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雨田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第十一天，他察觉迷路了。茫茫戈壁像一座巨大的迷宫，他白白消耗了两天的力气，却又兜回两天前他屙过一泡屎的那棵干枯的胡杨树。胡杨树犹如风干了的巨兽的空壳，显出狰狞形状。他携带的淡水尚存半壶。夕阳炫耀它最后的辉煌。他那干裂的嘴唇挨近壶口，抿了一小口发热的水，壶口沿粘了一圈的皮屑，还带着鲜红的血印，他作了一道气功，稍觉适宜了。何况，临近黄昏，气温渐渐凉了下来。他想，我是世界上第一个徒步进入这个沙漠腹地的人，我一定要走出去。他吃力地草草记下了当天的感受，一行半字。他想今天又要依靠这棵胡杨树挨过寒冷的夜晚了。他打算燃一堆篝火，驱散夜间逼人的寒气。忽然，他发现，内空的胡杨树洞，有一个帆布包儿，颜色跟土灰色的胡杨树几乎毫无二致。他心里一惊，难道先前有人涉足此地？

    打开包儿，里边仅有一本没有封皮的日记簿。借着黄昏的亮光，他匆匆翻阅了。这是一个迷途者的日记，最末一天，记得特别详细，可见迷途者已失望，将全部精力倾注其中了。

    已经第十一天了。我想穿越这死亡之海的企望恐难实现了。两天，我都没走出这片已干涸的河道，我走回原来的地方时，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干粮、淡水已对付不了一天了。我的身体像被沙漠吸干了。面对荒漠，我多么渺小、软弱、无能。我迈一步也十分艰难了。我靠着这棵只剩几片黄枯叶片的树，我知道自己好像一滴水，将落进无边无垠的沙漠，而且，不留一点儿痕迹。

    太阳西斜的时候，我这么躺着，期待着死神的降临。我蓦然看见一个人影，我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我腾起，用手罩作个喇叭状，冲着那人喊。那人跌跌歪歪地过来。一个壮汉子，仿佛是具沙子塑的人形，只有眼、嘴还透出个活样儿。

    我欣喜地喘息，说：啊，真主，要知道，我在这里已迷了两天路了。

    他软软地坐倒在我旁边，伸出巴掌，翻翻，说：嘿，在这儿，我摸索七天了，摸不出去，可怕的沙魔，我摸出了点儿路子，可走不动了。

    我心顿时沉下来，似乎这沙魔伸出了个巨掌，我们走不出。

    我只有写下这最后的笔记，有朝一日能有后来者发现它，我就欣慰了。

    刘雨田心里咯噔一下。他辨别着笔记接着一页几道纵横交错的线条，其中还有弯弯曲曲的一道，标了箭头，无疑是那干涸的河床了。还有一个放射物，很似一株愤怒的树，肯定是背靠着的胡杨树了。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了海市蜃楼，不过，波纹连绵的沙丘，留着一串足迹，很清晰。

    地平线的尽头吐出嫩红的时候，他苏醒了，面前，一摊灰烬。

    他再也没回到这株胡杨树，这株二十年前还挂着可怜巴巴的绿叶的胡杨树，像一块墓碑，又似一个路标，超越时空，竖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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