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永霞

    说的是吴小巴。在银行当门卫的吴小巴。

    吴小巴五官很俊俏，很帅。他穿着制服往门前一站，人家会以为他是五星级宾馆的礼宾先生，再一看，不对了，他腰里挂着枪，左手还拎着一根警棍呢。

    吴小巴自己知道，枪只是个枪套，里面空空如也。那根警棍呢，吴小巴很想在一条狗身上试一试，可城里人养的狗，穿着花衣服，扎着小辫子，搞得跟公主一样，他当然不敢冒昧一试了。有时候，他心痒痒了，真想抓住一个抢劫者，甩出警棍“梆”往对方腰上一捅，那人即刻瘫软，他站到一边哈哈大笑。然而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吴小巴有些失望，他甚至觉得自己整天戳在这儿，有点儿游手好闲的意思。这使满脑子英雄主义的吴小巴很有些失落。

    但小巴也有高兴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天空蓝得耀眼，街上女人漂亮得惊人，逢到这时小巴心情格外好，心情一好就想唱个歌什么的：

    “别问我是谁，请与我相恋，我的心情始终没人能够体会……哦噢哦……”

    小女人唱的歌，被吴小巴略带伤感地一唱，直让行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不自己逗乐怎么办呢。吴小巴没高学历，不会计算机也不会外国语，长得虽然帅，但又遗憾不是个女人，无法靠外表来帮助自己。所以，至少目前，小巴还得爱惜这份职业，虽然拿钱不多，但可以供自己抽烟以及请朋友们喝扎啤，或者，等父母朝他发牢骚时到早市上买二斤排骨堵住他们时刻不闲着的嘴巴。

    所以，你都知道了，其实人人活得都不是很顺溜。小巴的不顺溜自然就算不上意外，如果他天性不怎么深刻，或者再糊涂一点儿，日子这样也挺好。

    银行对面有一个报摊儿，报摊儿的主人是个长了樱桃小嘴的姑娘。小巴无缘无故地给人家起名叫小桃。其实他有一百零三次以上的机会知道人家确凿的姓名，但小巴不爱那样，他就愿意喊人家小桃。每天下午，夕阳洒在小桃身上，使她变成了一个金黄色的姑娘。行人如潮，金黄色的姑娘小桃就对着行人细细地喊：

    “卖报卖报，北京——晚报！”

    吴小巴一听这声音心里就流淌一条温柔的小溪，小溪弯弯转转，小巴的心转转弯弯。

    此外，吴小巴还认识另外一位叫曲奇的小姐。曲奇小姐有一头短的翘的黄的头发，有一张圆圆的像用圆规画出来的脸，脸上的五官像工笔描绘出来的，很干净，很时髦，像个活泼的洋娃娃，也是一个有钱的洋娃娃。银行外面有一个自动取款机，曲奇小姐每次来，站在取款机面前，掏出一张卡，细细的手指按几个号码，一会儿，就有一叠钱“嘟嘟嘟”地吐出来。曲奇小姐接过钱，也不数，用手一塞装进了小包里，然后转过身迈着两条细致的小腿走开了。

    她每次来，吴小巴都激动得要晕死一场。小巴没别的坏心眼儿，特别是对长相天真纯洁的曲奇小姐，他更是没一点儿私心杂念，只是，她那茸茸的头发，粉红色的耳垂，细细的露出隐隐青筋的脖颈等等等等，都使小巴觉得分外地有别一种感觉。

    有时候小巴难免神伤地想，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妹妹，该多好。有这样的妹妹，他宁愿天天背着她走。地上是脏的，她纯洁的小脚怎么也不能踩在地上。小巴想，唉，唉，唉。

    那一年，疯了一样，一部电影在美国诞生，风靡了世界，漂到中国来售八十元一张票，就这，还有人磕破头皮没买着票。说到这儿，你该知道什么片名了吧？这不，小巴搞到票了。两张，没敢让别人知道，知道了非羡慕得掉眼珠子不可。

    那天，小巴拿着两张票，心里想：我得给曲奇小姐一张，她那么可爱，我不能不送她一张电影票。另一张呢，当然是小桃姑娘的。她的声音陪伴我春夏秋冬，让我一年四季都快乐。

    但怎么找曲奇小姐呢？他正在犯愁，突然眼睛一亮，那个穿着黄色小短裙朝着这边走来的不是曲奇是谁！

    小巴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因为他今天第一次和曲奇说话。但事实上他一点儿没紧张，脚下有一股正义与崇高支持着，他表现的沉着连他自己都称赞不已。

    “这是，给你的票。”

    吴小巴这么笑一下，说。

    “什——么？”

    曲奇小姐惊愕地抬起眉毛，问。

    这一问，连吴小巴本人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曲奇小姐的嗓音听起来是这么地令人不舒服，她甚至是厌恶般地望着他。他真没想到！但是，他想，他不能半途而废，于是鼓足勇气又推了推搁在窗台上的票，说：“送你的，票，电影票。”

    曲奇小姐终于明白了。她歪头瞅了瞅小巴和小巴腰上的枪壳以及左手拎着的那根警棍，于是，曲奇小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在这种笑容里她张开了口，说了声谢谢，然后优雅地走开了。电影票随风飘了飘，见主人没有要捡的意思，于是趁着风儿跑掉了。

    小巴站在那儿，失魂落魄，像被自己的警棍捅了一下，思绪麻木一片。然后，他像是给自己一种安慰，或者是给自己一种报复般地朝小桃姑娘的报摊儿走去。夕阳西下，行人如潮，小桃姑娘一如从前，细声细气地喊：

    “卖报卖报，北京——晚报！”

    温暖的喊声像温热的水慢慢渗进小巴的心里，使他突然觉得幸福无比。曲奇小姐那精致皮鞋的嘎嘎声，那茸茸的短发，时髦俏皮的圆脸都渐渐消逝，代之而来的是眼前的这个樱桃小嘴里吐出来无比亲切无比真实的呼喊：

    “卖报卖报，北京——晚报！”

    小巴扬手一挥手中的电影票，让它树叶一样追寻另一张的命运，然后冲着越来越多的行人，亮起了嘹亮的男性嗓音：“卖报卖报，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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