去议事厅门前的广场参加小学校运动会的开幕式,然后去参加神社落成典礼,接着再去参加对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祭祀仪式。樱冈看一看躺在身边仍在熟睡的阿敏,就轻轻坐起来。

    这时阿敏说,今天不是放假吗,还起这样早啊。

    樱冈看看阿敏,你……已经醒了?

    阿敏说,我一直没有睡好,你一夜不停地翻身,是不是又失眠了?

    樱冈含混地应了一声说,是……是啊……

    阿敏问,怎么会又失眠啊?

    樱冈说,大概是……昨晚多喝了几杯茶吧。

    说着就起身去穿衣服。

    阿敏也坐起来,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我赶快去做早饭吧,今天卫生医疗所也放假,昨天主任已经说了,大家都要去街上,参加今天的所有活动。

    樱冈看一眼阿敏说,你今天……就不要去了吧。

    阿敏停住手问,为什么?

    樱冈支吾了一下,这种事……很乱的,不如……在家里休息。

    阿敏犹豫了一下说,这样,怕不好吧?

    樱冈又想想说,那……好吧,就去吧。

    他说着就准备出门。

    阿敏问,你今天不是放假吗,这样早,要去哪啊?

    樱冈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然后再出去。

    阿敏应一声,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看樱冈。樱冈就转身出去了。

    樱冈在前一天晚上就一直坐立不安。但他又不想让阿敏看出来。于是找了一个借口,说是想去找樱冈次郎喝杯酒,就从家里出来。樱冈想知道,此时樱冈次郎究竟是怎样想的。樱冈次郎的心里肯定也很清楚,第二天早晨在白石街上将要发生什么事,那么他的心里是怎样打算呢?樱冈次郎已经明确表示,这件事无论是谁杀谁,他都不想参与。那么,如果他不参与,又准备怎样做呢,难道真的已经做好自己也被杀的准备了吗?樱冈没有想到,他在街上竟遇到了山本。樱冈虽然在警察分室当巡查,却始终搞不清这个山本的真实身份。当初山本和都门在一起生活时,虽然樱冈经常去找山本喝酒,但与他的交往并不深。他觉得这个山本有些深不可测。山本的公开身份似乎只是台中州派来的一个普通官员,可是他的行踪却很诡秘。樱冈知道,台中州经常会派一些这样身份不明的人来白石街。他们有的只在这里停留几天,也有的会住很长时间,还有的就像山本这样,好像准备长住下去。但是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山本失踪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又在白石街上出现了。但都门这时已回山上的部落,樱冈也就不想再和这个山本来往。前些天都门来白石街上找山本,事后樱冈并不知结果怎样。当然,这个结果樱冈是可以想到的。在这个晚上,山本显然是刚在哪里喝了酒,走路有些摇摇晃晃。他看到樱冈,就一边笑着打招呼迎着走过来。樱冈站住了,朝他看着。山本来到樱冈的跟前说,樱冈巡查,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樱冈说,我没有忙什么。

    山本哈的一声说,怎么会呢,我这几天一直在注意你啊。

    他说着,又眨一眨眼诡秘地看看樱冈。

    樱冈说,你注意我什么了?

    山本问,两天前,你是不是到山上的南溪部落去了?

    樱冈稍稍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山本说,你是从不去山上的,而且据我所知,你当初是花兰部落的族人,对吧?

    樱冈看着山本。

    山本说,可是,你突然跑到南溪部落去干什么呢?

    樱冈说,我是……去给都门送一些药。

    山本摇摇头,微微一笑说,山上的各种草药有很多,用你去送药吗?况且都门这几天刚来白石街上找过我,如果你有药给她,为什么不让她自己带回去呢?山本这样说着走过来,又在樱冈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樱冈巡查,好自为之啊。

    他这样说罢,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山本的这番话,让樱冈的心里有些担心。樱冈越发摸不清这个山本的底细。他说一直在注意自己,那么又注意到什么了呢?而更让樱冈担心的是,山本对摩达头目的事,会不会也知道什么了呢?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南溪部落就要有危险了。在这个晚上,樱冈惴惴不安地来到樱冈次郎的宿舍。樱冈次郎又在喝酒。让樱冈没有想到的是,慧子竟然也在这里。慧子看到樱冈来了,立刻像主妇一样招呼他坐过来,然后又为他拿过酒杯。樱冈次郎这时已经喝得有些多了,他抬起头看看樱冈,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樱冈立刻朝旁边正在忙碌的慧子看了一眼。樱冈次郎摆摆手说,她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樱冈点点头说,是啊,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我对阿敏也没说。

    慧子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笑笑问,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樱冈次郎皱一皱眉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多问。

    慧子立刻就不敢再说话了。

    樱冈朝慧子看了看,对樱冈次郎说,如果这一次能平安地……嗯,你和慧子,是不是也应该……樱冈说着,又抬起头看看慧子,慧子,你说呢?

    樱冈次郎淡淡一笑摇摇头说,你错了,不是这么回事。

    樱冈一下没有听懂。

    樱冈次郎说,我和慧子,现在已经是兄妹相称了,慧子很可爱啊,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樱冈又朝躲到一边去的慧子看一眼,低声对樱冈次郎说,可是,我看慧子可不像是你说的这样啊,你认她做妹妹,她认你这个哥哥吗?

    樱冈次郎哈的一声说,来来,喝酒吧。

    樱冈喝了一杯酒,又轻声说,你猜对了,我今晚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他这样说着,又轻轻叹息一声,我想知道,你明天……究竟是怎样打算呢。

    樱冈次郎说,喝酒啊,喝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啊。

    樱冈还是没有听懂,喝酒?

    樱冈次郎点点头说,对,喝酒。

    樱冈次郎说着,又把一杯酒倒进嘴里。

    在这个早晨,樱冈走在街上,突然明白了樱冈次郎昨晚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啊,喝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如果喝醉了,一直醉到今天上午,或者醉到下午,醉到晚上,也就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此时,樱冈感觉自己的心却一直悬在半空。樱冈想,今天让阿敏去广场还是对的,否则这样重要的事情,如果阿敏突然不去参加一定会引起卫生医疗所的人怀疑。但是,樱冈一想到这里,心也就更加提起来了。山上族人的出草他是知道的。所以,他能想象得出,今天的事情一旦爆发起来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街上已是一派节日气氛。路边插满各色彩旗,一些商店和旅馆的门前也都挂出了太阳旗。樱冈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早晨这样走在街上是不应该让任何人看到的。

    他立刻折身进了一个巷子,快步朝前走去。

    樱冈穿过巷子径直来到警察分室的后门。在后门旁边的一丛灌木后面,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樱冈从这个小门进来,朝里面走了一段,就来到一扇红门的跟前。他朝左右看了看,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钥匙将红门上的锁打开,然后又轻轻虚掩上。这时樱冈已紧张得喘不过气。他看一看四周没人,转身又来到街上,就匆匆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此时阿敏还在家里等着樱冈。她见樱冈回来就说,快吃早饭吧。

    樱冈看一看阿敏,嘴动了动,没有说话。

    阿敏回头问樱冈,你究竟……怎么回事啊?

    樱冈知道,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阿敏的。阿敏毕竟是一个女人,她的心里是装不住这样大的事的。于是想了一下,对她说,一会儿在广场上,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不要跟着穿和服的人跑,立刻脱掉外面的衣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一定要记住。阿敏听了更加紧张起来,看着樱冈问,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樱冈说,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他这样说罢,又看一眼阿敏就匆匆出去了……

    太阳从山坡上升起来时,议事厅前面的广场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下面各个公学校的学生都集中到这里,白石街小学校的教师和学生也都到了。一些身穿和服的男人和女人显然都是家长,他们站在旁边,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邮局、制材所和卫生医疗所的公职人员也都到了。小野警官和几个同事陪着从台中州专程赶来参加仪式的官员坐在前面。樱冈和警察分室的巡查们站在两边。樱冈朝人群里望去,这时已经可以看到,有一些山上的族人混在人群里。他们虽然空着两手,但身上似乎都带着东西。樱冈又朝站在不远处的阿敏看了一眼。这时,阿敏正和卫生医疗所的人站在一起。她的身边是慧子,两人正低头说着什么。

    樱冈的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上午九点,运动会的开幕式正式开始。

    这时我已经蹲在不远的一棵樟树上。这棵樟树的枝叶很茂密,我蹲在上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下面的情形,下面却不会看到我。我听到了,广场上的达腊都噜已经在整齐地呐喊。这说明,运动会的开幕式就要开始了。巴唦嚄事先和我约定,在开幕式开始时,以达腊都噜升起太阳旗为号。在太阳旗升到旗杆一半的时候,我发出响箭,埋伏在周围的族人听到响箭立刻开始发动攻击。这时,我拿过背在身后的弓,又抽出一支箭。在这支箭杆的尾部捆绑着一只竹哨。我朝前面的广场上看一看,此时达腊都噜的那面太阳旗已经开始升起来。就在它升到旗杆的一半时,我把这支箭搭在弓上,稍稍瞄了一下,吱地朝议事厅的楼顶射去。

    广场上的人们正在一声一声地喊着,看着那面太阳旗在高高的旗杆上缓缓升起。就在这时,一支响箭呼哨着在人们的头顶飞过。接着人们就惊愕地发现,这支响箭准准地射中一个正在议事厅楼顶上站岗的士兵。这个士兵摇晃了一下就一头栽下来了。但是,也就在这一瞬,又有一把明晃晃的泰雅刀像燕子一样旋转着朝他飞去,一边飞着一边还发出锋利的唰唰声。这把泰雅刀飞旋着在这个栽下来的士兵脖颈上掠过。这个士兵的头颅随之脱落下来。接着,这把刀旋了一圈就又飞回去,落到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接住自己的泰雅刀,又朝前跃了几步,伸手接住那颗掉下来的士兵人头。接着,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就随之咚地落到地上。

    广场上的人们立刻都惊呆了。先是愣了一下,女人们就大声尖叫起来。

    人群顿时混乱成一团。有人嘶声大喊,山上的生番出草啦——!

    这个出草的族人是巴羧。这时,巴羧已经拎着那颗人头灵巧地爬上高高的旗杆,将头颅挂在旗杆顶上,又从腰间掏出竹筒,将小米酒灌进这颗头颅的嘴里。酒浆混着血水变成淡淡的红色,从这颗头颅的脖颈涓涓地流下来,落到站在下面的达腊都噜的脸上和身上。

    巴羧又把手里的泰雅刀朝空中一挥,嘴里“咦——!”地叫了一声。

    这时,巴唦嚄拔出刀大喊一声,血祭祖灵啊——!

    埋伏在周围的族人就拔出刀朝广场上的达腊都噜冲过来。

    小野警官立刻跳着哇哇大叫。旁边的巡查们一下都不知所措。有带了武器的警察朝议事厅的楼顶乒乒乓乓地放起枪来。但巴羧已从旗杆跳上楼顶不见了。

    这时,我也已从樟树上跳下来,拎着泰雅刀朝人群这边冲过来。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佐藤。佐藤也已看到了我。他稍稍愣了一下,倒退了几步,弯腰从那具无头士兵尸体的身上拔出东洋刀,两手握着朝我一步一步迎过来。

    我站住了,看着他。

    就在这个早晨,我刚刚在街上遇到过佐藤。佐藤好像高了一些,看上去也比过去更强壮。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运动服,看到我笑笑说,嘟奴,你怎么一直不来上学了?我也看看他。我自从不来小学校,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佐藤。这时佐藤当然不知道,我在这个早晨来白石街是要干什么。他又朝我的脸上看了看,似乎刚发现似的突然说,呀,你的脸上也纹这东西了?我冲他笑一笑,仍没有说话。佐藤又说,听说你们这些山上的生番,只有杀过人才能在脸上纹这东西,难道你也杀过人了吗?我看着他说,你说呢?佐藤摇摇头说,我不相信。我说好吧,你会相信的。佐藤又说,真遗憾,你今天不参加运动会,我没有对手了。

    我说,不一定,也许我们还会遇到。

    我当时这样对佐藤说,知道他一定不会听懂。但这时,佐藤看到我的手里拎着泰雅刀,应该已经明白了。他来到我的面前说,你不是说……你没有杀过人吗?

    我眯起眼看着他说,我骗你了。

    我这样说着就挥刀朝他砍过去。

    这时广场上已经血流成河,到处横躺着达腊都噜的尸体,其中也有族人的尸体。一些身强体壮的达腊都噜虽然手里没有武器,却和山上的族人扭打在一起。族人们的刀在挥舞着,不停地砍杀着,飞溅起来的血水在上午的阳光下鲜艳而且耀眼。巴唦嚄和巴羧朝广场前面的议事厅门口冲过来,看到小野警官正在用东洋刀和一个族人打在一起。这个族人显然不是小野警官的对手,手里的泰雅刀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就在这时,小野警官躲过砍来的一刀,突然回身举起刀朝这个族人劈下来。这个族人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立刻从肩膀斜着被劈成两半。巴唦嚄和巴羧来到小野警官的面前,一前一后把他围住了。这时瓦旦和欧卜丝拎着刀走过来。瓦旦的脸上和身上已经溅满了血,手里的泰雅刀也已染成了殷红的颜色。

    瓦旦声音不大地说,巴唦嚄,这应该是我们花兰部落族人的事情。

    巴唦嚄点点头,就和巴羧拎着刀朝广场上去了。

    瓦旦和欧卜丝对视一下,朝小野警官围过来。

    瓦旦说,小野,是你用刀劈死了我花兰部落的莫倷头目。

    小野举着刀看一看瓦旦,又看看身后的欧卜丝,轻轻哼一声。

    瓦旦说,你是一刀劈死莫倷头目的,今天,我和欧卜丝还你两刀。

    瓦旦说着看一眼欧卜丝,两人就同时举刀朝小野警官砍过来。小野警官先用刀拨开瓦旦的刀,又转身去拨欧卜丝的刀。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瓦旦的刀又砍过来。小野警官的头立刻被砍得飞起来,在空中翻滚了几下才落到地上。与此同时,欧卜丝的泰雅刀也横着拦腰砍过来。但这一刀砍在了小野警官的武装带上。虽然武装带立刻被砍断,小野警官的身体却并没有被彻底砍开。欧卜丝的泰雅刀还是太锋利了,小野警官的身体就像一根掰开的丝瓜,已经断成了两截却还连在一起,然后就和流出的内脏一起堆到了地上。

    这时巴羧走在广场上。他感觉手臂上的衣袖已经湿透了,这是在砍杀那些达腊都噜时喷溅出来的血水。这些血水顺着衣袖流淌下来,他感觉手已经很滑,几乎快要攥不住刀柄了。巴羧已经杀红了眼。他看到身穿和服的人立刻就会冲上去。达腊都噜和山上的族人是很容易区分的。达腊都噜的肤色很白皙,而山上的族人就是穿了和服,他们的脸也仍是红桧树叶的颜色。就在这时,巴羧看到前面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这个男人身上的和服已经破烂不堪,脚下也只剩了一只木屐。巴羧认出他是一个达腊都噜,立刻追上去嗷儿地叫了一声就从后面挥刀砍过去。这个达腊都噜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正在向前走着头就朝一边飞出去。

    就在这时,巴羧看到了不远处的樱冈太郎和阿敏。

    阿敏被压在几具尸体的下面,樱冈正在向外拉出她。

    巴羧站住了,朝他们走过去。

    樱冈和阿敏站起身,突然看到巴羧正提着滴血的泰雅刀站在面前,一下都愣住了。樱冈看一看巴羧手里的泰雅刀,又看一看巴羧,嘴唇动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阿敏面色苍白地叫了一声,巴羧……

    巴羧看着樱冈,仍没有说话。

    樱冈说,巴羧,你如果想……就冲我来吧,求你……放过阿敏……

    阿敏流着泪说,不!我们……就死在一起吧,巴羧,你来吧。

    巴羧用力朝阿敏看了看,又看了看,转身走过去,从地上那具达腊都噜的尸体身上扯下一块衣襟,把泰雅刀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插回刀鞘。

    他慢慢抬起头,对樱冈和阿敏说,你们,走吧。

    樱冈和阿敏站着没动。

    巴羧又说,走吧。

    樱冈和阿敏就低着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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