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里走出掌旗官-揭盖头轿前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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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刚破晓。团部驻地响起了起床号声。这个团只有一个连驻在城里,其余各营和连都在城外或江边布防。马团长吩咐张副官通知各营长加强警戒,又吩咐团直机关人员的工作和战备执勤照常进行,警卫排他要调走执行特殊任务,警卫工作由机关人员担任。安排完了他悄悄告诉副官如有要事就去美食居饭馆子找他,一般不太火急的事等他回来再说。最后他叫来警卫排的姜排长,做了参加婚礼宴会的安排,明确了目的和任务。并强调了纪律,其中的一条是不许喝酒,谁喝醉了扣两个月军饷,惩罚四十军棍。

    一切就绪,他打发马鹏程通知袁家放心去美食居参加婚礼,特别叮嘱菊花,待花轿来到不必反抗,放心大胆上轿,记住前轿绿顶是新郎的,后轿红顶才是新娘的。

    美食居是这小镇里几处饭馆中厅堂最宽敞的一家。王会长平时结交的都是上流阶层的人,尽管他发到通知的人不多,得到消息的人却不少。青壮年男宾客大都是西服革履。上岁数的人长袍马褂,这些人虽非大清的遗老却旧习难改,觉着这样着装舒服且适合自己的身份。女眷们绫罗绸缎花枝招展,其中有几位旗装女子头上戴着高高的云盘,团花似锦十分惹眼。王国清会长这是第三次办喜事,本意是想低调些,可是父母官们却不同意,县长说:“那不行,王会长王大把头慈善为怀,对本县的贡献有目共睹。特别是在修建寺庙佛像开光典礼中捐献最多,因此,他的事就是本县的事,不可草率从事。”

    县长是辽宁人,说话一口海蛎子外加高粱米味。他喜欢凑热闹,更喜欢摆摆他一县之主说话当令的气度。这话一出口,那些小县的过眼名流、乡党、缙绅、土财主们各显其能跟着起哄。早已跃跃欲试的乐班吹鼓手们不失时机地挤上前来,于是饭店门口两侧同时出现两家乐班,喇叭对喇叭吹打起来。

    在张三儿的前蹿后跳中接亲的队伍很快组织起来,两乘花轿都是八人抬的。早在大清王朝八抬大轿只有高层京官才有资格乘坐,现在已是民国,等级官阶至少在坐花轿上是早已打破了。

    “桶——桶桶桶”乐队的迎宾喇叭忽然响起。这种喇叭外表不像喇叭,大概是马口铁的,一头粗一头细,发出的声音也不像喇叭,粗声粗气,像膛音很重的男子汉在向什么人要水桶。但他不说“水桶”,只说一个字“桶——桶桶桶”。这东西大概是地域性的,在别处没见过。但当地人谁都知道,听到这种喇叭声,主人和大支客就出去迎接。马团长带着二三十人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队伍来到宾客出出进进的饭店门口。“立定!”姜排长一声口令。士兵们挺胸伫立。

    就在姜排长整顿队伍时,张三儿小短腿“噔噔噔”紧跑几步迎上前来,喜眉笑眼抱拳说:“马团长大驾光临,快请弟兄们入席!”

    此刻忙坏了饭馆掌柜的,连忙派人加桌子搬椅子。马团长却不忙入席,看着准备接亲的队伍,派头十足地称赞道:“好哇,挺壮观嘛!”他像检阅部队似的注视着接亲的宾客往前走。王国清刚刚坐进绿顶花轿,此刻赶紧掀起轿帘跑下来,迎过来抱拳说:“团座,团座,有劳大驾光临,快请大厅里坐!”

    其实马团长并非要检阅迎亲队伍,他要察看轿夫都换成了自己人没有。他不动声色地认真看了看绿顶大轿,与红顶大轿比较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轿夫”们向长官传递着会心的目光和微笑,马团长向他们展示出赞许的笑容,随后转身放心地进了大厅。他带来的士兵们紧随其后也进了大厅。门口留下两名腰别盒子枪的士兵警卫。

    两面铜锣开道,迎亲的队伍开始缓缓移动。

    尽管马大哥叮咛过菊花,今早又去给她交底,再次嘱咐她别害怕,不管出现什么意外,他都在她身边保护她,可她还是心神不宁,早饭也没吃好。她爹她妈也悬着心,担心两方打起来孩子有闪失。成衣铺已被宾客挤满,亲友们安排在邻家打了下处,新人也到下处这边来了。邻家妇女来给新娘梳头,开脸,化妆。菊花任凭摆布,一颗心似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镇子小,很快就听到了迎亲的喇叭声和锣声。菊花的心在胸坎里猛地一翻,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她看见过几个出嫁的女孩,按规矩虽然都是哭哭啼啼,但是她知道她们多数心里是高兴的。可自己的婚姻却跟别人不一样,她真的高兴不起来,心里暗自嘀咕这不是婚礼,是打仗,说不定还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硬仗。尽管马哥有他干爹马团长撑腰,可谁知道对方的实力如何,听说王把头跟警察队有来往,关系不寻常……

    想到危难之处,想到自己的前途未卜,她黯然神伤禁不住潸然泪下。她那愁眉苦脸的妈妈同情女儿的苦境,本想说几句开导的话,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变了味:“我苦命的儿呀,但愿你马大哥能把事情办好,闹不好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你爹你妈没本事,保护不了你……”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地哭起来了。来捞忙的女人劝解这对母女说:“她婶子,你别担心,菊花这孩子有福相,她的命运错不了,今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老成衣匠心里乱糟糟的,对悲悲戚戚的老伴很不满意,说:“你哭咧咧的像什么话,好事也让你哭丧气了。鹏程不是还有他干爹嘛,人家有一个团的兵力,还对付不了什么把头会长的,你放宽心等着听信儿就是了。”

    “锵锵”的锣声和“呜呜哇哇”的唢呐声渐渐来近了。

    披红挂绿的成衣铺门外响起了鞭炮。邻家女人赶紧给菊花擦眼泪,补施粉黛。此刻,事到临头菊花反倒硬朗起来,她识文断字,不是那软弱怕事的女孩,看到妈妈由人搀扶像是要倒下的样子,她心疼妈妈,挺起腰板说:“妈,你别担心,我不怕那个老王八头,他已经有了俩老婆,还强逼民女嫁给他,这是不道德不得人心的。没办法,这是他逼的,我不得不跟他斗一场。妈,你要挺住,等着我回来!”

    院子里欢快的鼓乐声戛然而止,有人喊了一声:“落轿!”

    屋内捞忙的女人拿起流苏绦子镶边的红盖头,盖在女孩插满绢花的头上,罩住了她桃花般的粉面。新郎下轿,正要进门请新娘出来上轿,却意外地看见蒙着盖头的新娘不用人搀扶,自行快步走出门来。他来时预料到菊花可能使小性子,不会顺利登轿,一见她自己出来了,自然心里一喜。不料,到了外面她忽然扯下盖头,怒目瞪着他,让满院子和街上的过路行人皆大吃一惊。这五十多岁的新郎和十八九岁的新娘对面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让人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张开的嘴闭不上了。这对新婚夫妻太不般配了,看着让人恶心。新娘细皮嫩肉面赛芙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多少男人见了都会自惭形秽。即使不穿这身华丽的服装,她美丽灿烂的容颜也足以压倒同龄的姑娘媳妇;再看新郎,干瘪的两腮塌陷进去,用传统小说上常见的语言“鹰嘴猴腮”来描写一点儿也不为过。皱纹已爬上他的眼角和前额,显见是新娘父辈的年龄。对比来看,一个是朝气蓬勃,散发着逼人的青春气息;一个是华年已逝,强打精神浪迹人生。这样的一对新人出现在迎亲队伍的中心,引起人们的睥睨和不平,并由不平转为忿怒。

    菊花横起心来,不畏惧任何人,扬起胳膊拿红盖头向人们招手,大声喊叫说:“亲友们,乡亲们,你们看看,这个老棺材瓤子强迫娶我给他当老婆,我不得不去出席他的婚礼,但这不等于我同意嫁给他。你们看着吧,我死也不会给他当老婆!”

    新娘的这个反常举动简直是胆大包天,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有多少年轻女子以泪水洗面,忍气吞声地接受了不公正的婚姻。谁都没想到这个十八岁的柔弱女孩会来这么一手,不仅前来接亲的人和在场的宾客目瞪口呆,就连经多见广的王会长、北山里第一大把头的新郎倌也不知所措了。张三儿迈动小短腿赶上前来,挥动绾着白袖头儿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上轿,上轿!”

    毕竟这不是说话的时候,新郎憋着一口气,爬上了绿顶大轿。张三儿想要去掀红顶大轿的轿帘,被一个轿夫挡住了。那个轿夫一瞪眼睛说:“靠后,靠后!”

    张三儿有些不悦,另一个轿夫挡住他说:“娶亲的大轿图的是吉利,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触的,何况风水先生说了。不许属猪羊狗兔的靠近。”

    “怎么,我是属小龙的,我接触就不吉利吗?”

    “什么小龙,你是属长虫的,是条毒蛇,谁知道你家近来死没死人沾没沾晦气!”

    “这叫什么话!”张三儿大怒,“你是徐家棚铺的人吗?”

    “我是谁家的人你管不着,躲开。”这轿夫胳膊粗力气大,拿起轿杠子轻轻一扒拉,就把张三儿推出去一丈多远。这时候另一个轿夫给新娘递了个眼色掀起轿帘。新娘不再多说迅速登轿,轿帘随即撂下。

    张三儿忍无可忍但还是忍住了,他忿忿地暗想:你个臭抬轿的,干下三滥的活儿,臭美什么,现在没工夫搭理你,等典礼完了看我不给你熟熟皮子,让你爹一声妈一声叫去!

    菊花进了花轿,轿内早已坐着一个男人。她又惊又喜,泪眼婆娑地叫了一声:“马哥!”

    马鹏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按照当地习俗,接亲花轿是不允许出空轿的,通常的做法是选个聪明漂亮六亲齐全的男孩压轿。但这次例外。昨天忽然来了一位风水先生,在张三儿租赁花轿时说这台红顶花轿有点儿说道,需要他来作法,作法之后不要找童男压轿,到达新娘家之前不许属猪、属羊、属狗、属兔的人接近。因一时分不清谁属猪、羊、狗、兔,就干脆不让抬轿子以外的人接近。其实那个风水先生是马团长的部下,这小子是个文娱活动积极分子,登台演出装啥像啥。

    这顶轿子里坐着两个人,抬着是有些沉,不过八个小伙子也不在乎抬两个人,反正都是同团弟兄,大家抬着摇晃、颠簸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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