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屏山南麓逶迤而上,一路呼吸早晨新鲜的空气,踩石阶爬缓坡,两三个拐弯到了山顶。这是一块近圆形的空地,周围树木葱郁,参差不齐,却不遮挡阳光。机关后勤人员在此略加修葺,便成了一个别致的小花圃。
伸伸懒腰,向东边望去,一轮红日已嵌于树木之中,飘浮的乌云忽而拦腰而过,旭日益发耀眼。依屏山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路上来至此已精神抖擞。只是,远处那耸立的几栋高楼,灰蒙蒙的水泥色,猛然让我觉醒,这是城市包围中的山色野景。园丁出于好心,用生锈的铁丝网把这小花园与周边的树木隔开,让我顿生铜雀春深锁二乔之感。
俗话说得好,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起先,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后来名声逐渐传开,早上来散步和晨练的年长者便多了起来,或踽踽独行或结伴而来,但都一脸祥和。每次我爬在半坡上,都有人陆续下山了。渐渐地,这个地方越发让人觉得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神秘感。
最近,在媒体举办的寻找福州文脉的活动中,我查阅有关资料,发现这竟是镇海楼遗址所在。明洪武四年(1371)驸马都尉王恭主持重筑福州府城时,在屏山巅修建一座作为各城门楼样板的谯楼,名样楼。从楼中可望内海,故又名镇海楼。此楼曾是当时福州地势最高的楼,与杭州吴山、广州越秀山的镇海楼齐名,长期被视为省城的标志性建筑,海外闽籍侨胞心目中的风水楼。曾为中山纪念堂,在“十年动乱”中被拆毁。
宋代诗人陈轩称赞福州“城里三山古越都,楼台相望跨蓬壶;有时细雨微烟罩,便是天然水墨图”。诗人可能时常登上屏山镇海楼高瞻远瞩,饱览榕城美景之余,乘兴作诗并为后人代代传吟。
通向山巅遗址有一小段石径,乍看路上石板错落有致,没有太多区别,但若你是细心的行人,偶尔会发现有一两块雕花石刻铺在脚下,长年累月经过客践踏,与其他石料几无两样。除此以外,很难找到任何与镇海楼有关的残垣断壁。
仁者乐山。我寻常跋山从无敢有征服臆想,更多的是带着对大自然朝圣的虔诚。以往,我觉得屏山以古迹文化为著,隐隐约约中还有许多懵懂。从这次意外发现之后,每次我登屏山便多了几分敬畏,更是把对越王山之包容万千的崇拜落到实处,如同投入母亲怀抱,再回童年家园,人与自然相互间血脉相连。
白驹过隙几十年,榕城发展日新月异,高楼林立锦绣福城。当初的镇海楼不复存在,后人再也领略不到“登楼可远瞰闽江南北两港及层层案山”的先前壮观。但我每次至此,步履都变得小心翼翼,不忍踩到那楼台遗留的石刻,就怕惊扰这段酣睡几百年的山楼梦幻。
华林寺小记
屏山绿树依依,华林寺依南麓而居。
古寺东西方向几经拆迁绿化,视野空旷宜人;相比之下,南北显得有些局促。山门面南而立,华林路横行而过,几步之遥车水马龙。斜对面是繁忙的建筑工地,那耸立的塔吊似乎要把手伸进寺内。紧挨大殿背后是突兀的机关办公大楼,中间仅以一矮墙和小路隔开。
一进山门,可见回廊配殿相连,正中矗立华林寺大殿。大殿单檐九脊顶,经取样考证为千年以前的原构,是长江以南最古老的木构建筑,工艺可谓炉火纯青。在整个架构中竟没有用到一颗铁钉,这是她的独特所在。经考证,华林寺大殿对日本镰仓时期的建筑风格有着巨大的影响。面对远古建筑瑰宝,内行看门道,外行凑热闹。扁圆形的青石浮雕柱墩对称排列,谦逊地俯伏在寺院十字通道上,与堆积在殿后古朴的石柱、石臼和粗犷的饮马槽,琴瑟互诉着吴越国福州郡守鲍修让兴建的越山(屏山)吉祥寺院,曾经有过的宏大规模和精湛工艺。那巨柱红漆斑驳脱落,连同帝王名相的残碑石刻,都无声无息地在风雨中衰老,于漫漫时光中湮没。
芳草萋萋千百年,王谢堂前旧时燕。光阴似箭,我时常害怕有一天突然老去,于是便卖力笔耕,奢望能有一两篇留与子孙读。朋友说,这年头你还有空闲诗情画意。其实,写作于我能起调节放松作用,也是灵魂的唯一伴侣。习惯成自然,假如有一段时间不写就郁闷得很,如一生劳作的农夫突然过春节歇久了,闲出了腰酸腿疼的毛病。至于收获多少倒不必介意,因为春天他已播下种子,并一直在辛勤耕耘。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此地,唯有隐约渗透而入的车笛声,偶尔提醒着来客此乃喧嚣都市的清静所在。
时是阳春二月,尾端带黄的竹叶茂盛而恣意地泻在红墙绿瓦之上,一如午夜出浴的少妇,退却粉黛,懒洋洋地蛰伏在沙发里,有一两分憔悴,却是真实容颜。
这是我第二次拜访这位历史老人。环绕两圈后,我于大殿前仰视那云海波涛般的斗拱,思潮顿时被唐宋风雅所左右;在大殿内仔细端详风格不一的木构杰作,那雕刻的人物栩栩如生,飞禽走兽生动逼真,虽年代久远,却匠心独具。于是,想起改革开放后,木匠祖父耄耋之年再度出山,率众老专家南下广东参与修建木构庙宇。星移斗转,祖辈都已回归自然,他们留下的手艺是否也让后人这般想起?
华林古寺因山而威,榕城屏山有寺则名。走出山门,两个守门老者在明媚春光中专心玩牌,闲逛的我倒像是打破了古寺一向的肃穆与寂静。如今,我想一天也没有几人会走入寺内。门口的那一对石狮,虽历经沧桑却执着而矜持地守护这一方静谧与神秘。
不经意间,我又想起了“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的近代第一才女林徽因,20世纪30年代起便在诗坛和建筑界双负盛名。而当年,假如她回故乡闽侯路经此处,必定流连忘返,赞叹不迭。若真如此,我想华林寺也必将因佳人的足迹而更添姿彩。
办公室绿萝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年底,与平时并无两样。面对辞旧迎新,人们很难做到不慌不忙,男女老少心里揣着各自的想法和期待。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在盘点整年得失,机关单位里的员工更是如此,密密麻麻地填表,滔滔不绝地发言,不痛不痒地自我批评。早上起床,我梦幻初醒恍然大悟,一年忙到头,我其实就只做好一件事,即美化办公室环境,养了一棵绿萝。
从严格意义上讲,还不能说是养,只能说是照顾和看护,因为它的生命力已是足够旺盛的了。现在,它的一枝藤蔓一字排开,足足有一丈多长,颇为威武壮观。客人看着犯呆,有人问,这是假的吧,甚至农林专家也这样怀疑;也有人打听,这绿萝养了好多年了吧,不然哪来这样长的藤蔓?
其实,从单位搬进十五层高的新办公楼至今才一年多时间。城市的三山构成三角形,中央垂直线是中轴线,中轴线两旁的建筑物高度严格受限。我的办公室在十一层,南面靠窗,附近楼房的屋顶基本在眼底,视野还算开阔,经常是阳光明媚。刚搬进来时,特意交代搬运工把绿萝也带上来,于是在地面生长的绿色植物,通过电梯不断上升,最后安置在我办公桌旁边,离窗户仅一米距离。
很长一段时间里,新楼房都弥漫着甲醛的气味,人待久了容易头昏困倦。为此,我们便到茶叶店,讨来许多茶叶边角料,堆放在墙角桌下,用以吸附房间散发的异味。对搬进来的绿色植物,大家同样寄予厚望,这株绿萝便充当起净化小环境空气的先锋卫士。草木有情,为人分忧。这样一来,我反而有些不安,坐班八小时之外,关门回家,留下它在黑暗闭塞的环境,担心如此下去不利于它的生长。
我的担心并非多余,在起先的一个多月里,它似乎停滞生长,萎靡不振,有两片叶子逐日变黄,我悻悻然摘掉它,直接归罪于这室内的不良空气。之后,我高度警惕,开始悉心照料起来,尤其注重通风,最大限度地打开窗户,让排气扇尽可能地运转,确保房间里所有生命有一个良好环境。
尽管现代楼房窗户是半敞开式的,但依旧有南风徐来。遇上风和日丽的日子,它便有将近一个上午时间,浸淫在灿烂阳光之中,开动它茂盛的绿叶机器,进行神奇的光合作用。办公室比较干燥,自来水从地下抽上楼顶水塔,在重力作用下从水管汩汩而出,来自大地深层不可或缺的液体,先上而下,弯曲回转,就这样滋养着远离土地的植物,陪伴和关怀着水泥丛林里的人们。
我从家里带来一个塑料瓶,每次到洗手间都装满水,每过一两天给绿萝浇点水,或者把办公室剩下的茶水倒进去,干湿交替,适度把握。阳光、空气和水,加以温情有加的注视,时常随手擦拭叶片上的灰尘,让绿叶笼罩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熠熠生辉。
绿萝叶茂根深,它的根系悄悄从盆底钻出来,还好下面就有一个塑料托盘,可以承接渗漏到底部的水分。从它的潮湿与否,可以适度掌握浇水分寸。藤蔓一个劲地攀爬,很快爬到了中央附着筒的顶端,并向南边窗户横伸出“橄榄枝”,微风吹进来,若隐若现颤动着。看它这样生长下去,大有往窗外探头“红杏出墙”的意味啊。
可不能让它挡住墙边的过道。思量一番,我把花盆往里转半圈,这藤蔓便一百八十度掉头,并刚好降落在办公桌挡板之上。一直以来,我从没有给它施加过任何营养液,只是经常轻轻拉扯引导。于是,每长一小段,用透明胶带稍加固定,它往下伸一条气生根,向上冒一片绿叶,还时常挂着晶莹的小水珠。在同事们啧啧赞叹中,它似乎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表扬和鼓励的声音很受用,日积月累地不断生长发育着。
有一天,我不小心把它脆弱的尾梢折断了,只剩下底部一层皮勉强地连接着,似乎透明的血液在慢慢渗出,并痛苦呻吟着。我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深深痛责,心想,这下它不会再延伸了!不甘心就此了断,抱着几分希望,我用透明胶带给它包扎固定住,以免造成更大伤害。接连几天,我不时都要去看望它,如好友般嘘寒问暖。它沉寂了几天,休养生息,蓄积起更大的力量,又开始顽强拼搏,一点一滴地重新生长了,而且蔓条更为粗壮,犹如小孩子的手指一样。打断腿脚吃更胖,我想起农村人常说的这句话,历经磨难却越发坚强不屈。
在办公桌拐角处,同事把它沿着挡板,顺势折弯九十度。没想到过了几天,它却直愣愣地竖立起来,像胜利的旗帜一般展开绿色的叶片,让大家又是惊叹不已。同事想让它保持原状,继续匍匐前进,用胶带把它往下压。不料,它却长出S形曲线,一如风姿绰约的少妇。
此时,我再回头看看那曾经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了一半,留下一个明显的深褐色缺口,缺口处似乎调集足够能量,又迸发出一条分枝,毫不示弱地成长起来。
作为办公室里的饰物,绿萝朴实无华,谈不上奇花异卉,属于绿色植物中草根一族,但在它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脉管里却奔腾着汹涌澎湃的力量,让人感慨生命的顽强与神奇!尤其埋头于忙碌的电话、电脑和打印机里,进出于变幻莫测的机关生涯中,给予人们抚慰和启迪。
河道边
拨开窗户,探出脑袋,眼底是一条修葺完毕的河道。
小河依偎在这城市的祖山脚下,顺着山势蜿蜒蛇行,折为几个支流沁入城区中心,滋润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曾经的臭水沟,低矮的茅房,拥挤不堪的泥巴路,一切都已成为遥远记忆,现状慢慢让人爽心。河道刚铺设石板时,那场景好不热闹,工人们在一边清出大量乌黑淤泥的同时,也捕捉起许多勇猛的大鱼,让人垂涎欲滴,围观的老人家见过世面,劝说捕捞者最好不要食用,后来它们的去向便不得而知。
这是一个普通周末的清晨。此时,天空正下着小雨,雨点敲打着河面,清澈见底的河道荡漾着无数的涟漪,水面上的树叶漫不经心地晃动着。一只美丽而孤傲的白鹭,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而来,只见它呀时而小心翼翼探头探脑,时而欢快昂扬奔走在河中,追逐着河底若隐若现的鱼虾。宽敞的人行道上行人稀少,周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我一时觉得惬意无比。两年前为了改善生活搬家,这种感觉此时才认真品味,想想真是有点可笑。俯眼看去,河上神仙般的白鹭,前行后退抑扬顿挫之间,并非是贪图肚肠之饱,那神情自若的举动,绝对拥有一番无比愉悦的心境。
河道边交叉路口,经营着一家老牌小酒楼,以酸辣的菜肴吸引着南来北往的过客,以前饥肠辘辘的我也经常出出入入,呼朋唤友打发光阴。当然,每每我们坐定在装修优美的包厢里,惊叹于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放开手脚大快朵颐时,也知道自己夜以继日地生产着大量废弃物。通常,大家认为那些东西蓄积并深藏地下,远离餐桌至城乡接合带,并将自然消失,过度关注显得有些多余。一向喜爱安静主张素食主义的我,如今居家与餐馆紧密为伴,目睹耳闻营业高峰时厨房的油烟与锅铲的噪音,从起先的横眉竖眼到无可奈何,再到逐渐习惯适应,人的忍耐承受弹性实在奇特。
那天晚饭后,在锅碗瓢盆碰撞声中,我照样溜出锻炼。刚骑车出值班室,突然觉得不远处晃动着魅影,定睛一看——有人戴着矿灯,手持长柄铁勺,往窨井里面贪婪地索取着污物。河道边,一棵枝叶茂盛的榕树如撑开的大伞,树底停靠着一部挂外地牌照的小四轮,树枝的阴影正好掩盖着忙碌而紧张的一切,掩盖着他们的想法与行为。阵阵恶臭不断飘散开来,两三头老鼠来回逃窜,发出刺耳的叫声,似乎在抗议着什么。住宅楼下的老保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手抱胸,摊开双腿,埋在门口破旧的沙发上,轻轻地打着哈欠背转身去。眼前的一幕如电影般地再现,这条路上都是守夜人供职的地方,我身上的液体在加速流动,立即想起供职于一家媒体的表弟,于是停下车掏出电话,对方却像硕鼠般驮着粮食,幽灵般跳上小车仓皇逃窜,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突然想起,以前母亲说我属狗,是一条警犬。有的人常说,有的事我多虑了。
河道边并排着两个垃圾桶。母亲一辈子在农村种田,偶尔进城来帮忙家务,丢垃圾时总是小心翼翼,对于五谷杂粮更是格外留神,她说人在做天在看,颗粒是福来之不易弃之可惜,盘中剩物要另用塑料袋包好,让它有合适的归宿。许久不穿的衣物,她要清洗干净,折叠拾掇清楚,轻轻放在城市浪人可以抵达的地方。
河道边,城市的霓虹灯氤氲着慈祥的光芒,映照着崭新的钢筋水泥建筑群,安抚着所有的关爱与忧愁。白天或坐或卧看着楼房发呆的男女民工,此时消失在城市的每个角落。散步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天真活泼的孩童逗弄着可爱的小狗,淡定祥和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车来人往,守护着四周的安宁。我的嘴角泛起波纹,迎着凌厉凉爽的秋风,踏车前行。
凤凰行散记
7月初,应同学阿美之约,我和一群朋友逃离酷热难忍的榕城,慕名来到湘、川、黔三省接壤之处的凤凰古城。
小城的名字中外闻名,据说是因早年城里的居民半夜醒来,时常能听到几声清越婉转的凤唳而得的。凤凰古城无愧于她的美丽称呼,小城周围由秀气雅致的石块垒起了一道城墙,沱江由西穿过凤凰城北,再注入湘西著名的武水。青山绿水,小桥人家,泉井相错,呈现出小城天地绝佳的幽雅风情。拥有国际声誉的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就出生在这座风景旖旎的千年古城。
玲珑剔透的山水孕育了古城人的才情。青年时代的沈从文在文坛崭露头角,被中国公学校长胡适聘为教师,并与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学生张兆和,在校园里演绎出美丽的爱情故事。在拜谒大才子的故居时,我们恍惚回到飘逝的岁月,曾经课堂上下的追逐,以及教室内外的缠绵,无不一一记载着这对伉俪的风雨人生。
平时,我很少执箸举杯于街头大排档,一直以为那过于粗俗,有点流入江湖。那夜,洗去一身的汗尘,着上夏季短装,在朋友们的前呼后拥下,漫步于凤凰古城的马路边,朝着接二连三的大排档而去。空中,飘着细雨,潮湿的地面犹如游子的心境,辣椒香扑面而来,吆喝的人群推杯换盏,夜未央已有三分醉意,果然是十足悠闲的自在小城。
面对满桌的湘西小吃,频繁送上的冰爽扎啤,肚子迅速鼓胀上来,浑身上下昏昏欲睡。突然,我身边传来清脆动听的电吉他声,回头一望,有一对衣装休闲的青年男女,正十分投入地自弹自唱,尤其是那高个小伙双肩背着乐器,双手扶着电吉他,唱着高亢深沉的流行歌曲,欢声笑语的人们一下便被吸引住了。是啊,大家都是流浪异乡的游子,美丽的古城把大江南北的人们汇集在一起,而音乐能缩短彼此心灵的距离,直奔快乐的精神家园。
那女子相貌朴素,歌声一般,带着几分羞涩和邻家小妹可亲的笑脸;那小伙清瘦结实,神情沧桑,却分明有大哥般可以依靠的臂膀。我虽然能吃点辣椒,还是被呛出眼泪,不由又灌了一大杯当地的啤酒,似乎也从小伙子的歌声中,听出普通人生活的真谛:对曾经的留恋,对眼下的无奈,对未来的憧憬——虽然很多歌词已记不住,但那熟悉的旋律依然让人觉得时光倒流,青春再现。终于,我们按捺不住了,把桌椅推到一边,腾出一小块空地,随着音乐节奏手舞足蹈起来,直把旁边的游人看得羡慕,看得发呆,忘了身边的美酒佳肴。
因为受我们一伙人的感染,更因为这街头自发的演唱会,古城四面八方的游人被吸引过来了,深夜回家的汽车、自行车都放慢了脚步,大排档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了,伙计来回穿梭忙碌不停,老板直乐得嘴巴合不拢,生意犹如那辣椒一般火红,临走时还直对我们竖大拇指道吉祥。
如果不是酒量有限,翌日还要匆匆赶路,我们肯定会闹得很迟才回宿营地。后来算了算账,那晚的消费可谓价廉物美,特别是那不停演唱的小伙子,奉献给了大家一夜欢乐的歌声,让我们无拘无束载歌载舞,最后也只要了一百元钱,让人好生感动。在往后的旅途中,大家暗自揣测,他俩自娱娱人,究竟是同胞兄妹,抑或是亲密情侣,甚至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当然,答案无关紧要,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茫茫人海,有缘萍聚永远是种偶然。今年暑季外出度假,就是在凤凰古城这样的一个夜晚,因为那两位不知名的年轻朋友,我们把一路旅途的颠簸劳累,防不胜防的旅游陷阱,大家之间的陌生拘谨,全部都抛到滔滔东去的沱江里……
西子湖边行
5月底,公差到杭州,就住西湖边,头尾待了五天,觉得还是走马观花。乘画舫游西湖,夜晚与白天的感觉是两种境界;坐在接待车里与早晚徒步环湖又各有千秋。西湖之美,自古美文浩瀚,非我辈笔墨能及,但还是有感而发。
西湖是有灵性的。杭州人亲水。晨练的老者,以水当墨,以地为纸,长笔飘逸,自娱娱人,既锻炼了身体,也展示了书法风采。偌大的西湖,波涛轻拍岸,湖滨竟然几乎没有围栏,那水似乎就亲吻着你的脚底,你就在水上漂。连深入湖中的古亭和石桥也是这样,络绎不绝的游人却没有担惊受怕的感觉。也许是人与水没有隔阂,才能有那千古相传的爱情传说。
西湖是人文的。湖边到处有歇脚的地方,不是冰凉破旧的石板,而是温存典雅的靠背长椅,几乎一尘不染,你回到营地也不必忙着洗脸擦皮鞋。地面上石板古砖错落有致,间隔一段就有木板铺搭的平台,可聚众尽情高歌,也可舒体打拳舞剑。湖边没有太多的建筑物,楼房大都有高大宽畅的走廊,可供游人避烈日风雨之用。公交车很舒适,每一个站亭都很大气,有干净地方可坐,让人等车不心慌。
西湖是休闲的。古木遮天,人在林中走;秀水满目,船在湖里游;虫鸣鸟啼楼外楼,花红柳绿白苏堤。步移景换,百看不厌。人在西湖,一颗心会放得很低的。回福州那天,是下午的航班,在杭州的最后一个上午,我租了一辆自行车再次绕湖走,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个人漫无边际,兴之所至,又是另一番享受。走走停停,累了,我就把车子往湖边随便一停,懒洋洋地靠在木凳上,吹着暖风闭目养神,困了就打个盹。此时,我一无所有,也无所牵挂。上拱桥时,有时在老远处,就像赛车手来个冲刺;有时却也举手投降,惶惶然地推车爬行。身边的西湖,所有的人都是风景。旅游不一定要闹哄哄结伴而行,或者不可太多人,否则都可能成为一种约束。
世界休闲博览会放在杭州举办,得益于西湖之美,西湖之人文情怀,西湖之博大精深。难怪杭州的朋友会很骄傲地说,你就是有办法搞出一个这么大的湖泊来,也难得有其深厚悠久的文化内涵,而西湖却很好地做到了。
山巅老榕
这是一座城中山,据说巅峰有一处古建遗址,钢筋混凝土浇灌的简易牌坊,就肃静屹立在那里,鳞次栉比的仿松树皮柱子,在茂盛的山林中颇为和谐。工匠在整体构架完毕之后,本想请个名人在横楣上题写点什么,聊以怀古之用,也许是一时斟酌不定,抑或其他缘由,起先只是耽搁,后来便一直空着。没有遒劲墨宝的留白,却给登山的行人以无尽遐思。行至巅峰豁朗处顿足凝神,环望山色四季不同,看云起时心旌荡漾。若山风徐来,你有感而发直抒胸臆,犹如专为补白而来的作者,眼前一切皆因人而设,此景此情似醍醐灌顶,舒畅无比。
牌坊的斜对面,是一株不知年纪的老榕树,树荫下的空旷地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旁边有座两层楼的机关培训中心,虽显得芜杂冷落,却仍然看得出曾经是避暑好地方。人们早晚循着山道蛇行上来,在这里闲心悠逛,放逐思绪。看那老榕树的主干,丝毫不见粗壮虬曲,枝丫更显得清瘦细长,除了棕髯垂垂神采奕奕,与藤蔓缠绕的老樟树相比,单从造型上看,实在没有太多的艺术审美价值。由于山巅少水,它的根部就毫不迟疑地扎向大山深处,整个树体便在阳光雨露下尽情伸向空中,长成一把恣意撑开的绿色巨伞,似一位舒展的矍铄老者,又如屹立山峰的绿色徽标。遥望城市远处,在挺拔青松的掩映下,建筑风格各异的楼群尖顶袅娜在似黛远山中,活脱脱一幅天然水墨画。
有一次,我晚饭后散步到这里来,昏黄的路灯照着那牌坊竟显得阴森森的,老榕树下更是幽暗寂静。四处修篁,在夜风中如鬼魅憧憧,透过叠嶂山林,俯视山下灯红酒绿的城市,自己的步伐有些慌乱无措起来了。此时,有嘎吱开门声从对面的简陋平房传来,随着一个壮年男子的出现,屋里透出的灯光立即使周围变得清晰起来,我不禁喜出望外走了过去和他打招呼,并主动与他拉起家常来。
情况与我估计的差不多。这里住着几户人家,大多是外地乡下人,他们在大白天是很不起眼的,属卑微的一族。人家管他叫小刘,在机关单位搞清洁卫生,也干些城里人不愿意干的重活脏活。他有两个儿子,也都迁来城市中学读书,一家四口挤在这间不到十五平方米的房屋里。他粗略合计一下说,平常每月夫妻俩起早摸黑,七拼八凑可赚到近两千元,勉强可糊口和供小孩上学。眼前的城市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但不管如何,儿子能离开偏僻的山村,来到城里,在自己眼皮底下上学,他们心里就踏实些。
我清亮了嗓子说,以后就让他们在这里扎根下来吧,只是今后的工作不会再像你们这么累。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做作业的孩子,憨厚地笑着说,现在进城打工者子女的教育问题逐步得到关注,只要小孩肯念书,将来能有点出息,大人省吃俭用,再苦再累也没关系,他目前身体还行,至少可以干到孩子上大学,只是再过不久,眼下暂住的平房将被拆掉。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山脚下夜色阑珊的城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闲聊中,不知不觉夜色渐浓。下山时,他站在门口送我。回望着灯光映照下那清瘦修长的身影,我猛然觉得他犹如门前的那棵老榕树般高大,扎根于繁华城市的边缘,用忙碌的双手编织着未来,搭设风霜雪雨中的宁静,撑起了底层百姓的憧憬。
入冬后,玉兰树叶删繁就简,暗中却孕育着来年的又一季芬芳。往回走的路上,我注视着茫茫夜色中的万家灯火,心中涌起丝丝温馨和感动,脚下的步伐变得轻快起来。
欧冶池觅幽
自从年初冶山路东接五四路后,这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却日益繁忙起来。曾有一段时间,我对冶山路名字的由来很是生疏。《福州晚报》对欧冶池的沉寂现况报道之后,我在一个10月的黄昏来到古池边,凝望秋水倒影中的轩亭台舫,试图唤醒记忆深处残缺不全的古池印象,遂起愧疚之情,毕竟这距我居家所在仅三百米之遥啊!
据载,汉朝时有两座冶山,一在福建福州,一在江苏六合。榕城的冶山因位东部而称东冶,闽越王无诸在此建都。山上有欧冶池,相传是春秋欧冶子铸剑淬火的地方,有“夜雨欧池古剑鸣”之说,故又称剑池。元泰定五年,于池畔立石碑“三皇庙五龙堂欧冶官地”。池周围有数里,池畔建利泽庙、剑池院和欧冶亭。欧冶亭为宋熙宁年间知州程师孟所建,红男绿女于池中荡舟,水光山色可宴可游。宋状元黄裳诗:“人随梦电几回见,剑逐云雷何处寻?惟有越山池尚在,夜来明月古犹今。”明张时彻诗:“石径缘青嶂,朱筵敞翠微。采莲牵水荇,移舫乱云衣。”至明末,欧冶池仅存半亩方塘,亭被镇守太监移至池之西。清道光八年扩欧冶池,再建欧冶亭。1983年重浚,面积约三亩,垒砌石驳岸,并在池中建一座八角“剑光亭”。池北建石舫和喜雨轩。轩前砌有月台,护以石栏,并有曲桥通剑光亭,花草树木郁郁葱葱。1989年,人们在城直街民宅里发现“冶山古迹”摩崖石刻。
邹鲁之滨的福州是温泉名城,鼓山巅峰之寺以涌泉为名。地下脉流千年汩汩,山水相连襟江带湖。本地有“三山现,三山藏,三山看不见”之称,冶山为所藏的三山之一,而欧冶池更是被变幻的岁月和匆忙的人们不知不觉地藏了起来。我一直以为,寂寞的欧冶池虽无法重现旧日风光,但那静谧的水面之下必然蕴蓄着无比深邃的智慧,永恒流淌着闽江水的滔滔思想,世代瑞气氤氲着榕城百姓。
友人从韩国游览归来说,其实一走近邻邦很多著名景点,只不过是一段朽木或一方残碑而已,但当地人对祖先遗留的文物古迹格外爱护,淋漓尽致地加以渲染张扬,可谓敝帚自珍,让人感慨万千。
歌德说,要知道天到处是碧蓝,并用不着到全世界去绕行一周。时下,人们习惯在黄金周里扛起长枪短炮,遵从各旅行社的旅游路线和时间设定,奔向名山大川追寻前人的足迹。与此同时,对日常中擦肩而过的人文史迹要么熟视无睹,要么无暇顾及日渐遗忘。其实,生活中我们不一定非得背起行囊,东奔西走劳累筋骨,每天不妨多一些目光,投向周围的一草一木,多些步履踏入周遭的散景野色,你肯定会有许多意外的惊喜,身之闲游心之休憩瞬间而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欧冶子呵,你可否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在某个月光皎洁繁星浩瀚的梦乡里,飘然走入我的书屋谈古论今,或踏歌舞起那千年不锈的宝剑?
大院六月
一山葳蕤,满院葱茏。晨曦泛晖之际,在屏山附近栖居的我走入大院,走进城中之山的6月。
大院似乎才送走莺飞草长的春天,紧接着又迎来热情洋溢的夏季。一轮朝阳自东方喷薄而出,大自然把彻夜研磨的墨汁,随意泼成深深浅浅的婆娑树影,万丈霞光如千百支彩笔投射而至,在墙壁、空地和山道上,写成斑驳的巨幅水墨画。微微山风过处,白玉兰树绽开的花瓣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妩媚,如仙女般飘飘然地落在如茵绿草地上,四野便弥漫起经久不散的幽香。尽管春来雨水犹显不足,芒果树仍然再一次把累累硕果压在枝头,向世人昭示屏山向来的殷实与愉悦。池塘边的几朵荷花在颤颤涟漪中寂寞而唯美地盛开着,不知躲在何处遮阴乘凉的知了从早到晚地聒噪,给并不巍峨之山增添一丝神秘和威仪。
从南麓山路逶迤而上,坐落着年代不一规模不等却错落有致的房子,要么是小院阴翳草木扶疏,要么是前庭朗阔花团锦簇。如果把屏山比成不知年岁的长者,它们就俨然是她的子孙后代,或围绕在膝下,或依偎在腰间,但皆在山魂水魄中相拥入怀,于遁隐篁林梅妻鹤子的同时,静静注视着人来人往中的有序任用和照章升擢。
只要稍加留意,就可以看到有这么一群勤杂工人,手持扫把、畚斗,脚踏板车,担负着维护清洁和伺花弄草的任务,早晚默默无闻地忙碌在大院的各个墙角与路边,沉湎于四季轮换知足常乐的劳作。他们大多起居于山顶上的简易平房,往该去的地方做该干的事情,是屏山姹紫嫣红的幕后英雄。于是,大山彰显云舒云卷的安逸,院落流露吐纳自如的从容,生命呈现新老交替的循环。
他们站立在屏山的巅峰,用心感受异域的风和日丽和风吹雨打,努力守望山院的花开花落与浓妆淡抹,平和而宁静地放牧着生命岁月中的日日夜夜。在俄罗斯克里姆林宫工作了六十多年的清洁工波利雅说:“总统拾掇俄罗斯,我拾掇克里姆林宫”,自豪感油然而生。是呵,人的工作不分贵贱,平凡中见伟大。
我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他们偶尔也会手持浊酒一盅,闲坐于风清月高的夜晚,心海如我一般轻轻地划过思乡的小舢板,忧郁的眼神便掠过高楼林立流光溢彩的城市上空,眺望着遥远的故土和亲人,在这屏山大院的流金六月。
古寺千年
再次走近古寺大殿时,我已能抑制住狂喜与激动,以更为稳重的步伐和平静的神态,让身心进入一种绝对放松的痴迷。沧海桑田,古建展览图文并茂、木雕建筑构件让人目不暇接,尽管日趋古旧几多蒙尘,但是邹鲁之滨的牌坊、门巷、庵塔和拱桥等建筑,以及人文历史却再一次像潮水般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缥缈虚无之中,华林古寺老人缓缓出现了,我恭谦聆听遥远而神奇的逸事……
记得第一次,我是抱着襁褓中的儿子而来,朴素的潜意识中有代代传承的迫切感。待第二次我走出古寺后,在蕴藏已久的驱使欲下写了一篇小记,于城市晚报的一隅登了出来。表象是媒体对古典的接力,实质是古寺予凡人的馈赠。古寺是本饱藏玄机的线装古书,值得反复研读,于是我再次翻开发黄的书页。
白云苍狗,日月更迭。我有时也犯嘀咕,当初的缔造者如能建古寺于山巅或山腰,参拜的游客和求教的学者穿行山野劳累筋骨,或许另有一番历经跋涉修成正果的兴致。当然,假设之于历史是没有多少意义的。福州郡守鲍修让为祈求佛祖保佑郡境的安宁,利用闽王宫殿拆下来的材料,在屏山南麓修建越山吉祥寺院。吴越人的能工巧匠就这样造了一个不用铁钉、单檐九脊顶抬梁式的独特木构建筑,谁也没有为她千年之后的时光作太多的构思和憧憬,更没料到有朝一日她会闻名中外。
时过境迁。古寺被逐步浓缩,近距离立于城市街道边,值得庆幸的是精华得以留存。当初种植的榕树如今已亭亭如盖,成为屏山独树一帜的风水树、繁忙路口的“当班交警”。今日,已没有几人知道它与古寺的瓜葛。行色匆匆的人们,只消几分钟就走过了眼前的历史,并渐渐地变得熟视无睹起来。我想是否有一天,古寺在人们的隐约疑虑中会变得格格不入,不然为何我的到来,竟连她的守望者都有些无助的慌乱?我站在空旷处,默默追问大殿,她却在风中无言无语。
现实更多是以物化的排列和组合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古寺就没有了让世人顶礼膜拜的菩萨,没有了通常寺庙应有的氤氲袅绕,这是古寺身居闹市,却时常门庭冷落的重要原因。但我带着一介书生的迂腐和顽固,一次次慕名而来,流连忘返;虽然于古式建筑我是门外汉,但却阻隔不住古典对我精神向心力的客观依存。合眼追溯,古寺分明浸没在斜阳余晖老树昏鸦中;竖耳片刻,脑海有随山风徐来的悠扬磬鼓声。我一个人,这样漫不经心地走走停停,恍惚觉得身轻似燕,心底的虚妄和愁绪悠然沉入脚底,灵魂在认真审视自己的肢体。岑寂独处,往往能有意外的醒悟。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回望古寺回廊边,遗有宋高宗和清康熙的两方残碑短碣,空留帝王一帘幽梦。几度芬芳的白玉兰树,笼罩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中,时而把黄叶飘落在雕饰精细的圆臼里,散乱于古拙粗放的饮马石槽中。生生不灭的荒草中,一只石兽被青砖高高垫起,石兽头部遭受重创,孤零零地遥望苍穹,似乎在追寻早已湮没于风尘中的曾经辉煌的岁月和相濡以沫的伴侣。世上万物此消彼长,坚硬之石尚且如此,遑论芸芸众生血肉之躯。
千年一瞬,古典从来曲高和寡。此时,有几个外地游客相拥而入,很快大失所望离去,嘴里嘟囔着,似乎在为找不到丝毫香火而懊恼。古寺红墙之外,海风从东南而来,吹拂着城市朗阔的上空。大马路两边插起彩旗,屡屡变幻猎猎作响。不远处,十几楼高的建筑顺利封顶,已开始加紧装修。
回来路上,我偶然低头,猛然发现,脚下的斑马线被再次浓厚地描白,立场坚定地表明南来北往纵横交错的有序法则。
嘉峪关印象
去年8月,我公差去了一趟西部,领略了嘉峪关风光。六百年前,一路走来的边塞嘉峪关,在皑皑冰川和茫茫戈壁里,演绎着定城砖、冰道运石、山羊驮砖等动人传说。时光流逝,那才貌兼备的女导游,在我的记忆中已日渐模糊;而那雄峻的天下第一雄关,让我魂牵梦萦,无法忘怀。
嘉峪关,静静地屹立在古道西风之中,三分冷眼七分慈祥,注视着五湖四海的匆匆过客,似乎在诉说着一种苍凉和无奈。大漠孤烟直,明月羌笛起。如果说,小桥流水人家是一种闲情逸致,那这静寂雄关却是灵性永远的归宿;如果说,月牙泉是沙漠的眼睛,是冷艳美人,那嘉峪关则是长城的脊梁,是刚烈汉子。
我走进深厚的城墙门洞,干热暑燥顿消,阴凉随之袭来,俯瞰大青石板铺就的门道,由于历经古战车日夜碾压,两边深深凹陷中间隆起,那样古拙粗犷,让人肃然起敬,不忍离去。渐渐,心海为之掀起阵阵波涛,相遇相识相知是缘。历史兴衰幕起幕落,王侯庶民过眼烟云。沧海桑田,伴随着石板的悄然磨损,不经意地沉淀下来,一如甲骨文之岑静存在。
丝路文化,曾经在此演绎多少迎来送往悲欢离合,或礼仪炮仗或金戈铁马。在此地,你会体味到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知己情谊,感受到古来征战几人回的豪迈气概,捕捉到一丝千古好文章的灵感;此时,你对生之愉悦死之恐惧荡然无存,躯壳仅是生命的符号,生灵游弋在广袤之中。人渺如蚁,只有风沙万里长。
嘉峪关的石板呵,你外冷内刚永远不说话,默默地承受着古往今来车轮滚滚的冲撞和践踏,是否也蕴藏着先人负重远行,一路深邃的思索?
古榕畅想
屏山南麓那棵老榕树,是福州远近闻名的古榕之一,相传为北宋乾德二年建华林寺时所植。从那时起,古榕与古寺千百年来形影相随。我天天徜徉其间,油然而生崇敬之情,更是经常浮想翩翩。
在华林古寺边,如果你注目经卷凝神聆听,似有晨钟暮鼓由远而近;在千年榕树下,如果你俯首举茗悉心品味,更生春花秋月的闲情雅致。屏山脚下,知古寺藏偈,晓榕树怀情,若你是匆匆行者也必驻足小憩,洗今朝一路风尘,驾明日轻车快马。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这里是百鸟栖息的居所,是沐风栉雨的心灵的驿站。如今,在古榕的周围,书店、茶馆和咖啡屋雨后春笋般相继开业,于商海波涛中显温文尔雅,于经济浪潮中显中西合璧。此地,少觥筹交错之喧哗,无灯红酒绿之迷离,痴男怨女耳鬓厮磨,才子文人惺惺相惜,迎来送往聚散依依。
福城文脉华林行,屏山嘉宾古榕迎。往来者川流不息,于她而言都是客,视衣裘行车的达官显贵而不媚,接挥汗如雨的坊间杂工而不嫌,见面容枯槁的远方游丐而不弃,皆是满脸慈祥宠辱不惊。
她是亘古的绿色使者,怀着矢志不渝的信念,走过千年风风雨雨,蓄几汪清池,铺芳草如茵,成一山葱郁,伴江南名刹。绿荫满城,暑不张盖。宋代福州太守张伯玉缔造的传奇,带给福州人乃至于八闽百姓的,是根深叶茂的代代相传,是深情款款的千年企盼,是冷暖人生的至上关怀。
好在阳光
办公楼临街突兀而起,我的办公室在十一楼,南墙有十扇玻璃窗户,其中两扇可以四十五度往外开启。因为旁边是单位住宅区,楼房明显低矮,冬天出太阳的日子里,我们把窗帘高高拉起,阳光便占据了半个房间,直照得大家精神焕发,生气勃勃。办公室窗户朝北的人跑过来,无比羡慕地说,这里好风水,气温明显高出几度,连植物都养得有灵气。
但是,鼠年春节以来,却一直难得见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室内温度也保持在较低水平,窗台上的水仙花迟迟不开,吊兰叶子的尾梢也日见枯萎。也许是低温冻害波及,也许是生命的自然规律,我发现办公桌旁边旺盛的绿萝底部的几片叶子,颜色变黄萎靡不振。虽然我历来细心照料,但新陈代谢无可抗拒,植物顶端优势长江后浪推前浪,旧的叶子如人入老境,只能望洋兴叹。我狠狠心,用剪刀除去三五张叶片,依依不舍放进纸篓里,愿他日化为泥土,回归自然更护花。
一大早,单位新来的实习生打扫卫生,认真细致地擦拭着绿色植物,除去肥厚叶片上的尘埃。突然,她抬起头来,发自内心地说,擦干净了,它们可以更好地呼吸,办公室也有一种利于植物生长的“气场”。不错,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得益彰。但我以为,首先得归功于阳光。
居家在办公楼左侧,上下班只三分钟路程,无车马之劳,免过街之累,不惧风吹雨打。路上,树荫匝地,哪怕骄阳似火。住宅楼距足够宽,间有白玉兰和槟榔树。前有小庭院,空地可供孩子疯跑、骑车、跳绳、玩耍;后有小休闲公园,健身器材各式各样,设石制桌椅两套,四周树木高耸,遍地绿草茵茵,即便是在阴天里,也时常引来鸟群叽喳叫。
虽是旧楼房,层高却相当可观,非如今商品房可比。有两间卧室,并排朝南,旧式大窗户,好在有阳光。如主人在家,可搬张藤椅,倚窗闭目晒太阳,或翻两本杂志,品一壶功夫茶;如外出无人,阳光更是所向披靡,消毒杀菌除湿滞,尽情温暖床铺被褥,好让主人入夜好睡,一宿美梦到天亮。
万物生长靠太阳。若问为何生机盎然,只因为好在阳光。
走近小巷
城市是一本打开的书,小巷是书页之间的缝隙,倘若你匆匆翻过,不留心品味,就只看到华丽的插图,而很难读出酸甜苦辣。
这小巷连个名字也没有,中间接连两个九十度的拐弯,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果不亲自走一遭是不明就里的。小巷口翘望车来人往的大街道,巷尾紧连大院的行车路。夜深人静时,罕有马达声响,仍有街灯如繁星闪烁;大院则弥漫着一种恬淡的氛围,唯有上下班时熙熙攘攘,但主旋律依然是小区日常的居家生活。小巷,把二者近距离沟通变成可能和必需。
小巷滋养着许多不入流的经济形式,却是城市窗口多姿多彩的马赛克。古樟掩映下的巷口,紧挨着几间小店铺,从外及里依次有水果摊、理发店和修鞋铺等。水果摊的主人是外来的两夫妇,手脚勤快,口齿伶俐,不断欠身招揽生意。摊点台面桌下,乃至头顶吊着墙壁挂的,全都是大自然四季变幻的馈赠。斜对面虽是由农贸市场改造而成的超市,街道犹如楚河汉界,水果摊的生意不受丝毫影响,周边单位隔三差五都有大小会议,咱就送货上门服务周到嘛。天道酬勤,女人不时收拾着塑料袋和泡沫碎,男人打电话对账目,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隔壁理发店内一眼望去,尽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简朴摆设,让人幽然怀旧。操持业务单一,就是剃头,既不洗头染发,更没有美容按摩,根本谈不上与时俱进,与稍远处新潮的美体工作室比,简直天上人间。但它土生土长,虽无花哨的手艺,却实实在在,头发短了会再长,外来人员、退休老者和学龄儿童都是老主顾,童叟无欺,人来人往。至于修鞋铺,是离巷口最远的第三家。男主人已过壮年,时常叼着劣质烟,安详地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手上功夫便是最好的言语。春夏秋冬,男女老少的鞋子遍体鳞伤地被拎来了,其实你用不着多说,他只要不经意地睥睨一眼,便八九不离十地看出端倪,修补计划油然产生。接着,巧匠粗短灵活的手指或持剪刀或操锤子,或穿针引线缝补粘贴,各色橡胶鞋底便派上用场各就各位,身边简陋古旧的机械随之“得得得”地欢叫。有空闲的顾客请坐等片刻,忙碌奔波的就劳晚饭时分来取。反正,你只须从家中陶罐里找出几个硬币,鞋子就又光彩熠熠地穿在自己脚上,精神抖擞走在大街小巷里,频繁光临各类宴席舞会。工匠的女人既瘦又小,平日拿着秤拉着车,到大院各楼道口收纸皮破烂。一家人的生计都挤在这几平方米的弹丸之地,地面随着时光流逝和鞋底踩踏日见乌黑。沿竹梯攀爬而上的小阁楼,毫无疑问是一家子逼仄的床榻。底层主要功能是加工作坊,也做临时厨房之用。小桌子一摆,或一日三餐,或小孩做作业,螺蛳壳里做道场。鞋铺对面墙头,有一丛野草把根茎深深嵌入砖缝之间,顽强不屈地在风中摇曳着细润的新绿。几个小店铺和这条小巷子唇齿相依,竭力营造出一方兴旺人气,即便夜归小女子的脚步,也走得十分踏实。
小巷两边红砖砌成的高墙上,耸立着齐刷刷的玻璃碎片,并架起铁线安全网,虽有碍景观却也实用,个别潜入小巷的觊觎之徒只能悻悻而回。围墙院内,各式各样的南方阔叶常绿树木风姿卓绝,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高及楼顶的白玉兰,那接连不断的树冠恣肆舒展,使巷子上空郁郁葱葱,即便酷暑炎夏也凉意袭人,幽香四溢。小巷尽头右侧有一座公厕,它不仅方便了大院内的居民,更是适时解除了街衢行人的尴尬。当然,方便能落到实处,小巷的指引功不可没。曾经,四周居民也嗔怪夏季里臭气难忍,主管单位也动了拆除的念头,但它毕竟无偿服务了几代人,并一直不可或缺地保留下来。权衡利弊之后,后勤部门便把它重新翻修装饰一番,并派专人定时打扫冲洗,继续免费开放。
冬去春来,多少凡人往事都在巷闾风中悄然隐逝。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巷口井然停放着板车、自行车和小轿车,装饰着小巷的风景;蹦跳雀跃的孩童,机关离退休老人,南腔北调的贩夫走卒,从小巷身上享受到快捷便利的同时,也装订着这本城市的故事书。
暑将远去
暑期,人们为逃避炎夏追寻休闲而奔向远方,掀起黄金周之外的旅行高潮,孜孜以求于自然野趣之中。居家的房前屋后,开门见山,绿树葱茏,几步之遥走向自然。除非出远门,否则每天早晚甩开手脚奔走山间,已渐成我不变的功课。毋庸置疑,高科技在不断改善着现代人的生活质量,但囿圈于水泥丛林空调房室,终归让人心神不安,四肢倦怠。
当然,这城中山已非真正意义上的山野,而是成为人多地少的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下而上错落有致地修建了不少房屋。水泥为城市化进程做出卓越贡献,泥土的芳香在逐步隐去,即便是农村也没有了童年时代的特有味道。尽管如此,身边的一草一木却是山的思想和智慧,几十年乃至几百年滋生于此,吸取大地营养,吐纳山体气息,以植物特有的形式启迪芸芸众生。也许你我无暇顾及四季轮换中的花开花落叶青叶枯,当人与自然的和谐再一次在我们脑海扎下根时,彼此面对交汇静思之际,是否能对所有生命的演变恍然醒悟,有所启发呢?
曾经有一天,我晨曦漫步路过这里,在每天必经的高大郁蔽的芒果树下,面前不紧不慢地坠落一枚饱满的果实,那金灿灿月牙般的硕果,微微开裂,香气四溢,虽未在手却让我口齿生津。大自然慷慨而隆重的早晨问候,馈赠我一个上午的心旷神怡。相处日久,贯通融合,冥冥之中有山中老树只言片语向我而来,不知不觉益我心智养我慧根。落叶护花,果熟蒂落,此消彼长,自然规律的循环嬗变让人喟然长叹。透过敞开式的围墙望去,早起的人们为生计默默奔波,骑着车子匆匆赶路,上坡的人伸长脖子,双脚使劲踩踏,下坡的人分明是暂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但充满诱惑的远方时常让人停不下生活的脚步。你看,头顶广告牌里的影视女郎,神采飞扬无比煽情,脉脉的眼神波及马路的每个角落,无端让睿智老者在心里产生疑虑和不安。而只有树,能静静地注视着世间万象,沉默不语。一叶一世界。我几近天真和固执地认为,每一片树叶里都深藏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时时应四季节气变幻着不同的表情,只是人们没有认真用心感受或无缘领悟罢了。
清风已徐徐吹来,拂去这个溽暑累积的郁闷。孩子们即将结束快乐的暑假,从四面八方精神抖擞地返回课堂。生命中的又一金秋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
秋日山林
深秋的周日午后,我一人便装野服离开家门,落拓形迹走进附近的山林。
秋高气爽,山林葳蕤更宜人。这山是城中山,之于他人,或许有几分神秘而威严的意味;之于我,却是血肉之躯早晚都要亲近触摸的自在家园。依我看来,山上花草树木自然演变圆通无碍,四季变幻令人五体顺畅思绪万千。间隔几天,我能写出三两篇小文章,功劳完全可以记在它身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由此一斑可窥全豹。
因为是节假日,似乎工人也放一天假,水泥铺就的山道不时可见落满黄叶,有的欲黄未黄之际也凌空而落,脚踩上去哗哗作响。秋林已停止外表的生长,开始自行删繁就简,林荫道的树木交汇紧握的枝丫日渐清晰,头顶长空高远明快;平常隐没于郁蔽树叶中的路灯也不再藏身,在秋阳下格外明朗。阵阵秋风过后,路边一株粗壮的龙眼树如璎珞下坠般撒满一地风干的果实,两三只小鸟欢呼雀跃地在草地上叮啄觅食,分明又像是悠闲逗戏。峥嵘跃上铁围栏的三角梅如瀑布般泻下,争先恐后接踵摩肩地开着花儿。南国的深秋着实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山道弯弯峰回路转,每走十几步路就可见一株大榕树,树龄均在几十乃至百年以上,须髯飘逸,绿盖擎天,时时提醒行人这里是榕树的故乡;金秋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山树林中只要有一两株桂树,闭上眼睛深呼吸,你便恍若身在妙不可言的仙境之中。睁开双眼,向西穿过青松翠柏望去,视野豁然开朗,只见山下建筑物星罗棋布,似闹市人头攒动,又如出海桅杆齐摇,西式楼堂尖顶直向苍穹,在似黛起伏远山的衬托下,犹如心香一瓣祈拜乾坤。踩着乱石交错的斜坡而上,看到有三株酒瓶椰树满面春风迎山上来客,便到了修篁静立的山之巅。这山巅是个圆形开阔地,由常绿树林如御林军般团团围起,居山之高,近日月,却风雨。藤蔓纠缠的老树下,有几间平房,木门半掩木窗开启,却是阒无一人的寂静。绿草萋萋中,有精工浑圆石桌椅两套,菜畦花棚生机盎然,花车锄头有序歇置,眼前堪比世外桃源。有时,也会有山中农人的子女在此读书写字,让人不忍移步打扰,转身悄然离去,且留一方清幽天地与后生。
返身回屋,我在靠窗的书桌前坐定,朗朗秋日送来阳光满案,打开电脑信马由缰地敲敲打打。行文至此,想起曾国藩家书中的两句:“惟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惟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我从山中笃定而归,皆因至诚而往,生性愚钝然偶有小文,时常自比昨日之己,唯求一日三餐后能有所悟,足矣。
桃花盛开
春雨绵绵,款款而来。一夜之间,周围生机勃勃。
一大早,我撑着雨伞,如往常一般走进屏山。在这季节里,江南草长莺飞,美如笑靥般的桃花也如约而至。连日放晴,气温回升,几天前还是含苞欲放的串串花骨朵,如今变成妩媚的粉色花朵,璨如锦绣,艳如红霞,大地春意盎然。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依次绽开的桃花上,更添百般娇羞。
空中飘着小雨,大院没有平时热闹的晨练景象,大榕树下宁静而祥和;两三个保洁员,头戴大斗笠,身着工作服,手持长柄竹扫把,轻轻地清理着道路上草地里的樟树叶,不紧不慢,沙沙作响;隐藏在草丛中的落地喇叭,正播放着琵琶古乐曲,韵律清越而悠扬。此情此景,让人万分陶醉,怀疑是不是神游在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中。
玉兰花开花落,满地缤纷,惹人怜爱。我心头突然有一丝黛玉葬花的凄苦,很快地,又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哑然失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站立在一树桃花之前,想起古人谈起桃花,话题往往是千古爱情。小时候,望着风情万种的夭夭桃花,母亲总是不让我们靠近,怕不小心变成花痴,从而延误学业。
离开桃花树,在大院门口,我眼前一亮,第二次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她,圆脸大眼,估计二八青春,依然穿着保安服装,英姿飒爽地与武警战士站在一起。她发现被人注视,随即满脸绯红,低下头来,人面桃花相映红。
春日早晨,我走进桃花深处,流连忘返。回家路上,是那清纯的小女子,让我怦然心动,在不惑之年里,再现曾经的青春情怀。在她面前,是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车水马龙,正中央屹立着一棵千年老榕树,我仰起头悄悄地问:美丽的姑娘来自何方,明天还会站在这里吗?老榕树饱经风霜,尝尽人间酸甜苦辣,但它始终默默无语。
青春易逝,我暗暗为桃花般的姑娘祝福。
流浪的树
母亲大半年没有进城来了。这次,她明显对身边新城楼房的环境变化感到惊讶。这地方靠三岔路口,推掉马路两边的围墙,经过一番整治,眼前变幻出一个精致的小公园,归属住宅区的配套设施。她之所以惊讶,更是因为紧挨路边,齐刷刷竖起五六棵大树,足有两三层楼高,犹如天外飞来之物,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相比之下,河道边的一长排树,虽然不够气派,但从小看着长大,来得真实而自然,如自家的孩子。
那是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大树由超长大卡车运到这里,长长的刹车声和工人们的叫唤声,唤醒了还在熟睡的街区。从居家窗户看下来,她们被五花大绑,携带着家乡大量的泥土,静静地躺在汽车上。可以说专人专车,这样的见面方式有些荣耀,我却有点悲伤,也许不够自信和乐观。终于,起吊机也赶来了,伸展在半空中的吊臂,长长的晃动的麻绳,四周警惕而坚定的工人,一切显得有条不紊。最后,一棵棵大树,被栽种在用花岗岩砌成的圆圈里,犹如硕大无比的街头盆景。不可否认,刹那间绿色盎然。但是,看着她们枝丫被锯掉,悬挂着营养吊瓶打点滴,前后左右用长木棍支撑着,以旧铁线缠绕着,身上有红漆涂抹的阿拉伯数字,我心头涌起百般滋味,觉得似乎看到电影里的勇士,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回来,是否胜利已经不重要了,尤其对于深爱着他们的家人。
林业专家说,大树移栽伤筋动骨,假活期(即适应期)长达三年之久,我为之倒吸一口冷气。就是说,三年后才见分晓,别为表象迷惑,请耐心等待吧,为生命的绿色祈祷,祈求专业技术人员悉心照料,让她们蓄积力量,尽快扎根脚下的大地。原住民的树和外来的树,承受同样的风雨锤炼,恩泽在对等的日月光辉中,南来北往的人,还有天空中的飞鸟,不要疏远她们。我虽然不知道,她们地下何时新长出根系;但我急切盼望着,她们不再萎靡不振,弥合的伤口能快点长出新绿,不属于自己生命体的支撑物能早些卸去,不仅仅是为了美观。她们曾经是流浪的树,她们绝不愿意继续流浪,而且渴望被大地母亲拥抱,真实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树,是大地伸向天空的友谊之手。据研究,小区绿化率高,人的心情就放松,社会治安就好。前年,因为城市修建地铁需要,鼓屏路上的老樟树大半要被迁移走。记得那时,周边的老人和小孩,一个个红着眼圈,站在树底下拍照留念,依依不舍,让人动情。几十年来,再熟悉不过的树们,将不再默默守护与陪伴。从此以后,不知她们将流浪到何方?如果一棵树也有记忆的话,可曾记得故乡的方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母亲从小被抱养到乡下,是因为外公薪水微薄,无法养活九个孩子。树被移来移去,是为满足人们的需要。一旦无法被移动了,必定是树足够老了,四乡八里都出名气了,或者就是,人们已有了足够的智慧和敬畏。在这个城市的很多景点,我们可以见到榕树与巨石长成一体,天衣无缝,缠缠绕绕,肃然起敬之余感到宽慰,眼前必定就是它们永久的家园。
菊香清源山
闽海蓬莱第一山,这是元人赞誉清源山。因为怀抱李叔同舍利塔,我对清源山有种更为深刻的觉悟,也因为大师与菊结缘。早春阴晴不明的日子里,我偕同小弟驱车沿着惠东一路打听,循着逼仄山路崎岖而上,众里寻她千百度,终于在滨海小镇的净峰寺里,抵达心中念想的菊园。尽管菊园大门紧闭,这座建筑却因为旅外华侨的捐资修葺,显得别具一格,不同凡俗。春寒料峭,我在门外徘徊许久,迎着凛冽海风,又一次朗诵“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来人”的千古绝唱。
间接促成此行的是伍君。伍君爱菊,是温陵女子,祥远路上一家书画社的负责人。她看我念念不忘弘一大师,脱口而出这首诗。凡人知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指陶翁。她对菊花文化了如指掌,三年前便在清源山上的西田寮村,耕耘几百亩山坡地,尤善于培植菊花。去年底,我随同省市农业专家一行人,上山参观学习,大家感慨都市名山中的世外桃源,虽是身处深山老林严冬肃杀中,我们仍然遐想无限,春之繁华秋之绚烂,那漫山遍野一派金黄的醉人风光。
青山无墨千年画,流水无弦万古琴。导游的小姑娘子轩,在古朴的吊脚山房里,操持幽雅熟练的动作,推介新育的金菊,沸水刚落,清香四起,几杯入喉,通体舒畅。随后,她带我们观赏林林总总的果树苗木,悠闲自在的山地鸡鸭。建造中的氤氲湖,勒石题赋,匠心独具。我们心旷神怡,漫步于远古晋江人进京的官道,犹如赶考的书生。夕阳西坠,晚霞中直上云天的枯藤,几人都合抱不过来的老树,荒草凄迷中的旧时石阶,穿越时空恍如隔世。下山以后,在酒家里歇脚围坐,才觉尘埃落地,俗人一个也。
之后的第二趟泉州行,我才见到伍君,她稳健大方,声音沉涵。只是她的名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伍君坦荡率真,说为人作文章,皆应有所牵挂,及至责任感。几回座谈会后,她逢人便说我貌如钟馗。起先我听着别扭,赶紧照照镜子,有点难以接受,之后便听之任之,正义凛然轻飘起来。
中医云,春分之后,肝火易发。品尝菊花茶,养生好选择。西田寮村庄的金菊,即便最简易的小包装,虽是隔着一层塑料袋,依然香气逼人。清明节,我拜访同学,把它往茶桌上轻轻一放,刚扫墓回家的好友,嗅觉灵敏倦意俱消,起身定睛细看,赞叹不已。
书画满房,侍禽种菊。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清源山为清静之山,细细品味,菊情高洁。自助者天助,我愿看到不久的将来,伍君人生拥有如菊花般灿烂的金秋。
文笔峰,文山
东方刚刚发白,我就从床上爬起,洗刷完毕,泡上一壶铁观音,接着步入书斋,立在硕大无比笔首朝天的铅笔前,点燃一炷纤细的檀香,这几乎是我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课。静静望着香烟袅袅,我想起故乡的文笔峰。文笔峰傲立县城之南,相传惠安首任知县黎笏为镇邪保平安,人文传后代,在府堂南向山峰顶端,建造起尖峰实心塔,成一笔冲天的人文奇观,为黎民仕宦瞻望倚重的惠郡图腾。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特意驱车前往拜谒。沿着曲折山路攀登而上,只见山下村舍密密麻麻,田园公路纵横交错,风景这边独好。出乎意料的是,在笔柱根底部半圆形天台上,我邂逅一家三代人,上至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红头巾上插满花;下及学龄前的三娃娃,天真烂漫看山色,何其融洽的天伦之乐!
离文笔峰不远处,是涂寨镇东西向的街道,紧挨着街道南侧,便可找到文山工作室,曰无匠堂。涂寨镇不靠山不临海,历来资源贫乏,在惠安县发展现状中有点尴尬。这街衢是崇武镇必经之地,无匠堂点缀其中,犹如世外桃源般安详宁静,似乎是一朵兀自开放的禅宗艺术奇葩。她致力于“禅蕴”空间研究,用艺术阐释生活,用文化熏陶生活。茶道、香道、景道,高雅简朴,清静无为。你只要走近她,必惊奇于其匠心独具超凡脱俗的布局,只见庭院深深,修篁高挺,小桥流水,花草随心所欲,怪石错落有致。待主人出迎,在古朴船木茶桌前落坐,此时似乎已是进入另一世界,心神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古典艺术中,让人瞬间变得心平气和。随行的村人贤弟,身兼多种行业,虽身强力壮,却整天操忙得晕头转向。他出了无匠堂说,不料想镇上有这般如诗如画的场所,此景致以前只有电影中才能见到,必是高人修为隐居住所。
文山君器宇轩昂,高考一分之差落榜后,成家立业两不误。他慧眼早开,最早从事建筑行业,对木石雕刻、盆景园林也有独到之处。后来与佛结缘,专心致志于宗教研究和艺术开发,日积月累,持之以恒,世事洞明,谈吐不凡,举止飘逸洒脱。南来北往慕名而来的人,无不神采飞扬,出类拔萃,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引进来走出去,他远走高飞江南塞北,各地美院学府殿堂,不乏他笃定的身影与精彩的言论。半年来,频繁取经深受启发,我开始涉猎宗教,拜访周边的名胜古迹和高僧大德,有所开窍,逐步觉悟,工作与生活皆感受益匪浅。回到故乡,与母亲谈佛教理论得心应手,愿她放下所有包袱,清静无求,安度晚年;供职单位,恪勤在朝夕,随遇而安,有为有弗为。
修持真善美,佛度有心人。文山君创业有成,逐步关注公益事业,身体力行倡导和谐社会。在同窗好友中,用心良苦宣扬正道,苦口婆心规劝个别蠢蠢欲动者,回头是岸迷途知返。他积少成多,资助贫困同学家庭,还多方鼓动筹集集体公益资金。
好多文人名称文山。文山君说,父母亲一生务农却命名了得,因应文笔峰荫泽,无因扬鞭自奋蹄。他女儿大学毕业后,受之潜移默化,待人接物温文尔雅,去年冬天,已考上厦门大学工艺美术专业硕士生,真可谓后生可畏。我心里默默祝福,愿无匠堂如池塘中那朵朵莲花高洁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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