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抗不住酒的后劲,似乎听见老房子的木头、砖头发出散架的声音,他就在这种声音中进入了梦乡。最后一刻,他脑子仅仅闪过一个念头:我老了。儿子即将娶妻,而这个老房子忽然成了虚墟,很宁静;很适宜。
早晨起来,他端详了那个用排笔刷出的“拆”字,像是琢磨其中的奥秘,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临近。不过,他想到了新房,他已经承诺替儿子准备新婚洞房。在照例的早餐,他宣布:拆。
他要亲手拆老房子。他的父辈,已住定这房子,他觉得老房子有他未知的秘密,他有种扎根的感觉,似乎生了无形的根,分布在老房子的各个角落。他不愿别人来拆。
他的举动,竟然获得一个陌生人的赞赏,甚至拿他当典型。这时,他发现,不是他一家,而是整个这一片老房子都要拆。据说是铺建一条步行街。
砖归砖,木归木,分门别类码起,他察觉了一个疏忽,拆了房,住哪儿?他立即构思起三楼三底的楼房——原拆原建。而且,说动就动。
地基刚打好,另一个陌生人来干涉,勒令停工。说是又来了指令,老房子要保留下来。
他说:我已经拆了。
对方说:我只管转告命令。
他表示:老房子的砖、木全在,还是用它们仿造老房子。
邻居都停止拆房了。当然,他拿到了一笔拆房费。他固执地不离开老房子的宅基,临时搭了个简易棚。可是,他脑子里还是那个预想的设计。他要干一件事,很执拗,盖到第一层的时候,又一个陌生人赶来,说是不符合老房子的形象。
他说:可是,我已建起来了。
对方承诺,支付他的损失费。
他准备拆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对老房子的概念。头一个陌生人不知怎么冒出来,说是有个大人物要来视察,必须在三日内完工,已盖起的不必拆了。
这样,他草草地封了顶,这座房子,像是穿西服、戴瓜皮帽,因为,顶部完全是老房子的样式。三天过后,第二个陌生人来了,通知还是要拆。那人说:这片地方已规划成绿地。
他想到一个词:消失。似乎老房子跑了,撂下他一家三口,他的儿子跟他赌气,甚至声称罢婚。他的老伴也时不时地埋怨他出风头。
他想,一不做、二不休,先替儿子讨了老婆再说。他组织了一个临时班子,突击建房,十天,三楼三底的小洋房落成了。
鞭炮一响,第三个陌生人来了。他已将三张面孔混淆了,反正知道又有什么新招。对方拎着一个塑料桶,桶里是墨汁,另一只手握着奇大的排笔。
他慌忙递烟,说:别刷。
对方说:我是完成任务,每一个房子必须刷上那个字。
他说:我儿子讨个老婆不容易,你刷的那个字,我担心拆散了一对恋人的关系。
又一个陌生人赶来。他辨别出面部毕竟还有差别。他坚持等儿子完婚了,一定积极主动地配合拆房子。他说:盖起来了,生米烧成了热饭,你就高抬贵手吧。
对方不理他的茬儿,说:你不拆,我叫人来拆。
他说:拆了,我的这对鸳鸯不是拆散了?
对方说: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补助你一笔钱,按你新建的住房面积折算,足够你另购一楼新住宅。
他火了,说:我要给你们曝光。
三个陌生人都齐了。最后一个前来的陌生人软了下来,说:可不能,钱是小事,可以协商,你说个数吧。
他说:我就住老房子。
对方说了个可观的数。
他说:我已经拿得不好意思了,你们折腾来折腾去,你们用玩钱耍着玩呀。
对方说:已决定,A城保留这一片老房子,它是A城的历史。
他说:可我这房子?
对方说:可以恢复原貌嘛,原拆原建,费用我们承担,你熟悉你住过的老房子。
他说:我怀疑,我记忆的老房子,是不是我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
对方说:样子像就行了。
他看着小洋房,那些老房子的砖木混杂在其中,主要的框架,已是钢筋水泥了。他犯嘀咕:那套老房子,折腾来折腾去,咋就变出那么多的钱?他拿得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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