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晓红诗集出版前半年，我看了原稿，较满意，也有些不满意。于是提出了一些意见。晓红很虚心，听取了我的意见，将诗稿放了半年多，又精心进行了两次修改。半年后诗集出版，得到了读者和文艺界朋友的广泛好评，我当然也很欣慰。我当时给她提出的意见，也许对很多青年朋友有所启发。

    晓红，读了你诗集的样稿，提出一些意见，供你参考：

    1.读你的诗，有一种朦胧的、婉约的、淡雅的、柔情的、病态的、脆弱的美感，有一种似懂非懂、欲说还休、缠绵悱恻的情愫，有着意惹情牵的诗的意象，有着独具特色的艺术情调，是比较成熟的诗，是会引起许多读者的共鸣、受到许多读者喜爱的诗。

    这是很不容易形成的艺术特色，这是王晓红“这一个”诗人特殊的气质、心灵、情怀、感觉、情愫以及独特的艺术表达方式构成的。

    这样的诗，出一本诗集，完全是够格的，是够一定水准的，是达到了出版质量的。

    2.说是“比较成熟的诗”而不说是“很成熟的诗”，原因是这些诗的不足也是明显的。这就是你的许多诗作，都有表达不到位的缺憾，你的艺术表达没有完美地完成你的艺术意图，或者说艺术构思。你的心到了，你的手到不了。这是很可惜的，也是毋庸讳言的。你的艺术意象让人感觉到了，却又不很肯定，不能让人满足。不是要你清晰和明确，你的艺术特色是朦胧而不是清晰，这个读者都懂；是要你朦胧得更美感，更让人感觉到你的朦胧在哪儿。不是不满你的朦胧，而是不满你朦胧得不到位，给人一种后天不足的感觉。

    3.什么叫“心到了”？这里所谓的心，就是艺术感觉，就是诗人的艺术意象。这要有领悟力，也要有灵性，就是要有那个灵窍。这是与生俱来的性情，也要有学习积累的文化意趣和艺术感觉。这一点别人很难，有的人一辈子也得不了窍，但你有，而且你还没有认真学习积累，并没有读多少诗，没有下多少苦，没有沉下来用心。所以你的诗，每一首多少都有点意思，就是诗意，就是艺术意象。具备了一定的艺术意象，诗就成功了一多半。

    4.什么叫“手到不了”？这里的手，就是表达，就是语言表现能力。这个一般人——指那些不灵窍的人，通过多读多写都能达到一定程度的具备，但你却没有完全具备。你没有多练手，所以手的动作（即诗的语言表达）还不太娴熟。人家成熟的作家诗人，是得心应手，你是手不应心。人家随心所欲，你总是心到手不到。

    5.这里心和手的关系，就像是建造一座华贵的殿堂，你是一个够级别的设计师，却不是一个熟练的建筑工，不是一个好工匠。而写诗这个殿堂，要求的是自己设计自己施工。你设计的殿堂富丽堂皇，你铺砖砌瓦的水平却不熟练，你的殿堂总是建造不出你设计的样子。

    6.这里心和手的关系，就像是要一个高级别的时装设计师自己去剪裁自己设计的时装。你的设计是时尚、华贵、高雅的，但你的剪裁手艺却是不完全过关的。你把自己的设计的样式剪裁得很粗糙，那就很难达到原来设计的时尚、华贵和高雅了。

    7.建造华贵殿堂，设计师的作用占九成或八成，工匠施工占一两成。制作高雅时装，设计师的作用占九成或八成，裁缝缝纫占一两成。

    写诗，写一首好诗，诗的意象占九成或八成，诗的表达占一两成。

    建造殿堂，制作时装，可以由设计师设计，工人去施工，或裁缝去制作。

    可惜的是，写诗得自己设计，自己制作。自己的艺术意象，得由自己去进行艺术表达。

    8.别人没有那点灵窍，诗的意象不成功，缺那八成，诗没有写好。

    你是灵性到了，诗心到了，语言没到，缺那两成，诗没有写好。

    太可惜了。

    9.你具备八成，不写诗，可惜了。

    你写诗，缺那两成，达不到完美，也可惜了。

    别人不具备八成的能力，写不好；

    你不具备两成的努力，也没写好。

    更可惜了。

    10.难道就不能下一点工夫，练练这个手么？一般资质的人都练出来了，你就甘愿自己因了这两成工夫损失那八成的艺术意象么？创作是艰苦的劳动，没有光凭着一点聪明和艺术感觉就轻易做了诗人的。没有艺术感觉的，不行；没有刻苦的努力，也同样不行。

    11.我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多了你就不爱听了。现在的文学作者也都很浮躁，出版也容易，发表更容易——自己随便写个什么贴在博客上，就会引来点赞一片：“美女诗人”啊，“才女”啊，弄得作者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判断能力，失去了对艺术的判断能力。你在这方面算是比较清醒的，不轻易发表，也不轻易示人。而且你知道我是最喜欢提批评意见的，仍将这本诗集的书稿让我把关，说明你没有被自我陶醉盲目自信的大潮裹卷进去。不要相信那么多人在你面前说的那么多的好听话。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成功的了。但真话总是比好听的话惹人讨厌。

    12.最后，我的意见是：将这些诗再认真过一遍手，甚至过两遍手，以求更完善，更完美。不要急着出，等半年再说。

    ——甚至一年后再说。

    二

    半年多时间的斟酌、否定、推翻、删改甚至重写，王晓红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艰苦的劳动，诗集《目光取暖》终于出版。按出版社统一设计，每本书的封底要有一位名家的推荐文字，不得超过二百字。我并非名家，更不会写诗，但晓红执意要我来写，我说我可以帮她联系一两位名家，她也不同意。于是我就不揣浅陋，写了二百字，滥竽充数了：

    王晓红的诗，像春日的风，不强烈，不鼓荡，只让人觉得潮潮的暖意，爽爽的温润；像春夜的月，不明亮，不炫目，只是显现着缕缕的银色，浅浅的朦胧。仿佛古琴的“平沙落雁”，爪痕淡淡，但不妨碍清晰；仿佛洞箫的“渔樵问答”，语调平平，却也不乏深意。诗行里浓郁的情愫和缱绻的情思，分明有着古典情怀，还有旧体诗词的韵味，透露着她的艺术追求、欣赏趣味及文学修养。而那种细微的角度和委婉的表达，则凸现出她自觉的女性意识和温暖的女性目光。她的诗，让我们认识了她还没有完全蜕去青涩的成熟，让我们感觉出她并不排除人间烟火的清高。古典美和女性意识，是这本诗集的主要特色，但其中也不缺少生活的缤纷和时代的足音。诗人想要表现的，我们读着这些字字句句，已经在体味着，而且已经体味到了。

    北岳文艺出版社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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