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扳道工、铁路警察，倾巢出动，一节一节车皮、一段一段铁轨，依次排查。最后，在已经卸空的车厢一隅（装过栗子、核桃等山货）发现了躺着一个毛头小伙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孩子的脸，胡子稚嫩，头枕着一个蛇皮袋（看来，里边装着行李），睡得正香，嘴巴挂出唾液，一只苍蝇津津有味地叮着。
警察推醒了他。他揉揉眼，说：到家啦？警察问：你钻到这儿干啥？
他站起来，似乎适应不了灌进车厢里的阳光，眯缝着眼。
司机说：你捣蛋了，是吧？他眨巴眨巴眼，表情便怔愣了，说：我没捣蛋，我认出车上装的是我们山里的树，我认得出。
警察说：你说说，刚才你搞了啥名堂？
他用污垢的手背抹了嘴角发干的唾沫，说：我娘给我盛了一碗米饭，我看见米孩了，他在对我笑，他是一个白胖白胖的小孩儿，我们老家人常说，看见了米孩，就不愁吃了。
扳道工说：这小子不老实，是不是拆了火车的零部件，当废铁去卖？
警察说：你娘呢？他说：我娘？我娘在山村家里呀。司机去踢蛇皮袋，说：这小子耍滑头，肯定把列车哪儿捣鼓坏了。
警察说：你来城里干啥活儿？
他说：打工，建筑工地当小工。
警察说：你现在去哪儿？
他说：回家，我找不到活儿了，人家嫌我没力气。扳道工说：这小子糊弄我们呢。警察说：别打岔。你老实说，刚才你干了些什么？他眨眨眼，说：刚才？刚才我看到了村头的那座山，我走上山。过了山就是我们村庄了，那座山不高，是座小山。
扳道工说：他在说梦。
警察摆摆手，说：你往下说，你说，其他人别打岔。
他说：我走到山头，看见了村庄，刚看见我家的房子，你们就弄醒了我。
大家都笑了。
警察说：好，我们都下车厢。他扛起蛇皮袋，好像偌大的袋子一下发酵了那样，他不得不躬腰侧头。都跳到站台上了。警察对司机说：好，你去车头开开试试吧。
司机还疑惑，嘀咕了一句，飞奔向火车头。一声长鸣，咔嚓，咔嚓，咔嚓嚓，长蛇一般的列车移动了。
扳道工说：到底咋回事？
警察说：小伙子，你去长途汽车站，那里有去你家乡的班车。
他匆匆离开货运车，沿着铁轨，渐渐远去，他背上的蛇皮袋似乎在增长，增长；防佛蛇皮袋下的小伙子在缩小，缩小。最后，那个移动的蛇皮袋打他们的视线里消失——前边是森林般的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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