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前夜，雨水在窗帘外扑打，带些萧瑟声响。我并不怎么专心于声响。我想着的，依旧是故去的声响，譬如三十多年前的风或者阳光。这已经成为习惯。习惯是我愿意并且承认的自己。我于习惯中老去。不慌张。我听得雨声中有人放下坐禅的双腿，从暗旧的蚊帐中探出头来，七十二岁的白发，白而碎，然后他依着木桌微笑。我在雨声中凝视，并与他的目光融会。我看见土豆、松针、黑槐和胡桃，我还看见雾霭和栈道，月熊正举起它肥厚的手掌。但是他说：“我做错了一件事，它们就像蜡烛一样熄灭了”。于是我明白我碰到的并不是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早已熄灭，他把它搁置在面颊上，如同把风搁置在耳旁。但是，但是……寻访结束了，而我并不愿意从幽深僻静的终南山走出来。我于是合上书，把自己拽到雨声中去。

    如果把日子拎起来，头朝下，向地面砸去，如果这其中的力量有些过猛。我这么一想，便要无声地笑，因为我想到水泥地坪。人们见不得路面坑坑洼洼，那日子砸出的痕迹，便要硬对硬。前一日，我在深山中转悠，撞见些悠闲的青牛，它们咀嚼的模样，没有生搬硬套。我还在那深山中撞见些花朵、树精、云雾生在檐角。我并且撞见自己的意愿，不出山。如果我踩着芬芳的泥土，我便不会把日子拎起来。如果我不把日子拎起来，我拎起的肯定是烟霞。而且我拎着清简［我更希望那是清贫：“整个冬天光吃土豆。夏天，我每天都在菜园子里劳动。通常都有东西可吃。如果没有，我也不着急。”（《空谷幽兰》）］，与文字微笑。当然我不会打坐，我宁可天天修葺我的茅棚，并给我的灯盏找些菜籽油。

    然而，终究，我像合上这本书一样离开我的想法。今日早晨，我在广场上闲坐，我先是和我的孩子闲坐，然后妞妞去教室画画，我便和阳光闲坐。我记得这是处暑后的阳光，已经格外慈祥。我依旧像往日一样怀念三十多年前的时光。但它们，早已像蜡烛一样，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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