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消息-奔跑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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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的山坡上,母亲正在行走。夏季的大风从山尖刮下,气势遒劲,使得山野发出轰响。母亲走过青稞田,青稞穗子喧嚣着甩过来,麦芒戳着母亲胳膊。这样的大风中,母亲的身子,像树木那样倾斜,头发也一样。我看到母亲努力迈步,却走不出几步。我低头,看见母亲的影子,倾斜着,匍匐在地,仿佛要从母亲身上逃去,又因为连体,影子不得不将身子无限拉扯,变瘦。地上榛莽纵横,草茎挑起碎叶子,胡乱抖动。影子挣扎在这样的草叶上,看上去不仅奔跑,还摇晃。

    我同时看到高寒缺氧下依旧发亮的草茎和叶子,密布芒刺野花的灌丛,山腰墨色浓郁的青杨和油松,广袤倾伏的青稞和燕麦,它们喷吐的金黄……这个黄昏里的草木和野果,携带它们的芬芳,正像母亲的影子一样,向着东方奔跑。它们斜着身子,将叶子和枝条举起,甩出去。它们的枝干那样努力,似乎要将自己的根拔出来,无止境地飞。

    我看到风也在跑。它们从山上灌下,将脚下的事物一一浸透:裸露的红砂岩,高寒草甸,沼泽,河谷,水,麻田,鄂博,经幡和村落……它们那样迅疾,一刻都不曾停留,并且喧嚣。但是它们卷不走什么。我看见所有的叶子都在枝柯上,所有的枝子都在树干上,屋顶在房子上,水在河床上……它们的徒劳那样醒目,尽管它们斜着身子,一直跑。风跟着它们跑,却没有自己的形迹。风是这个黄昏里唯一找不到自己的事物。

    风肯定卷不走我的母亲。这样的黄昏,当我和母亲因为无法行走,坐在山坡上的青稞旁,我突然想。那时候,天空一只云雀,它啼叫一声,像丢下一粒金豆。六棱的,更多是四棱的青稞穗,它们也在我的头顶,倾斜着,举着天一起跑,它们摩擦出的声音,仿佛响雷滚过。母亲也是一枝青稞吧,我猜想,或者是一粒燕麦。是不是小麦呢?不是。小麦在这面山冈上从来不会成熟。小麦习惯于夭折,因为霜冻总是来得过早。说大地没有喜好,不可能。现在,青稞的麦芒有一寸来长,它们在白天承载着光芒,在夜晚,流淌松涛。青稞在老去的时候,总是俯下身子。这是一个人老去的姿势。我想着母亲在老去以后,白发将如同山冈上的黄花铁线莲,而面容,一定如同黄昏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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