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赤芍像极了单瓣的红芍药,但是花朵少,总是一丛抽出一枝。川赤芍的叶子比芍药叶子要凌厉些,披针形,裂口高开。端午节前后,正是川赤芍开花时节。它只开放在海拔较高的山坡灌丛中。灌丛荆棘密布,总是墨绿或者黑褐色。有一个早晨或者傍晚,灌丛中突然一枝鲜妍的川赤芍绽放出来,仿佛贝多芬晚期弦乐四重奏131号忧郁悲伤的第一乐章还没结束,明快开朗的第二乐章便开始,情绪都来不及调整。
我在灌丛穿行,看到远处一枝川赤芍,便拨开荆棘走过去。端午时节雨水总是多,灌丛湿漉漉的,裤腿带着水,雨雾又笼罩四周。其实靠近川赤芍也没什么目的,无非是将鼻子凑近花朵,嗅嗅它的气味到底有多臭。我看到它有着绸缎质地的玫红花瓣,薄薄几片,沾点露水便一副负重不堪的娇弱模样。山坡上满是清冽的芬芳,川赤芍散发出的,也还是一股花香味。惯常的花香似乎总是往上飘,带着翅膀,川赤芍的花香向下压,属于低音提琴。
这样,当我从一朵川赤芍身边抬头时,我看到藏狐,它站在一株头花杜鹃旁,正看着我。那样聚精会神,仿佛我是显微镜下的一只草履虫。然而又是,那样温和,眼神笑眯眯的,仿佛在看我的傻样。头花杜鹃蓝紫色的花还没开放,革质的小叶子稀稀拉拉。藏狐背部和四肢鲜亮的棕黄色,以及肚腹与尾尖上的灰白,显得清晰分明。但这只是瞬间。当我的目光与它相对,这只小狐狸的神情即刻发生变化。惊惧、胆怯、怀疑、失望,甚至掺一份忧伤。仿佛我多么凶猛,曾让它家破人亡。然而这也只是一瞬间,瞬间之后,藏狐掉头向山顶跑去,它小而短的尾巴,以及一起一伏的身影,迅速在草丛中隐去。
让一只小狐狸掉头逃窜,这会是怎样的意兴阑珊。你想不到。这甚至不是意兴阑珊,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望。因为你原本认为,狐狸会跟你兜圈子,耍聪明,仿佛你是那贫屋苦读的穷书生,或者是一只跳脱的野兔。然而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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