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楼拾遗-村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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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庄旧事

    以前,村庄交通不便,我毕业后选择在省城安家立业,母亲总抱怨说,离家乡千山万水,过于遥远。那时我二十刚出头,颇具虚荣心,好不容易能够回家时,会选择风和日丽的日子,有意无意地搭乘朋友的小车,煞是风光地回到乡里。随着年岁不断增长,自己头上接二连三长起白发时,我逐渐明白一些道理:其实,对于很多东西,村庄并不在乎。村庄,是位睿智慈祥的老人,只要游子归来,无论他在外境况好坏,村庄都会将他拥入怀抱。

    山上的粥好吃

    村里人习惯把村庄以外的田野通称为山,说是在山里干农活,其实并非高山峻岭,大多是一些丘陵地带。从小时候在山上疯跑,再到年少作为家里劳力之一在山上劳作,田野给我留下许多难忘的回忆。农忙时节,村里无论谁家,男女老少单位时间劳作下来,都腰腿酸痛,饥肠辘辘,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就着几片咸鱼一碟酱菜,一碗碗喝着大麦粥、番薯汤,顿时感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毫无疑问,在农人饥乏之际,消化功能疲软,油汤干饭是难以下咽的。那时孩子在山上野餐,或许带有些许户外野炊的韵味,说是在帮大人忙,更多是装模作样,或干脆钻洞抓田鼠赶老蛇,心里就等着端起饭碗的时刻。对于孩子们来说,置身五谷茁壮生长的田间,一起享受粮食赐予的温饱和芳香,无疑是一种心旷神怡的山野情趣。大人总是笑着说,山上的粥好吃。填饱肚皮,大人接着干活,孩子们却逃离田间,上树掏鸟蛋,下池塘抓鱼虾。收工回家时,把战利品统统装在锅具里,作为餐桌上的美味。

    如今,村庄外面的世界更精彩,精明强干的人都走出去了,没有人会认真伺候田地了。农妇扛着锄头从田头走到田尾,只是象征性挥舞两下,便回家歇着聊天了。几分耕耘几分收获,庄稼地日渐贫瘠不再肥沃,只能提供有限的粗杂粮。农忙季节里,一家男女老少挑着粥食上山干活,大人挥汗如雨,小孩在旁协助,早已成为一种久远的乡村传说。

    大宅第记忆

    先前,近亲宗族都住在一个大宅第里,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大宅门后,天井之前,是一块通风见光的共用地,女人见缝插针养鸡鸭,逐日手脚勤快打理笼舍,早晚精心照料饲养,各自盘算着宰杀进补的日子。厅堂里祖宗神像下,大宅第里住有几家人,就会紧挨着几张方圆不一的饭桌,经常可见济济一堂人丁兴旺、锅碗瓢盆互相碰撞的盛况。有时,端碗饭会从村头吃到庄尾,品尝别人家的咸菜,闲聊拉呱不停。天井下四周,有序排列着先人流传下来的、用于加工五谷的石制磨具,历经风吹雨打,却古朴实用。大宅第没有太多的秘密和隐私,有时虽然显得拥挤不堪,但基本还算相安无事。在那个年代里,生活艰苦,吃穿简朴,如果哪家灶间飘香,刚煮出点好吃的,便会盛几碗分给左邻右舍的孩子解馋。其实,大多也就是地瓜粉团或咸粥之类的,但依然觉得津津有味的。没有电灯,点的是煤油灯,整夜冒黑烟;没有电视,早晚只能听有线广播,翻来覆去都是一些雷同的歌曲。一年看两三场露天电影,便是村里盛大的文娱活动了。孩子们永远是无忧无虑的,随时随地都有小伙伴,从早到晚奔跑在前庭、后院和天井里,用方言编儿歌念童谣,或者干脆乱喊乱叫,童年过得飞快。

    如今,村庄也如城市一般不断地成长壮大。几个兄弟一分家,刚另起炉灶,虽只有一两个孩子,也盼望着能单门独户。于是,男人咬咬牙外出打工挣些血汗钱,女人缩衣节食勤俭持家。待申请到一块宅地,再找亲朋好友借凑,开始起地基盖新房。几年来,我每次回家,村庄四面八方犹如城市建设,都在攀比着盖房子,有的还是小洋楼式的。田野一天天地被蚕食、掩埋,动人心弦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再是村里人的生活方式,曾经的欢乐随风飘逝。如今,大宅第年久失修,蛛网四结。两片半掩的门前,零星可见几位耄耋长者,面无表情坐在板凳上晒着冬阳,似乎沉浸在乡村往事之中。

    戏台人生

    那时,戏台几乎是一个村庄文化建设的标志,存在与否事关村庄颜面,至少老人和孩子们都翘首以待。包产到户后,生产队随之消亡,几位年长者聚集在一块喝茶吸烟,琢磨着村头一块空闲的露天牛棚地。不久,大家被统一发动起来,运来石条在牛棚地四周高高砌起,然后往里填土,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车土,再一天天地把它夯实。等到五六根水泥电线杆竖起时,一个村庄戏台基本大功告成。在名目繁多的节日里,村庄戏台上幕起幕落,演绎才子佳人悲欢离合,陪伴着村庄喜怒哀乐,风风火火热了十几年。演戏期间,一车车的道具刚到,孩子们从早到晚围着瞧个不够,那些台上生龙活虎的戏人,在台下跟常人也没啥两样,照样要吃喝拉撒,只是借助戏台、布景、道具,后台光电音响,才让村里人如痴如醉。每一次演戏,都连着几天吸引远近大小村落的人们闻讯而来,卸去季节劳作的疲惫,忘记短缺经济中的忧伤烦恼。尽管孩子们不一定都看得懂,在人缝中挤来挤去,累了也硬撑着不回家,慢慢在锣鼓声中东倒西歪,昏昏睡去。如不巧逢上落雨,村里人打起雨伞兴趣不减,非得无法克服才收摊走人。如今,夜幕刚刚降临,农人便一家子关起门来,看起闭路电视,让电视安排夜生活,或干脆睡大觉。屋外阴晴圆缺鸡飞蛋打,似乎那是另一世界的事。任由一轮明月,照着凄凉孤寂的戏台。逢祭祖敬神的黄道吉日,非得热闹唱戏不可,观众也是寥寥无几,戏台上下无精打采,总是无法融合贯通。剧团变得冷冷清清,接班人也转业改行,与早年风靡一时的布袋戏比,结局几无两样。社会发展至今,高科技威力无比,娱乐活动日益多样化,戏曲终究惨败下来。村头戏场偌大的一个地盘,现在几乎被人们瓜分和占用得差不多了,如乡里高龄老人一样,在我们眼中渐行渐远。

    村庄记住她的每个孩子,无论他走多远,无论他走多久。每次,我走在村庄的路上,总被年长者先认出来,喃喃说,“回家看看,好啊。”如今,交通特别发达,从城市到家乡不算太远,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车程。只要我愿意,没有杂事缠身,每个周末回去一趟都不算难事。我风雨无阻地回家,坐小车或骑摩托,相机行事,随心所欲——形式已变得无关紧要。中年的我,有多少次面对故乡,几分清醒几分茫然:还是那样的天,依然是一样的地,这是熟悉的村庄吗?我用力睁大眼睛,寻找旧时的家乡,追忆往日童年,企图挽留什么,写点什么。心里以为,这样做,是试图唤醒记忆深处熟睡的部分,拯救我自己,也算是帮帮儿子。因为,终有一日,我也将永久告别村庄,曾经的文字,能让他回味无穷,记得回家的路。

    零乱记下这些文字,时值深秋重阳佳节。这个节日寓意登高、赏花和敬老,几乎属于城市独享,与村庄生活没有多少关联。我不禁又想起许多村中的老者,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士,他们是最有资格叙述村庄往事的人,是曾经鲜活翔实的字典,但都一个又一个带着秘密,告别古老的村庄,离我们远去,没留下任何残片。今秋重阳,巧遇北京盛会召开,我家身后的屏山大院,彩旗猎猎,花团锦簇,金桂飘香。一弯新月下的我,行走在凉爽秋风中,心中默默为古老的村庄祝福。

    农家养猪琐忆

    从来没有像今天,猪肉的价格及其相关话题,让城里人如此关注。尽管如此,面对从超市买回的猪肉,以及由之制作而成的种种食物,我依然品尝不出小时候那种特有的香甜。时代日新月异变幻无穷,嗅觉口味随之不断更改。愈是如此,记忆深处的乡村养猪琐事便历历在目。

    至少在三十年前,猪是农户私有财富的象征,养猪对于农人绝对是一件大事。房前屋后猪舍的规模,现有存栏的数量,几乎是一个家庭副业兴旺与否的标志。农家盖新房,必定同时考虑猪舍的位置,最好能通风见光冬暖夏凉,在这样的环境生活,猪仔无疑出栏快些。记得那一年,过完春节后,父亲用木板车从山上运来石板,几个邻居手忙脚乱帮着垒叠起来,使寝室地面高于室外的猪圈,以便引导排泄物的流向和农人冲洗。接着,用水泥和砖块砌上猪槽,锯几段碗口粗的木料,又捆又钉做成牢固的栏门——猪的力气是不可小觑的,它经常让质量一般“城门”形同虚设。最后,父亲在角落里砌了个粪坑,用长石板盖上,便算大功告成。

    母亲一边耐心等着水泥凝结,一边四处问询猪苗的价格,盘算着即将饲养的数量,选择进栏的黄道吉日。猪仔被装笼运抵一个陌生环境生活,是要适应一段时间的。此时,它们通常表现得惊慌失措,要么在新居里四处乱撞,要么龟缩在角落里默默无语。接下来的事情,作为新主人,母亲心里很清楚,她早就为新来的客人准备好第一道美餐,并站在远处偷偷看着慢慢靠近猪槽的猪崽——先是轻品细咂,继而狼吞虎咽,警戒的眼神趋于平静,紧张的四肢逐渐放松。猪崽安顿好之后,母亲松了一口气,分别在厅堂和门前给土地爷上香,默默祷告风调雨顺,保佑猪崽无灾无病,来日能有大丰收。每逢过年,她总是特意吩咐我们,猪栏里的那副对联绝对少不了,六畜兴旺,养猪为首。

    小孩子一刻也没闲着。我与兄弟们在猪栏旁边用乱石围起一堆沃土,移栽下南瓜、丝瓜或胡瓜幼苗,用长木条、树枝和铁丝搭好凉棚,一天天浇水施肥,美滋滋地看着藤蔓伸展,顺着草绳缠绕而上,迅速繁殖弥漫开来,未到夏天便已覆盖了整个棚架,忙着开花结果。棚架下的猪也不逊色,进进出出凉爽悠闲,腰围也随着头顶的瓜果,一天天粗起来。

    南方多雨,猪舍屋顶建筑呈斜坡状,方便迅速往后排水,大人也可以用笸箩晾晒一些食物,更有利于孩子们手脚并用攀爬玩耍。每逢好天气,我总要帮大人清洗猪舍,这是猪放风的好机会,它们便大摇大摆四处逛荡,甚至哼哧迈进厅堂,对着小孩猫狗甩耳朵摇尾巴。农人犯不着担心它们会跑太远,干净卫生的猪窝让它们感到惬意,何况主人的声声呼唤,意味猪槽中已增加了一些饭菜。

    那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农村的猪食很简单,无非是大锅煮熟的甘薯叶和皮,或加工豆腐后剩的豆渣卤水,除此之外还得添加一部分发酵变酸的米糠泔水。逢年过节,大人宰杀鸡鸭,孩子们补完身体后,往猪槽里倒些剩骨头,会引起好一阵子的骚动。如今,城里的酒店把满车满车的剩饭剩菜运到乡下当饲料卖。想想这代猪,经常有好吃好喝的,为什么却爱闹一些怪病哪?

    油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猪的排泄物,是农人世代种田的好肥料,猪苗进肥猪出,来来往往的猪,生产出源源不断的肥水,滋养着远方的农田,换成一担担沉甸甸的五谷。农妇——至少是老家的妇女,如果放任猪舍脏兮臭哄不管,那么她饲养的猪是不可能起色的,她在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用半年时间,两头猪已变得成熟肥胖,猪栏显得狭窄起来。从屠宰户察看时的摩拳擦掌,还有父母亲的欢喜神色,我感到一个与朋友诀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带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喂它最后的晚餐。翌日凌晨,还在睡梦中的人们,必定会被凄凉的猪嚎叫声惊醒,我已烧开一大锅水,让大人们剐洗肥猪之用,以便及时摆放在市场的案板上叫卖。随后,我们在品尝鲜美的猪肝汤和炒猪血的同时,母亲把猪头摆在土地爷神像前,感恩大地,叩谢自然。夜晚,一大沓“工农兵”被送进家门,父母亲存起我的秋季学费,开始做下一季饲养打算,我却还忘不了那两头相伴成长的猪。

    进出栏之间的精心饲养,满载着几代人的希望。养猪的交错循环,支撑着我孩提时代的记忆。如今机械化养猪,规模宏大时空紧凑,为了商业利润最大化添加神秘物质,了无农事劳作苦尽甘来的乐趣。由于外出打工,农家许多猪栏荒弃了。散养户能坚持下来的不多,有养的也大多是自家婚事宴席备用。零星在村里买的猪肉,价钱比城里超市贵得多了,因为农家饲养的猪味道绝对纯正,这是农耕文化日积月累的独特优势。

    如今的独生子女,大多娇生惯养,一餐饭时常要大人连哄带喂。母亲瞧着心里急,常念叨说猪崽都要养两只。孙子如正值长身体,饭吃得快些,长得稍胖点,老人家又怕别人当面表扬。这让我想起旧时养猪,站在猪栏前,如果非得夸别人家的猪长膘快,也得用手掩着嘴巴低声言语,唯恐猪经不起称赞,身体突然间长慢下来,贻误一个农家将来的计划和安排。

    村中笔记

    两年前,村庄通向乡镇的公路就铺上水泥了,回家之旅平坦而通畅。时代在变,小车已逐步向村庄普及,人们不再有任何好奇心。摩托车依然是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一辆接着一辆在身边飞驰而过,个性无比张扬。自行车似乎有些慢腾老土,即便这样,骑车人也是行色匆匆,不肯随便停留。一切皆在表明,村庄的时间飞快地旋转着,你很难再找到些许悠闲或自闭的迹象。

    这条路,是村里父辈们流向集镇的生命动脉,是孩子们涌向中学的求知通道。水泥板下面,曾经有过坑坑洼洼的沙土路,一到春天雨季,或夏季水库放水,每隔一段都会有深浅不一的积水,鱼虾随之而来,我们常常把衣裳弄湿,虽招来大人的责骂,却有着无以言说的乐趣。放学回家的路,小伙伴们时常走走停停,大呼小叫,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渐黑。如今,这条路被高高垫起,威严地俯视着田野,永久地覆盖住曾经洒落的欢声笑语,以及童年时代的陈旧往事。走在路上,我与大地之间,隔着皮鞋和厚厚的水泥板,听泥土说话已成心头柔软的记忆。通向田间的小路怯生生的,与坚硬的水泥路若即若离,像迷失归途的游子,七零八落。沧海桑田,村庄早已把目光投向远方,将希望寄托在外面的世界。曾经的田埂杂草没脚,零星的菜畦在春光下,几分委屈几分憧憬地生长着,偶尔,有一两只塑料袋在空中随风打转。早过了冬闲,农田却如弃妇般蓬头垢面,上了年纪的老人弓着腰背着手,看着直发愣。新一代农人经常到店铺买米吃,学着城里人用桶装水泡功夫茶,探讨着新年的计划。路两旁的树木被砍去了大半,麻雀日渐稀少了,现在的顽童无法像从前那般闹恶作剧,编织鸟屎掉落头顶的谎言,以骗取大人给蛋吃,驱邪消灾讨吉利。当然,这早已是食品充足丰富的年代,饭桌上的禽蛋让人提不起多少食欲。如今,面对着它却让人充满疑虑,而且时常小心谨慎。

    东边的山曾经树木葱茏,如今不仅光秃秃的,而且因开山取石,被撕开了一个大缺口,让人看着心疼。太阳升起时,灿烂的朝霞找不到旧日的山林约会,一座座高压线的大铁塔却被照得巍峨壮观。风格各异的新房子不断地盖起来,邻村从半山坡如潮水般浸漫而下,村庄与村庄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家人不再住平屋,晚上睡觉时,海风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犹如塞北荒野的战马嘶鸣。

    车轮滚滚,回家的路不再漫长。过程变得简单,意义渐显空泛。躺在新楼房温暖的被窝里,我闭上饥渴的眼睛,又回到绿色葱郁的旧时村庄。

    乡村纪事

    这回,我在赴厦门大学上课中途又一次在惠安下车,回到乡村看望父母,会会朋友,体味乡下老家那宁静安逸的氛围。

    汽车下了福厦高速公路,从连接路始就是惠崇一级旅游公路,路两边站立着栩栩如生的石雕作品,据称有关部门已申报吉尼斯纪录,惠安被新评为全国经济发展百强县由此可见一斑。乡村也早已铺上水泥路,小弟开着新车来接我,穿过集镇,驰过田野,几分钟后便在父母亲居住的房子院落停下。随着交通与通信的不断发展,故乡不再显得那么遥远,花上两个多钟头,便可看到家中父母亲的脸庞,随手拨一个电话就可听到儿时同伴的声音,这些在以前都是想象不到的。

    或许一切来得过于便利了,我现在已不知乡愁是何种滋味了,诗人余光中那种缠绵惆怅难以消受的离土苦楚,如今已渐行渐远了。记得在福州念大学时,跟家中亲人联系全靠书信,自己寄出的书信十天半月后,会及时收到母亲的回复,那是她一天劳作之后在昏黄的灯下,戴着老花镜一笔一画勉强写成的,偶尔会读到错别字,但能收到家书在游子眼里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更重要的是有种温馨在心头。终于放假回家了,如鸟兽散似的道别同窗,归心似箭,匆匆忙搭上返乡的汽车,经过大半天沙土路的颠簸,风尘仆仆地抵达县城汽车站,拎着箱包再转车到镇上。虽是天涯羁旅疲惫不堪,但有故乡在前方,心头涌起百般滋味的乡愁便挂在眼角眉梢,劳顿的身躯立即如充气的皮囊急急前行,穿行在春华秋实夏收冬闲的田野,品味着久违的乡野气息和泥土芬芳。透过郁郁芊芊的防风林带,我看见了天空中村庄的袅袅炊烟,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牛吟犬吠,那低矮古朴的村落再次出现在我视野里,游子又一次欣喜地投入故乡母亲的怀抱。

    村口的老树、池塘和古井已近在眼前。没人能讲得清楚池塘边的古井是哪个年代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方形井口由齐腰高的四片大青石砌成,经汲水的绳索和血肉身躯的摩擦,天长地久日见油黑发亮。依照习俗,新嫁娘进村入户的次日,都要由资深婶婆撑着红伞领来叩见古井,并挑走新生活路上意味深长、清澈甘甜的第一桶水。记得还在小学念书时,我帮母亲做家务活,挑的第一桶水也是从这里开始的。我的两脚马步分立在井口的直角两边,膝盖几乎是紧紧顶住石壁,绷紧的绳子不时打磨着井口边缘,六小桶水好不容易装满一担,一路上巍巍颤颤已泼掉大半担,身子歪歪扭扭抄近路钻小巷到家时,木水桶扣压大水缸和倒水的声响却也轰隆作响。母亲看着我额头冒出的汗珠和被扁担压红的肩膀,心疼而骄傲地笑开了。慢慢地,我学会了行走中水桶不着地地换肩歇息,这是农家子女在繁忙农活中挑担的基本功之一。古井四周由石板铺设成圆形地面,在靠池塘边的矮小围栏上建有一个洗衣槽,时常有三三两两的村妇于晨曦中或明月下捣衣洗菜,家长里短五谷丰歉地闲扯拉呱,天上人间的趣事传闻从这里说开来,如身后小桥流水般不断地启迪我年幼的心智,无数次地满足着乡村儿童的好奇心;井边池塘里,水面白鹅拨轻波,水底鱼虾忙穿梭,岸上树梢低垂,田里稻穗飘香,好一幅悠闲的农家生活画卷。炎夏季节里,有顽童在田埂上逮青蛙,转眼又如猴子般爬上树,扑通一声从树上跳进水中,放了青蛙,潜入水底捞蚌捕鱼去了,把岸上的人直看着入迷。

    如今,乡下百姓的生活水平今非昔比,但遗憾的是,在大修水泥路的同时,却砍伐了两边的行道树;村口池塘的水面日益缩小,水体日见变黑,那口养育了几代人的古井也已基本弃用,一眼望去,心头泛酸,欲诉无语,富含乡村生活韵味的一个窗口永远地关闭了。沧海桑田,古井边曾经的所有往事随风飘散,曾经亲密无间的小伙伴如今见面时都拘谨地笑着,生活原本就是这样的吗?

    陆放翁有诗曰:“唤作主人原是客,知非吾土强登楼。”生于斯长于斯,如今我回到故土,仅能陪年老的父母小住一两宿,除了撩起心底些许美好往事,就十足是家乡的一个匆匆过客罢了。

    惠东的“杂摸”和“打捕”

    在明年以全国三十一个省(市、自治区)著名风光为主的贺年明信片图案中,福建省选取的是惠安女人物造型。这是福建风土人情首次出现在国家发行的有奖明信片上。

    如果你要进一步了解惠东女风情,请到惠安来吧。徜徉在惠东重镇崇武城内外,便有幸邂逅闻名中外的惠东女,看那黄斗笠花头巾、银腰带、既显曲线又露肚皮的短上衣、宽筒裤(俚语简而称之为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衣和浪费裤),与蓝天白云相映衬,随大海波涛而起舞,这种人与自然合二为一的追求,源于她们对环境和色彩的感知,是一种对四季交替乾坤融和的体悟,是实用与审美艺术的有机统一。明代黄吾野有诗“风回海色上衣冠”,恰到好处地写出了大海女儿浓酽的韵味。

    女子、男子的称谓在闽南方言中,无论在读音与字义上都与“杂摸”和“打捕”极为相似。惠东女不仅有美丽的外表,更以勤劳贤惠著称。惠东男人多出外谋生或出海打鱼,因而“杂摸”义不容辞地成了建设家乡的主力军。她们拉起大锯左右开弓,扛上岩石步履如风,挥动锤凿巧夺天工,以伟大母爱的坚毅和细腻默默地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着贤妻、良母和孝媳三重家庭角色,超负荷地承受着男人留下的空白。农活家务样样精通,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当满载返航的渔船在欢呼声中进港时,“杂摸”便协助“打捕”搬运鱼货。黄斗笠顶炎日,花头巾御风沙。头巾上眼花缭乱的图案和颜色,无不格外增加了女性的风采和神韵。“打捕”打鱼捕捞,以海为田耕波犁浪,劳作之余喜听清婉幽雅的南音或从事一些武术文娱活动,拳头、烧酒和南曲这三大乐趣造就了强健的体格和侠肝义胆的气魄。他们的生活与闽越人“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如出一辙,大声唱着源于中原的闽南方言歌曲,怀着对女人勤俭持家的感激和缱绻,忍受别子离家的相思苦楚,带上男人的重任,奔走在人生大海的风口浪尖中。

    以惠东为代表的惠安人,甘苦相依薪火传承,造就女性的勤劳与善良,蕴蓄男性的勇敢与智慧。他们摸着石头过河,不断致力于石雕文化事业的挖掘及其国内外贸易;他们厚积薄发,发扬爱拼才会赢的闽南创业精神,与时俱进日新月异地改变着家乡的面貌。如今有的村庄,古榕树下溪泉清纯,小桥流水人家;村中设有灯光球场,房前屋后停着轿车。经典与现代和谐,安逸与进取兼容。

    北京大学谢冕教授曾经深情地说:“崇武虽然离北京很遥远,而我却去过多次,只要有机会还会去的,毕竟那地方有着和别处不同的特别。”是呵,在这滨海古城内外,文学家放飞浪漫的遐想,美学家追溯唯美的渊源,考古学家陷入远古的缅怀,服装设计师追寻灵感的火花,相爱的男女描绘美好的未来。这里我要说一句,历来文艺作品关于惠安女形象的宣传有不当之处,偏向把她们的勤劳贤惠与风俗习惯往猎奇角度纵情渲染,造成让外界产生惠安男人大多是大男子主义等等的误解。

    百闻不如一见。朋友,在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抽空带上家人,携手伴侣,去惠东走一趟吧,登上崇武古城遥望海天一色,让习习海风拂去你我心灵的疲惫,去体会和品味那民族奇葩中“打捕”与“杂摸”的人生。

    石头随想

    家乡惠安富蓄石矿,出产各式石材。由此,在农耕营生之外,世世代代不断地在石头上做出大文章。

    祖先开山取石,以七歪八斜的为住宅石基,再错落有致垒上长短方条,顶承雕梁画栋走檐翘脊,筑以秦砖,盖以汉瓦。起先的栋梁取之木材,后来为防火焚耐酸腐,便全部改用丈长的石条,或方或圆立柱,或方或扁为梁,之间托以圆扁石珠,纵横连结,坚不可摧。自此成家立业,香火相传。

    改革开放后,一批批石艺工人脱颖而出,一改父辈用原始铁具开采和加工石头的方法,逐步形成机械化流水线作业。石雕厂里里外外摆设的精品琳琅满目,从神佛人像到飞禽走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石之灵性活灵活现,叫人目不暇接。

    再往后,建筑业和房地产开发催生了石板材及其工艺品的国内外贸易。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落成,便是惠安现代石构建筑发展史的佐证之一。

    其实,这石头在远古已造就了清源山“石像天成”的老君岩;巍然屹立的崇武古城,于海风中隐约传来民族英雄戚继光吹响号角、抵御倭寇的拼杀声,那炮击处呈现给后人的,是祖先石头一样的倔强与不屈;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洛阳石桥,使宋代蔡襄开创了桥梁工程的先河;我国现存最高的一对石塔——东西塔,千百年前几经重修,易木为砖,再易砖为石,终不惧风雨侵袭地震摇撼,傲立刺桐古城七百多年。石之名胜古迹举不胜举。

    这一切因石而起,家乡便因石而兴。于是,这无生命的石头不仅会开口说话,而且变得能歌善舞,带领父老乡亲大步迈出惠安,走向世界。

    当然,在向自然索取财富的同时,家乡人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有的石矿山在荫庇了附近村庄,建成众多崭新的小洋楼后,出现山林伐尽、植被破坏和水土流失的生态危机,人与自然不相和谐,叫人扼腕叹息;有的石雕厂作业区内,铁石交接,火花飞溅,石粉四起,嘈杂难忍,工人的劳保措施难免欠缺。我不禁妄加感慨,财源滚滚的背后饱含着工人多少日夜劳作的辛酸苦楚,披金戴玉的贵人,可曾把那淘金采玉的工人想起?

    石头,充实了家乡质朴醇厚的民风,沿袭着先辈顽强拓荒的传统。如今,这小石头做出了大文章,日益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石文化,而且闪烁着人文关怀的光芒,这光芒必将照耀到故土的每一个角落。

    童年,老家门前有树林

    树是大地伸向天空的手。行走在多雨的季节里,眼前又泛起潮湿的心事。

    童年,老家门前曾有过一片小树林。走出大门口依着小道两旁,自近而远望去,分别是番石榴、柑橘、枣、苦楝、相思和樟树等,林林总总共有十来棵。其中,番石榴就有三株两个品种,以相思为魁梧巍然,以枣树为清秀笔挺。品尝零杂果的味道,感受后人乘凉的恩泽,我是从这片小树林开始的。

    雨水,对树和农家都至关重要。每年夏季,只要县里水库一放水,村庄男女老少就齐刷刷地喧闹起来。水从渠道的闸门汹涌而出,把山野上一个又一个的池塘注满。村里人挨家挨户引水入畦,赶季节抢收抢种;那时的农村,小孩子多得很,却不管大人们的事,更繁忙更开心,一路跑一路叫,奔走相告,带着清澈欢快的水流,从房前屋后的小桥舒畅而过。枯草落叶漂走了,孩子们跑累了,就在水沟里叠起石块砖头,糊上泥巴,玩起截流和开闸的游戏,顺便也捕捞些许从水库漏网的小鱼虾。老家门前的树,如大地逢甘霖般生机盎然,淡紫色的苦楝树花开了,鹅黄色的相思树花落了,四处缤纷,芳香扑鼻。树冠如盖,孩子们逐麻雀逮螳螂,捉迷藏吊秋千,甚至把饭端到树上吃;浓阴匝地,小伙伴穿着开裆裤,捂着耳朵守候着爆米花,簇拥在货郎担子周围挑零食。母亲掰着落花生,切着猪杂食,忖度外出的父亲的近况;阿嬷对照衣服染黑的成色,议论年份的气候,攀比五谷的收成。逢年过节,左邻右舍依序排队地舂油酥花生米,煎炸变吃样祭祀敬祖宗的序幕从此拉开。有时,祖父把瞧着不顺眼的柑橘树杈锯下,加工成烟斗,自用或送人;祖母摘下翠绿的番石榴叶子,蒸一种用地瓜粉裹成的农家粿。我们围在灶台旁耐心等待,沉浸在从蒸笼里溢出的特有的石榴香中。乡下兄弟人多嘴馋,加上童年在打谷场玩的伙伴,一群顽童叽叽喳喳的,基本等不到那林子果实成熟,就急不可待地如猴子般蹿上树梢采摘,吃在嘴里是有些苦涩,写在脸上却是甜的。那个年代,虽吃穿俭朴,物质匮乏,日子过得很清苦,却安宁祥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月朗星稀的夏夜,邻居们时常把小竹床搬到树林子底下,吃完晚饭后用布一抹,兼做睡觉的卧榻。斑斓月光下疏影横斜,微风吹拂中暗香浮动,听着老掉牙的传说和乡村旧事,和着一两声长短的犬吠进入梦乡。

    记得后来,老天爷经常闹干旱,水库也几乎不放水了,池塘慢慢失去存在的意义,逐步被围剿吞并,捣衣洗菜都求援于地下井水了。缺水的小树林少了几分生气和灵性,果子也变得稀少而干瘪。也许是树龄长了,也许是疏于看护,林子不知从何时闹起病虫害,一株染过一株的,叫人看着直发愁。家里人便狠狠心,在孩子们怜悯绝望的眼光中,父亲把它们慢慢放倒。树干被祖父做成桌椅板凳;枝丫被晒干,用于农事节庆炖汤烧饭。后来,光秃秃的树桩看着碍眼,便被连根被挖了。

    小树林陪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穿过树林,我一寸寸移出父母亲的目光,一步步远离了村庄,钻进城市的水泥丛林中。虽然,老家的父母兄弟都住上新房子了,但每次返回乡下,我常会流连忘返于老家门前,驻足在那曾经郁郁葱葱的地方,抚慰那古拙闲置的石臼,重新俯拾起飘散的欢笑声,缅怀那承载着许多往事的林子,追忆花开花落鸟鸣虫唱一去不复返的童年。

    如今,我安家的栖息地近于山旁,一派葳蕤树海。我虽然至今弄不清,老家那些树究是祖上哪辈栽种的,但是心中时常把她们想起。

    母校惠安四中

    闻名中外的惠安女,是生我养我、与我血脉相连的慈祥母亲;默默耕耘的惠安四中,是给我智慧助我起跑的摇篮母校。在惠安城关通向崇武古镇的旅游公路边,巍然屹立着我始终魂牵梦萦的母校。

    五十年了,母校从远方筚路蓝缕坚强走来,无时无刻不体现着耕牛拓荒、蜜蜂勤奋和小草奉献的宝贵精神,启迪滋养着许多像我一般的农人后代。西谚说,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出身乡下人,读书之余便是务农,二者成为动静结合、互为调节的生活方式。进入中学后,我倍加珍惜学习的大好机会,咬紧牙根和随季节变幻的农事抢时间,往来奔跑在农田阡陌与母校寒窗之间,矢志不渝地做着少年读书梦。我立在田埂上常想,广种薄收的农耕生涯虽然没有尽头,但高考好歹可以让莘莘学子见个分晓。那时年少,浑身有使不完力气,是因为能一直把书念下去,这让我在过去清贫日子里,内心一直充满着无限希望。

    蹉跎岁月,往事悠悠。二十年前的母校,学生三餐统一放在层层叠起的木笼里蒸煮。由于条件限制,缺水司空见惯。初中三年时间,我们经常从家里舀水,连同杂粮一起装进各式各样的炊具里,用网兜提着,抄近路走田埂道,风雨袭来时更要小心谨慎。主食是鲜地瓜或干地瓜片,有白米饭算是很享受的,外加一毛钱的菜汤就近乎奢侈了。我下饭的“菜”经常是一两分钱的酱油,所以常背着同学,躲在教室座位上吃。大概到了高一,学校建起了第一座自来水塔,结束了我们带水求学的日子。为了省点钱和忙农活,我一直不敢在校寄宿,直到临近高考,才在学校附近的同学家里日夜攻读。时下的孩子,可能很难看清和理解我们走过的脚印。

    母校是普通的农村中学,却飞出了许多金凤凰。不说别的,我那届高考就考得不错。班主任曾老师谆谆善诱,带领我们打了个漂亮仗。二十年后,从厦门大学毕业的洪同学,在特区滚滚商海中顽强拼搏,旗下已拥有多家行业领军企业;毕业于交通学校的明同学,获全国建设工程重点项目优秀项目经理称号和省“五一”劳动模范奖章。行行出状元,母校培养出无数优秀人才,在各行各业中辛勤劳动,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春末,在泉州落成的印证着海西两岸“五缘”关系的中国闽台缘博物馆,就凝集着闽南建筑行业劳动者的智慧和结晶,大部分施工人员便是母校引以为荣的学生。

    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山有路勤为径。愚笨如我者,牢记母校给予的勤勉和踏实的教诲。初三时,我试着发表了一篇小诗歌,放飞梦想稚嫩的翅膀,算是业余舞文弄墨的发轫之作;高考前,尽管我学习成绩不算最好,但因为人踏实和勤勉,母校便毫不悭吝地把市级三好生的桂冠戴在我头上,把我扶上骏马送上新征程,并一直在往后的时光里鞭策和激励我。

    如今,我人到中年,在平平淡淡日子里,仍然保持着在家乡读书时的饮食习惯,把甘薯掺和在大米里煮着吃,从中品味以前艰辛求学之路,回忆起一如惠安女般巍峨的母校。

    是为母校惠安四中五秩纪念。

    君来客尚品

    因为千年不息的大海,因为明洪武的古城墙,带着与生俱来的莫名乡愁,我一次次回到故乡,走进崇武古镇。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每次我的到来,即便不期而遇,东君都尽心竭力,为我提供便利。鸦有反哺之义。东君是有名的孝子,自小与祖母相依为命,诚心敬奉老人安度晚年。去年春,老人家驾鹤西归,东君陪灵多日隆重安葬,小镇远近为之动容。春节后一天,他家小外出度假,朋友们照例在他家里玩耍,喝酒猜拳垒长城,几近闹翻天。我习惯早睡早起,上楼倒床睡觉。翌日7时,起床看手机,有他6时发来的信息,说刚入睡失陪之类的客套话。客随主便,我洗刷完毕,品着香茗,陶醉于面向大海的新居,接着在客厅里转悠开来。突然,我的目光被一尊影雕石牌所吸引,那是东君逢人便夸的阿嬷,依着坐北朝南的妈祖神位,神采慈祥松柏万古。动人心弦的是附注的碑文,歌颂祖母,如《三字经》,似《朱子家训》。初三时,东君调皮辍学,混迹于上海滩,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成家立业海阔天空。小孝持家,大孝治国。守孝者,为人必忠义,朋友遍天下。

    东君经营租车行业,南来北往几多客,饭酒款待迎来送往。去年5月,东君擅捕商机,也为方便好友知己小酌,开设了小酒楼,位于西沙湾五星级酒店必经之地,名曰客尚品。客尚品大意是:来者是客,上品尊贵,单品字有三口,民以食为天。治大国如烹小鲜。东君四处学习烹调技艺,不断提升酒楼特色,并以价格实惠取胜。以前,他请弟兄们在大酒楼聚餐,其实大酒楼只是场面铺排些,菜肴色香味也不过如此。如今东君的小酒楼鱼仔粥、蚵仔煎、土笋冻、深海名鱼、鱼卷等,应有尽有。同学三五成群来,酒足饭饱去。每次我都大快朵颐,直呼浪费为止。

    今年清明,细雨弥漫。拜过先人后,我一人沿着海边漫不经心行走,之后照例踱到客尚品蹭饭。一进酒楼,楼上楼下好不热闹,满是返乡祭祖的游子和外出踏青的游客,店里员工开足马力加速运转。酒过三巡,邻座来了一批深圳的年轻驴友,旅途饥饿和劳累让他们发起牢骚,我见状赶紧帮忙上小菜,虽然也只剩花生米和小鱼干,远方的客人却颇为感动,干脆邀我一起挤挤,坐下边吃边聊,介绍风土人情,商讨行程路线。临行时,我衷心祝他们旅途愉快一路平安,客人连声谢谢满意而去。东君高兴地说,出门靠朋友,帮别人何尝不是在帮自己啊!人生一辈子,大多数人往往擦肩而过,或仅一面之交,能坐在一起推心置腹,把筷子伸向一处,是今生修来的福分。因为我的热心招呼让特区客人刮目相看,当晚东君犒劳我让我住进高级酒店,半推半就中,鄙人也奢侈了一回。

    因为陪客应酬,东君厚烟重酒,时常昼夜颠倒。但他勤于锻炼,一年四季坚持游泳,经常参加省市比赛,其毅力与身材皆让人羡慕。吃人嘴短,书呆子如我,有时也不敢空手赴宴,想想他尊重斯文人,便送名家书法“文章西汉二司马”,劝他裱在书房,鼓励他那初读大学的公子。

    心怀敬畏之心,识时务者为俊杰,东君笑迎八方客,三教九流出出入入。客尚品生意兴隆,男女老少一帮人,虽经常忙忙碌碌,日子却过得富足殷实。海子说,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惠东小镇崇武人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时下都市一族安放疲惫心灵的梦想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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