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纳赛尔国王走出久居的都城布哈拉(都城还领略不到春天迷人的气息),来到了赫拉特的巴德葛斯,那是乡村最佳的牧场,纳赛尔国王的军队以骑兵为主,巴德葛斯河流密布,水草丰美,那也是牲口吃草长膘的最好的地方。
随驾的人马在一个叫“白鸟”的地方安营扎寨。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花儿的馨香和果实的清甜。大自然就是以这种方式迎驾了纳赛尔国王。这里的水果别处没有。过了夏季,进入秋天,薄荷、野菊之类的花儿又竞相开放,还有新酿制的美酒,纳赛尔国王感到一种青春的蓬勃。
时值公元942年。葡萄熟了。巴德葛斯有一百二十种葡萄,颗粒各异,甘甜鲜爽。纳赛尔甚至说不出哪种最好。不过,当地推崇两种佳品,说是冠绝遐迩。一种名叫帕尔尼扬,另一种叫柯兰加里。属于皮薄籽微、水分充沛的葡萄,一串足有六斤重。甚至能隐约看到葡萄中的籽粒,像是刚刚怀上的胎儿。纳赛尔脱口说这似乎不是人间产物。
于是,纳赛尔国王迷失在了巴德葛斯。过了秋季——水仙花开了,用绳系了串串葡萄,吊挂在仓房内,那是晾葡萄干。村子里遍布着房舍,清净幽雅。纳赛尔长期蜗居王宫,他的眼里,农舍座座如同天堂。家家农舍都有花园和果园。农舍都是坐南朝北。
国王没有显露返回王宫的迹象。这样,群臣和军队就在这儿过冬。国王品味着橘子、香橼。国王说:生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冬天。冬去春来,春退夏到,巴德葛斯重新呈献了花儿和果实。国王仍像第一次品尝那样新奇。他感叹:到哪儿能觅得如此美好的地方呢?
转眼秋天到了,国王说:等把巴德葛斯的水果吃完了再走吧。就这样,春夏秋冬交替着,年复一年转回着,国王不知不觉过了四年。水果依然保持着丰盛的景象,国王和随从似乎没有减少它们的数量。而且,国王竟能容忍巴德葛斯的重复,仿佛没察觉年复一年都是同样的果实。
随从暗自倒期望花儿不再盛开,水果不再成熟,甚至希望巴德葛斯出现沙漠的荒芜。因为,厌烦的情绪正在蔓延。而且,他们看到了渺茫—一怎么可能吃完这里的水果呢?国王率军可以横扫敌军,却丝毫改变不了自然界的强大,它们以国王欢欣的姿态战胜了国王。
第五年的夏天,群臣料定国王仍然要留在巴德葛斯,却很无奈——思乡之情已使众人涣散。
现在,该说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了——诗人鲁达基。传主将诗人列入英才的范畴。传主内扎米认为英明的君主离开了诗人则一事无成,而“诗学不是无足轻重的事务”。诗人的笔维系这个世界。“国王的名字都可以凭借诗人的诗歌传诸后世。”当时,诗人的地位就是如此显赫。
鲁达基是纳赛尔国王最宠爱的人,而且,说话也最有效果,随驾的大臣找到鲁达基就顺理成章了。他们对鲁达基说:大家都惦记着妻儿,盼望早日回到都城布哈拉,请您设法让国王离开巴德葛斯,我们愿奉送五千金币。
这便是对说客的重赏。回家的念头同样在鲁达基的心田生长,只是,他不愿冒然扫了国王的兴致。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国王持续这么久的雅兴。他应承了大臣的要求。
鲁达基深知国王的禀性,国王动起怒来绝不讲情面。一天早晨,国王小饮过后,乐手们一曲终了。这个间隙,花香和果味已习以为常鲁达基操起一把琴,悠扬的曲调奏起,他的诗如同喷泉一般涌出。
我还是摘录了鲁达基的颂诗如下:
空际飘来姆里扬河水的芳馨,
芳馨伴着多情故人的问讯,
阿姆河岸和河底沙硬石坚,
但细沙在脚下却丝绸般柔软。
阿姆河水多情地迎接故人,
涉水时河水都不淹及马身。
布哈拉,你欢笑吧,祝你福寿绵长,
君王快马奔驰就要回到你身旁。
君王明似皎月,布哈拉犹如苍穹,
明月高悬苍穹,时时遨游太空。
君王有如松柏,布哈拉就是花园,
松柏在花园中才万古长青。
鲁达基的手停口止。那曲调那吟唱仿佛展翅的鸟儿。国王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走上御座。他跨上一匹时刻备着的骏马(毛色黑白栩间),策马直奔布哈拉的方向。他竟连马靴也忘了穿。他的随从紧赶慢赶,出了巴德葛斯,终于替国王穿妥了马裤和马靴。
据说,国王回布哈拉,单是骆驼和马匹就有四百余。一首颂诗将纳塞尔国王引出了迷失,踏上回乡之路。鲁达基确实获得了臣僚们的五千金币。此后,鲁达基成了首席宫廷诗人。后来,鲁达基说:巴德葛斯本身就是一首颂诗。他说:面对它,我遗憾语言的匮乏。
而我,仅仅是转述了这个故事。我想,巴德葛斯改变了纲塞尔国王。他的躯体回到了布哈拉,可是,他的灵魂呢?一个国王,永远的迷失。正是这次迷失,他进入了另一种历史。我实难检索出他迷失的五年里,都城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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