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新

    今天钻井队来了电影，四点班本来该一班上，可一班长的媳妇儿从农村老家来油田探亲，一班长到基地去接媳妇儿。一个班里缺了谁都可以，但不能缺了司钻，如果没来电影，让别的班长顶个班不算难事，可偏偏今天来了电影，找人顶班就有点儿困难。正在队长为难的时候，二班长吴二来心事重重地说，我去吧。

    一班和二班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吴二来。三班长则暗自庆幸，今天这场电影是看定了，他与自己的班副相互对看一眼，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问多长时间没来电影了，另一个答大半年了吧。

    到了接班时间，二班长就带着一班的人去井场接班。队长有点不放心，临走的时候队长把一班的人堵在宿舍里说，今天吴二来就是你们的班长，谁敢不听话回来我就收拾谁！又补充说，二来现在的心情你们也知道，都给我当心着点啊！

    此刻，吴二来的心就像浸泡在药汤里，他感到浑身难受，只想对着青天喊几嗓子。还是去干活儿吧，他想，那些笨重的、冷冰冰的钢铁，不管有多少力气都能让你消耗得一丝不剩。一班的人小心翼翼，跟在吴二来身后，脚步都放轻了。吴二来想装得潇洒点儿，找个笑话什么的说说，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沮丧地作罢。

    快到井场的时候，他们视线里出现了一群马，在树林里时隐时现，还有两个骑在马上的姑娘。在这片荒寂的草原上，有一个与钻井队为邻的军马连。半年前，吴二来看上了一个胖胖的叫田甜的放马姑娘，经过一番努力，两个人总算谈上了。吴二来没班的时候，田甜会骑着一匹浑身黑缎子一样、只有鼻梁雪白的马到队上来找他，然后两个人就骑在一匹马上到草原的那片小树林里去。这种浪漫让钻井队的小伙子羡慕得眼珠子发绿。最近，钻井队在这儿的井打完了，不久就要搬迁。不知道与此有没关系，反正吴二来与田甜的关系突然有点降温。田甜好长时间没到队上来了，吴二来也一天到晚垂头丧气的。问吴二来，他说人家嫌咱身上一股臭泥浆味。当钻工的，整天与泥浆打交道，身上有臭泥浆味不假，但钻井队一搬迁，人家姑娘有了想法也说不定：找个钻井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又不是跟鬼子打游击，往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接了班，先搞检修，然后下钻。天快黑的时候，炊事员大茶壶送来了晚饭，一大桶面片半筐馒头。那时候吴二来正带着一班的人在泵房里检修泥浆泵，大茶壶说饭放前面了，我先走啦，电影要开始了。检修好泥浆泵，大伙儿洗了手去吃饭，一匹黑马和一匹小马驹已经替他们吃了。面片喝得一点不剩，只留下一股香喷喷的葱花的香味，还有一堆热气腾腾的马粪；馒头也吃得差不多了，剩了几个也被啃得半半拉拉。

    一班的人都不吭声，看着吴二来。

    吴二来气得七窍生烟，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过了三分钟，有人说，马是田甜的。大伙儿这才注意到那匹马浑身漆黑，只有鼻梁是白的，正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喷响鼻呢。其实吴二来早注意到了，只是他没说。

    好。一班有个叫狐狸的小伙子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大伙儿一时不明白，说，什么机不可失？

    狐狸说，那放马的妞不是晾咱吴班长吗？这回她的小辫攥咱手里了，要报复她到哪里找这样的好机会？不过舍不舍得就看吴班长的了。

    一班的人七嘴八舌说，好主意，嫌咱臭泥浆味，没有咱这臭泥浆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哪个动弹得了？吴班长就看你的了。

    有人说，将这匹小马驹扣起来，让她找不到，丢了马看她回去怎么交代。

    有人说，明人不做暗事，她放马不好好看管让马吃了咱们的晚饭，耽误了我们生产，往连里奏她一本，还不够她喝一壶的？狐狸说，都什么智商啊？这种报复也太缺少创意了，再说，不就是人家的马吃了咱几个馒头吗，用得着这种小人手段？我看道个歉也就差不多了。一班的人说，道个歉也太便宜她了吧？你说怎么个道法？

    狐狸说，现在就把她找来，让她当着大伙儿的面，结结实实亲咱吴班长一家伙，要带响的。

    爆炸似的，一班的人轰一声全笑了，齐声说是好主意。当即就有人要骑了马去找田甜。

    吴二来说，人吃是吃，马吃也是吃，关她什么事？都给我干活儿去！狐狸说，哎，哎，吴班长，这马还得吃草呢，人不吃饭怎么干活儿？人家都要跟你散啦，你还心疼个啥？今天队上有电影咱们捞不上看，看看你与田甜的“电影”也行啊，可不能扫了大伙儿的兴。有人发难，一班的人胆大起来，对吴二来起哄说，对，对，饿着肚子怎么干活儿？不就是一个吻吗？这年头谁还把这当回事？

    吴二来对身边一个场地工说，你到队上再弄点吃的来。又大声对一班的人说，干活儿的跟我上钻台，不愿干的回去！说着，向钻台上走去。

    见吴二来真的发了火，一班的人不敢再闹了，有点遗憾带扫兴地向钻台上走去。这时候，狐狸发现黑马的脖子上有封信，是用一根红头绳系在马脖子上的，收信人是吴二来，就惊天动地地喊起来：吴班长，你的信！

    吴二来以为狐狸又耍什么花招，回过头来，见狐狸手里真的拿着一封信，就走回来，接过信，撕开信封，取出信瓤，见上面写道：二来：

    这段时间我心里很乱，对我们的事拿不定主意，还是让命运来决定吧。今天晚上如果你正好上班并收到了这封信，就把我送你的那块手帕系在马脖子上为证，我们就继续好下去，你走到天边我跟着你；如果你今天晚上没班，那是我们无缘……

    吴二来看完信，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来，还用那根红头绳在马脖子上系好，然后在马背上拍了拍，那马咴咴朝天叫了两声，撒开四蹄向草原深处跑去。

    吴二来继续向钻台上走，走着，他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高天远地大喊了几声，喊声在暮色里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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