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士时,曾站过无数次岗,因岗位平凡经历平淡,故绝大多数早巳忘却,但刻骨铭心的几次总让我时时想起。比如有一年除夕的那班岗。
吃完年夜饭,连长把当晚的几个流动哨兵叫到一起,说:“今晚你们的任务临时调整一下,注意力要集中在草垛那里,据情况分析,毛头可能要下崽。”连长说的毛头,是连队的那头毛驴的绰号。那时,连队到山外镇子还没有通汽车,平时拉粮拉煤买菜全靠驴车,即使家属来队探亲也是以驴车接送,大伙儿戏称那是“驴吉普”。
自从毛头有了身孕,“驴吉普”就歇息了,大家去山外镇上购物,只能肩挑背驮,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辆“驴吉普”在连队生活中实在是太重要了。
那晚,我轮到第三班岗,来到草垛旁,揿亮手电,看到毛头肚子鼓得圆圆的,正不停地哼着,声音时大时小。这时我突然想起,在老家的时候看水牛下崽,大人常常用手在牛的肚子上轻轻地捋着,直到母牛顺利地产下牛崽。我也试着用手抚摸毛头的肚子,却满手是湿漉漉的感觉,是汗,毛头周身都是汗水。我心里顿时打了一个震颤,盼望着它能早点摆脱痛苦。
一阵寒风袭来,树梢上发出刺骨的呼啸声,我裹紧大衣,靠在草垛上打盹。忽然听到毛头一阵急促的呻吟,手电的光亮下,小驴崽的头及两只前腿已经从那生命之门钻出。我睡意顿消,一下从草垛上弹起,赶紧去敲连长宿舍的门,高喊:“连长,毛头生了,毛头生了!”夜深人静,全连都被我这兴奋的喊声吵醒,或许全连都没睡踏实,都在等待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于是营区里满是纷乱的脚步声。那小驴崽已顺利地离开了母体,细嫩的四只小腿在地上挠着,想站起来,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地颤抖。大家七手八脚用草把它裹了起来,它又跌跌撞撞朝母亲偎过去,脑袋在母亲的腹部摩挲着寻觅着,实在令人爱怜。毛头的肚子明显地瘪了下去,疲惫地躺在草垛旁。
“快把黄豆拿来。”连长对司务长喊道。那黄豆下午就被炊事班浸泡在盆子里了,专门准备给毛头产崽后增加营养的。或许是太累了,毛头对放到嘴边的黄豆只闻了闻……哪晓得,毛头产下幼崽后一连数日都不怎么进食,连长派人去山外请来兽医诊治。兽医蹲在那里摆弄了半天,站起来摇摇头说:“晚了,产崽时受了重伤寒,没指望了。”过了几天,毛头不幸死了。全连都十分后悔,怎么就没想到呢?居然让它在寒风中产崽。
“它在连队建设中发挥过重要作用啊,咱得好好葬了它。”连长说。于是毛头被埋在离连队不远的向阳山坡上。没娘的小驴崽被精心地呵护着,在炊事班米汤的喂养下一天天长大了。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连长说:“就叫小毛吧,纪念死去的毛头。”
春天里,芳草萋萋。小毛在山坡上吃草,吃着吃着它来到了一个小土包边,那下面就葬着它的母亲。不晓得是吃饱了还是走累了,小毛在土包旁突然躺了下来。面对此情此景,大家感慨万分。炊事班长朝它吹了个呼哨,小毛昂头望望,复又躺下,拿头在土包前的树根上蹭着。
此时,我又想起了除夕夜的那班岗,生命诞生的欣喜与诞生生命的痛苦强烈地在寒风中交织着,清晰地闪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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