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瑶里溪中的鱼,便饮着琼浆玉液。
考证那个被取代的字眼,拨开汉字的秘密,就会发掘出千年的窑火,千年的釉果。
在瑶里,曾有二百多座古窑遍布在群山中,曾有许多架木制水轮飞旋在溪流边。一条古驿道迤逦而去,前往徽州,前往瓷器向往的远方。
我想,可能与瓷器的向往有关,有一天窑厂纷纷迁往百里外的大江边,瓷器从此登上了雕龙的古船,体体面面,风风光光,漂洋过海,登陆于梦想中的所有口岸。
去往徽州的驿道边,古镇冷落了。水轮凝滞着,水碓哑默着,滤池干涸了;作坊荒芜着,窑砖风蚀着,瓷器破碎了。
但是,柴烟散尽的碧空,有云来驻;余烬犹在的残窑,有凤来朝。松与茶,枫与槠,来窑址上播种,在废墟里生长,竟然以无边秀色覆盖了满山瓦砾。仿佛,春的花容,秋的叶色,都来自漫山遍野的历史碎片,来自青花与粉彩。是瓷器上的图案,瓷土里的精魂。
我不禁讶然。那么繁盛的一段历史,怎会被繁茂的植被包裹得如此严实?
我去溪边寻找答案。
我看见满溪的秋色,满溪的游鱼。瑶里的鱼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鱼了,在这条溪中,没有诱饵的阴谋,没有鱼网的恐怖,水是和平的。鱼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一尾率领一群,零散追逐团队,咬着水波里的呢喃,啄着水面上的秋阳,从容而优雅地踏水漫步。或者,就是一种行为艺术罢,用集体的身体,集体的泳姿,依着水轮的弧线描圆,依着石桥的倒影画桥。水里的白墙青瓦、飞檐翘角,水里的红叶青枝、高树修竹,都是它们临摹的作品吧?
好像瑶里的鱼是通灵的。
因为,这里有着禁猎禁渔的传统。祖祖辈辈的禁忌,衍生出了一个现代组织——民间自发组成的禁鱼协会。他们的禁令公布于镇上的显要处,大概只是警示外人,当地的餐桌上从来都是别处的鱼。
我不愿把这条溪流视作养生河。
我浪漫地怀想着民间的浪漫。我想,当窑厂纷纷迁徙,也许有一些陶瓷艺术家没有走,领着他们的子子孙孙,以山为坯,以水为料,在蛮荒的高山上画着釉下彩,画在煅烧过的丘陵间,就是釉上彩了。否则,很难设想,被窑火熏黑、被瓦砾覆盖的古镇,会有这种血脉相承的自觉。
或者,他们养山养水,是为了保养永远激荡于内心的艺术感觉,为了保养崇尚山水师法自然的人生境界。
为了在风景里写生。鱼是他们的模特儿。
我不知道溪中的最长者高寿几何。我看见,一条红色的大鱼被自己的队伍簇拥着,下潜到深处,去参观铺满河床的瓷片;我看见,那些年轻的鱼惊奇地在艺术的碎片中寻找着自己的宗谱、自己的历史;我看见,那条红鱼衔起千年的瓷片一跃出水,仿佛展示自己的肖像。
更多的鱼,在桥下走台。一群一群,交叉穿行,袅袅娜娜,分分合合。如月在云端,雁过湖天,花开庭院。
瑶里的鱼别是醉了。
沉醉在醉卧于自然中的历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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