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搬了那么多次家，我都没舍得丢掉那七个小板凳，你认为我守旧，说我留着没用的东西，舍不得丢。确实，那七个小板凳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但它可是跟你小时候有关系呀。
我一直把它们保存在贮藏室里。现在，你结婚，我把它们移交给你，我想不到你背着我和你妈，把小板凳扔掉。
你出生那年，我还是个兵，在两陲边境守哨}。听你爷爷说，你妈难产，生了一天一夜还生不出你。医生要动剖腹手术，家属签名，我还在巡逻，隔了于山万水，我根本不得知。最后，你外公代表家属签了字。幸亏母子平安。我这辈子对不住你妈，你的生日，是你妈的苦难，偏偏我不在场。
你不满周岁，你妈抱着你来雪哨卡探亲，乘火车，转汽车，一个多礼拜，到了雪山哨卡，你妈没有哭，你却哭了，我们都乐了，哨卡第一次听见婴儿的哭声，要多高兴有多高兴！你的小脸冻红了。
那趟直达快车，两天三夜。回到家，你妈给我通了个电话，报平安。我如道那次没又上座位票？车票紧张。你妈抱着你在车厢的走廊，坐了两天三夜，坐的位置被别人占了，就坐进厕所间。
第二年，我别提多快活了。你妈抱着你一见到我，你就叫一青签好像那一声爸，是一块牛皮糖，吐了半天终于吐出来，我知道，是你妈教的体，还咬不准音。你和你妈到了哨卡，像是哨卡的节日。
临送你和你妈，我给你妈一个小板凳。那么艰难的上山路，颠得不行，你妈都没掉泪。可是，你妈拿到小板凳，泪就出来了，像雪花融化了那样。
你妈抱着你，坐了两天三夜的小板凳，回到了家乡。还是没座位票。你现在连硬座都不愿坐，可是，那年头，火车很吃香呀。哨卡离城里的车站还有三天路程，咋买座位票。委屈了你妈。
小板凳确实做得很粗糙，不过，它很牢靠。我守卫的边防线，都是雪山，山上有雪松，我用雪松制作的小板凳，没办法上油漆，哪来油漆？还是保留着天然的木纹好。
第三年、第四年、第五年，你妈抱着你一年一年来探亲，我看着你一年一年长大，好像一棵小松树，壮大起来，你会走了，你会跑了。你是哨卡的节日。你一来，战士们都准备了礼物，都抱你。我记得，我忘了刮胡子，亲你，胡子把你扎哭了。那以后，你就怕我抱你。你说：爸爸的胡子刺我，爸爸是刺猬。
做第六第七个小板凳时，我的手艺已经不错了。七个小板凳排在一起，你细细瞅，肯定能凭做工辨别出它们的先后顺序，它们跟你的年纪一起成长。那还用说，我当然能说出每个小板凳的“出生”年月呀。
你最后一次来雪山的哨卡，你妈说：明年，我就不带儿子来了，他要上学了。那是我送你和你妈的第六第七个小板凳。一个你妈坐，一个你坐。可是，你妈告诉我，你不肯坐小板凳，你还要你妈抱着，抱惯了。你妈抱着你，胳博都抱酸了，抱麻了。现在，天阴了，你妈的胳膊、腰骨就会有反应，你不是说过，妈是“气象预报”。
你念小学二年级，我复员了。我回到家，看到一地的小板凳。你妈说，这是你的游戏，把小板凳连起来，排得像一列火车，你还模仿火车的鸣笛，火车的节奏……这些，你恐怕已记不起来了。
小板凳，已磨得光滑了，清清楚楚留着树的年轮，那花纹很自然，火车上坐，家里边玩，它们是你童年留下来的东两。你别嫌我哕嗦，我和你妈商量，把七个小板凳送给你，你们也会有孩子……不会再过我们那个年代那样的生活了，打个电话也要半天一天……我是担心你把这七个小板凳随随便便就给丢了，它们跟你有关。爸爸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的火，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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