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霞

    斯巴达克激动地踩着自行车，从远处看，他的姿势就像一只大头苍蝇一样拼命地往家飞。

    斯巴达克的确是回自己的家。这一点，镇上的人都看出来了。斯巴达克先生的脸很红，胸脯像一个得了肺病的儿童一样夸张地起伏。还没到家，他就一下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大声喊：汉娜，汉娜！

    夫人汉娜并不在家，屋里静悄悄的，汉娜像藏在门后大气不敢出等着和他开玩笑一样。可是，汉娜才不会和他这样开玩笑呢。汉娜这时候准在自家的地里，她那么爱自己的土地，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粒麦子栽在自家土地里。斯巴达克先生重新跨上车，飞一样地去找汉娜，他从来没这么着急过，身后急匆匆地跟着一大群黑色的蜻蜒。

    不一会儿，他就远远地在自家地里看见了一个人影。

    汉娜！汉娜！他不由得大声地叫起来。

    汉娜早已看见斯巴达克的身影由小变大，她的眼皮也没抬一下。什么也没她的土地重要，她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汉娜。斯巴达克已经飞快地来到她面前。

    唔。汉娜眼皮也没抬一下说：老家伙。

    她感到斯巴达克今天特别不一样，她很想停下来，但是拉犁的这头牛是她好不容易用一斗黄金一样的小米借来的，她可不想让说话占去了时间，与自己的丈夫在地头上闲聊而耽误了借来的牛的工作，是蠢女人才会干的事。

    汉娜。斯巴达克跑上几步，激动地喘了一口气说，老威尔骂我是头猪。

    汉娜扶着犁，温柔地对那头干活儿的牛说：驾。

    斯巴达克又往前追了几步，他以为汉娜没听清他刚才的话，打算追上去再说给汉娜听一听，但是还没等他的右脚落下来，汉娜就大声说：闭嘴，快站住，你这个老家伙，你把我的庄稼踩坏了！

    斯巴达克愣了一下，站住了。望着汉娜的肥胖得像牛屁股一样的背影，斯巴达克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他还以为汉娜会大声地跳起来，拉着他的手，正像一位母亲拉着儿子的手那样，去工地找老威尔算账。在斯巴达克心中，汉娜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像座铁塔一样坚硬，什么都吓不倒她。她的嗓门儿，说句笑话，就像没长扁桃体一样。斯巴达克一望见他的妻子心里就英勇无比，好像她是一位扛着铁枪的英雄一样。虽然日子有些穷，但很快活。汉娜绝不容许别人欺负斯巴达克父子。斯巴达克清楚地记得他刚结婚那阵，父亲有一次骂他是猪，汉娜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拎起老人的一只耳朵大声对他喊：你不能骂他是猪，先生，如果你那么认为，我们一家就全是猪了。

    可是，今天，在工地上，老威尔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地骂他是头猪，还狠狠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不错，老威尔是个工头儿，有权力骂一个他手底下不愿出力的懒汉。可是，他是斯巴达克啊，老实人斯巴达克，卖力的斯巴达克。

    他刚想到这里，汉娜赶着牛犁到头又折了回来，她准备说话了，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她平静地说：老威尔骂你，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

    没有。斯巴达克像在法庭上一样急切地为自己辩论道：我什么也没做错，我一上午都站在脚手架上干活儿，连半滴水泥都没弄掉下来。斯巴达克眼看着汉娜又扶着犁走远了，他急忙又追了几步。

    汉娜大声嘁：快站住，老家伙，你把我的庄稼都踩坏了！

    斯巴达克赶紧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汉娜的背影像牛屁股一样由大到小，斯巴达克悲愤的眼泪成串地掉下来了。啊，他可没想到他的汉娜会这样冷酷地对待他，如果是这样，他倒不如在工地上和老威尔打一架。

    汉娜犁到头又折了回来，斯巴达克的希望又一次升了起来，没办法，他一看见铁塔一样的汉娜就一点也不再恨她了。

    汉娜的眼皮也没抬一下，她说：你没做错什么，他骂你，那一定是他心情不好，斯巴达克先生。

    这是什么话？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斯巴达克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大声地冲着汉娜说。

    汉娜看他又要激动地跑过来了，用更大的声音说：别过来，老家伙，你要我怎样，难道要我去打他一顿吗？别忘了你的钱巴斯的钱都放在他的口袋里，我可不想让你们父子俩一年下来颗粒不收。

    斯巴达克一下子怔在那里，脑子这才清醒过来。多亏了汉娜，他才没做蠢事，本来他想回去将一桶水泥倒在老威尔头上呢。他现在知道他该怎么做了，但为了确认他这样做是不是很对，他赶紧趁汉娜还能听见他说话，大声地喊了一句：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汉娜眼皮也没抬一下，大声地说：去跟他说对不起吧，斯巴达克先生。

    斯巴达克长出一口气，飞快地骑上车走了。

    汉娜这才抬起眼，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的眼皮已经哭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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