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感觉-羚羊寻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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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叩门声扰醒了我。天刚蒙蒙亮。我揉揉眼,我讨厌这种时候搅乱了我的梦。起初,我还以为是梦境的声音。

    “谁呀?”我躺在床上冲着门喊。

    “我。”

    “你是谁?”

    “开开门,就知道了。

    我听不是本地人的腔调。可他似乎有什么急事。门的下端“咚咚”响个不停,他用脚踢着门,我看到他相貌丑陋,又是矮个,极力挺直着身子,却又站不直。我的远房亲戚、朋友、同学之中没有这样一副脸孔,嘴突起,他戴着一顶不合时令的帽子,帽子被什么撑着,距离头皮有些空间,帽子里一定藏着什么。

    我说:“你找谁?”

    他说:“爸爸,我找爸爸。”

    我恼火了,说:“我不是你爸爸,你找错了。”

    他很自信地说:“没错,他在里边。”

    我猜他推销什么产品,或者……我打开了门,索性让他看个明白,何况,他不是我的对手——我第一眼就认定了这一点。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有什么花招。我这个家没有值得他感兴趣的东西。我连自个儿都厌倦了。

    他显得有礼貌,走到我前边,说声“抱歉”。他极力咬字,却又咬不准。

    我说:“你家在哪里?”

    “可、可、西、里”他一字一顿地说。

    “那里有野羚羊。”

    “不错。”

    于是,我终于发现,他的长相跟那种动物有某些相似之处,大约那片环境塑造出了他这样的外貌。我相信环境决定了人。我打量着他,到底要弄出个什么名堂。他径直走进我的卧室。他望着床头墙壁悬挂着的藏羚羊犄角。我相信它能带来吉利,一次出差,我购买了它。

    他说:“那就是了。”

    我惊愕了,说:“它是你的父亲,哦,爸爸?”

    他的眼睛盈着泪:“对。”

    “这么说,你,你也是……”

    他摘掉帽子,头顶有两个犄角。他说:“这两年,我学了你们,你听懂了吗?我意思是,我学了,讲话,站起,不这样,我接受不了你。”

    我听得很费劲,虽然,他不能用长句表达。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那么远,那么多……”

    他说:“我梦见了,他喊救,我先熟悉,你那一套,我接近你,就可能了,我不愿进动物园。”

    他用的单数,实际“你”在他那是复数,指掌握了文明的人类,就像人类看它们看不出特征和差异那样。

    他放下两手——前肢着地。我想,这不容易,我们的祖先进化之初,不是也要经历这道程序吗?我问道:“你凭什么摸到了我这儿?”他冲着空气吸了吸鼻子,说:“嗅觉,我的鼻子,灵敏,你这空气,闷,乱。”我打开窗:“关了一夜,气体都发酵了。”我没说出“屁”来。但是,我轻松起来,我一向没这么放松过,我取下藏羚羊犄角,摆在他而前的桌上。我说:“我仅仅是喜欢,我不知道它跟你的关系,我只知道它是吉祥物。”他指指自己,说:“你,崇拜我……,可我……”表达得艰难,或说,不便表达,我看出他很爱父亲,那个环境里生存,他的父亲是英雄,我说:“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我的语言发生了障碍,竟运用起短促的句子,好像我的头顶正在冒出犄角,我傻不愣愣地摸摸头。我还真希望头上长出一对威武的犄角,如同骑士的双剑。

    他茫然地说:“不知道,难回去了。现在,我,这里,不舒服。”他指着腹部。我取来了胃病药物。我说:“你留下,住在这儿,作个伴。”

    我察觉了他的性别——用人称“她”为妥,她显得羞涩、温柔。她说:“能行吗?”我站起来,像制定一项伟大的规划,我激动起来(我还能激动?),我说:“这么吧,我教你,弄不好,你写你们那里的生活,能轰动整个人类呢。”她说:“试试看吧。”她的手一直抚着父亲的犄角。

    我的设想是,她在城市的环境里逐渐进化——她的犄角退化了,那就是她出入公开场合的时候。我可以开爿店,凭着她招揽顾客,我甚至可以挑明她的真实身份,人类一定来看稀奇。我安顿了她,关照她别出门。

    可是,一个礼拜之后。我在城里忙乎着物色临街店铺,我回来,已接近零点了,她不在了,桌上,留了条子,像小学一年级学生的笔迹,却写得认真。他称我:哥。写了两句话:我回家了。我不吃有油的草,我不愿成为食肉动物。

    那是没有房子的家,而且,她把我(我们人类)当作“食肉动物”了,又把蔬菜当作“草”。大概她察觉了我这些日子的忙碌关系着她的命运。挂在她那间卧室墙壁上的犄角不见了,我料到了,那是她父亲的犄角,包括一个头骨,都连在一起。我赶到火车站。夜班列车已开出有一个小时了。我诅咒了一阵,我看不起自己了。好像对面站着一个我,我说:“你她妈的搞什么名堂?!”我知道,人类和动物有史以来首次可能实现的沟通,都败坏在我的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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