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江书法》集序

    如果将我开始走上工作岗位算作成年，那么，我成年之前，不懂得什么叫书法——我只知道写字。

    是王顺江老师教我懂得了什么叫做书法。

    王顺江老师是我最早的同事。我们在同一个学校里教书。由于他的善良与热情，在学校遇到不懂的事情，我就常去请教他；课余时间，也常去找他闲谝。

    十有八九，我去找他的时候，他都在练习写字，往往是蹲在地上，用一个罐头瓶，里面是泥水，就是用土和得很稀的泥浆，用一支毛笔蘸了，就在地下写。脚地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泥浆写的字。这是我头一次见到这种不用纸不用墨的写字方法。学校里没有要求老师和学生都要完成习字作业，他的字在全校教师中又是最好的，也用不着练习。我当然就弄不懂，他天天蹲在地上写那些泥水字做什么呢？

    渐渐地，我知道了，有一种写字叫——书法。

    那时候有一句最高指示叫“贵在坚持”，王老师练字，可算做到了坚持二字：夏天，顾不得屋里闷热；冬天，顾不得脚地严寒。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从来不让闲着。他是个健谈的人，闲谝起来行云流水，但我常见他闲谝时总是手不停歇，谝什么也不耽误他练习写字。这和“心无二用”相反，正应了“热爱和刻苦就是成功的一半”的说法。王老师是把书法当做自己的艺术爱好和终生事业来追求的，那坚持，那勤奋，那执著，就有了叫人感动的意义。王顺江老师是一个热心人，集体的事、公益的事、朋友同事的事，都非常积极热情。他的书法，就有着广泛的用场：学校的墙报、大队的标语、村里人遇到了嫁娶葬丧，都少不了要请他写字。他都要去热心帮忙，磨墨裁纸，奉献他的那些横平竖直、一撇一捺。百姓家寻常事，他也倾心用力，专注细致，一丝不苟，写起来金钩银划，凤舞龙飞。那认真劲儿，不亚于如今参加书法比赛。

    书法毕竟是一门艺术，光凭下死工夫是不够的。攀登艺术高峰，认定远大目标，还要选择路径。王顺江老师就特别注重临帖，也特别注重向前辈学习。他的书体，好像是魏碑，这我不敢认定，只是印象。那时候虞乡镇有一位老教师，好像叫郑奠元——也不敢肯定，但我记得是全县有名的书法家，写得一手好魏碑。郑老鹤发童颜，一双手也是瘦骨嶙峋，写出来的字，竟是力透纸背。我就经常见到王老师去找郑老请教，那虚心求教的态度，对郑老的那种衷心的恭敬，至今我还记忆犹新。郑老的家就在大街上，他们就常常在大门口探讨书艺，一个谆谆教导，一个句句入心。街上往来的过客，当他们是街头一景。他是否正式师从郑老学书，我没有询问过，但他虔诚地拜师学艺，受到了郑老的艺术影响，则是无疑的，我这个旁观的外行都看得出来。

    那时候，我就肯定，王顺江老师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书法家。

    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了王老师的字。虽说是外行，但他笔下那些魏碑，一个个拙朴稳健而又舒展流畅、端庄肃然而又秀丽奇崛，也让我如醉如痴，称羡不已。后来跟着他见识多了，也就隐约知道了些真草隶篆，还有什么颜筋柳骨、欧赵二王了。我就更加明白，什么是写字，什么书法了。

    近朱者赤，在王老师的影响下，学校的一些年轻教师，也开始练字了。我知道自己缺乏天赋，就触类旁通，另辟蹊径，学习写诗，也曾弄到半夜醒来，偶得佳句，只怕那灵感稍纵即逝，摸着黑在墙壁上记下来——那时候用电限制，常常半夜停电。时间长了，我床头的墙壁上也是密密麻麻一片。同事们就夸我，说我有些像王顺江老师了。我知道，是王顺江老师的锲而不舍的精神感染了我，鼓励了我，鞭策我上进，引导我进步。

    四十年过去了。现在，王顺江老师已经是一位成熟的书法家了。他的字，楷书仍旧魏碑，行书已然“二王”，姚黄魏紫、神采各异而灵韵融通，大家气象毕现。而我，也算是一个“创龄”不短的作家了，已经可以为王老师的书法作品写些欣赏文字了。抚今追昔，回忆是那样清晰而美好。

    当我如今在写这一个个字句时，仍然会想起王顺江老师在脚地写下那一个个泥浆水的字。

    那密密麻麻的泥浆写成的字，可称得字字珠玑。

    《黄河晨报》2012年5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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