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恺

    修长的身材，俊朗的面孔，非凡的气质，一副高仓健式的大墨镜遮挡不住艺术家特有的敏感忧郁：凯文·卡特是一位杰出的南非新闻摄影家。

    1993年，为拍摄遍地饿殍的苏丹叛乱活动，凯文·卡特赶到北部边境。在伊阿德村旁一片灌木丛边，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哭泣。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凯文·卡特发现了一个黑人小女孩。这是一个典型的非洲孩子，没有个性特征就是她的全部特征。小女孩十分瘦弱，瘦弱得双腿几乎不能支撑她的身体。黑色孩子在黑色大地上艰难爬行。静止像一块黑泥土，蠕动像一只黑蜥蜴。动亦黑，静亦黑，黑孩子的灵魂几乎染黑了非洲的阳光和风。

    我们的小女孩爬向哪里？

    邻村有一个食品救助站，小女孩爬向食品救助站——沙漠爬向泉水，黑夜爬向曙光，地狱爬向天堂。

    前景是灌木丛，背景是村庄，这是一个理想的构思，凯文·卡特选好角度预备拍照。

    这时，远处飞来一只鹰。鹰在距离小女孩大约20米的地方落下，凶狠阴险地觊觎着孩子，准备适时撕碎她。

    凯文·卡特拍下这个黑色的惨烈。

    赶走鹰，目送孩子远去。之后，凯文·卡特拥抱着一棵大树号啕痛哭。他拥抱大树，仿佛拥抱上帝。

    这张照片获得1994年普利策新闻摄影奖。普利策奖是一个重要国际奖项，它的声望与诺贝尔奖几乎并肩。

    凯文·卡特走上领奖台。就在接过那尊奠定事业成就的金杯之一瞬，他突然想到照片中的小女孩。几乎同时，他仿佛听到全世界都发出雷鸣般的质问：那个小女孩呢？

    赶回非洲，赶回苏丹，赶回伊阿德村，赶回伊阿德村边那片灌木丛——可是，除了黑色的记忆，那里还能留下什么呢？遍寻孩子未果，凯文·卡特在他拥抱过的大树下自杀了。

    他负疚没有在那一刻拯救孩子。

    他愧怍艺术的荣誉来自欣赏苦难。

    那一天是1994年7月27日。

    卡特3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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